二十年前就想写这篇文章了,一直没有动笔。因为我对母亲没有很好地尽到孝道,想起她老人家,心中便是惶恐的。
母亲生于一九二三年腊月十六,卒于二00一年四月初八(或初九),母亲的生命终结没有任何人在场,初九早上我三哥去看望母亲时,她老人家身体靠墙坐在地上,已没有了生命迹象。四月初九恰好是当年的五月一日,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我接到了母亲仙逝的电话在万分悲痛中赶回了老家。我母亲死亡的时间选择在我们的假期,连给她送终也不允许我们影响工作,这应该是她给予我们最后的母爱和要求了。
一
母亲一生共养育了六个子女(四儿二女),我是老幺,母亲生我时已四十二岁,母亲年青时的风彩我无从而知,连照片也没有一张。童年时期我对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当我记忆真切时,她已是五十左右的人了,加之当时的贫穷和劳累,走入我记忆中的母亲便是个子不高,弯腰驼背的老人。
当我记事时,母亲已不出工了,她帮生产队看了一头牛,大概可以挣半个多全劳力的工分,这份工作的获得是由于她看的牛膘肥体壮、力气充足。
早上天还没大亮母亲便开始放牛了(牵牛外出吃草),在确保牛不损坏庄稼的情况下还得割一背猪草,然后回家煮早饭。上午种自留地,我们家由于人口众多,自留地一般保持在三亩地左右,这三亩地的安排和播收均由母亲操劳,其他家庭成员都只有打下手的份,种的都是时令蔬菜,除了供全家食用外,还要卖出相当部分。下午到距家约三公里的山上放牛的同时割一背猪草或拾一背柴禾。回家后,先去灌溉自留地中需及时补充肥料和水份的疏菜,天黑定了后才回家做晚饭,晚饭后还要宰猪草并煮熟,备好第二天的猪食。
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应该是一字不识,但不管什么面额的人民币认得一清二楚,而且不论是口算能力还是心算能力都特别强,我们全家的经济大权始终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因此,母亲的另一项事情便是赶集。我家周边的乐兴、塔水、秀水、黄土、桑枣、安县(安昌镇)逢集的时间是错开的,除到乐兴约五公里外,其它的都约十五至二十公里,住返均是步行。将鸡蛋、鸡鸭、疏菜、水果、粮食等拿去卖掉,然后买回油、盐、酱、醋、肥皂、种子等生活和生产必需品。买卖的量少,通常是母亲一人去,如果量多,便是父亲或哥姐去一个作挑夫或背夫。正常情况下,母亲每周要赶二至三次集,才能维持家庭的正常运转。
小时候,我喜欢母亲去赶集,每次下午我都要去迎接她的归来,然后尽情地享用专门买给我的几颗糖、一个馒头或者是一个面饼。稍大点,我更喜欢母亲带我去赶集,除了可以看到许多热闹的场景外,还可以提一些小小要求,诸如买颗薄荷糖、买根冰棍等等,母亲一般都会满足我的,但往往她自已不吃。在我的记忆中我和母亲似乎从来没有进个饭馆,如果要充饥,也只是在摊位上买馒头或面饼。
走亲访友是母亲的又一份重要任务,一般是母亲轮流带一个子女和她两人去,而且是带较小的子女去,在我记事后,母亲一般带的都是我,到稍远一点的亲戚家还要住一晚上。当然母亲有时也会让父亲去走亲戚的,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父亲是全劳动力,要坚持出工挣工分。母亲喜欢结交朋友,在朋友和亲戚面前言而有信,慷慨大方。因此,亲上连亲,亲上加亲,越走越宽,这让我从中得到了诸多的好处。首先,母亲为我专门备有走人户的衣服;其次走人户必然是大饱口福,更何况那时都是一些纯绿色食品呢。
也许,母亲养育了这么多子女,中年后就不应该这样劳累了,其实不然。我大哥、二哥分别在二十岁便参军了,大哥服役五年,二哥服役七年,三哥读书读到高中毕业,然后分别结婚、分家。因此,只有二个姐姐在父母身边呆的时间要长些,作出的贡献要多些,父母的奔波和劳累是可想而知的了。
二
母亲是计划性很强的一个人。她常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划算一生穷。
我们六兄妹均是出生在上世纪四十、五十和六十年代,成长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阵痛中,特别是五十年代,中国不知有多少人因饥饿或营养不良致病而死亡,我家周边多数家庭的成员都是不完整的,均有人在当时饿死或病死,母亲却义无反顾地带着她的六个儿女走向了生命的黎明。这固然与母亲的勤劳和节约是分不开的,但更重要的是母亲合理和有计划地使用有限的生活资源的结果。
母亲在子女的培养方面,也体现出了她的计划性和价值取向。我们六兄妹中,母亲选择了送大哥、三哥和我走读书成才之路。我大哥在六十年代初期读到了初中毕业,在当时文盲成堆的年代应该算是一个文化人了。我三哥在七十年代末期读到了高中毕业,后来又考读了师范学校。而我从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读到了师范毕业。母亲选择了二哥、大姐和二姐从事生产劳动,他们三位一天书都没读过。至于母亲这样选择的原因和标准我们无法猜度。在当时的农村每个家庭能够送一半的子女入学已经很不错了,许多家庭根本不送子女读书。母亲后来又分别送大哥、二哥参了军。也许母亲想她的子女在工、农、商、学、兵等各行业都有人才。
母亲在四、五十年代便贮存了众多的木料,全部是直径十多公分的柏木。我三位哥哥结婚用的家具,两位姐姐陪嫁的木制品,都是用这些木料做的。我参加工作后,母亲也给我做了一套家具,只是没有上漆,说等我结婚时在上漆。不但如此,母亲还给我留了两间正房供我结婚安家用。尽管母亲为我准备的家具和房屋我结婚时都没有用上,但母亲这种周密的计划和安排以及对子女认真负责的态度,永远铭刻在了我的心中。
二零零一年母亲去世后,在清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母亲还存有近3000现金和上千斤粮食。可以发现,母亲勤俭、节约和有计划的收支习惯贯穿了她的一生。
三
我刚参加工作时,母亲逗我说,等她老了以后,每月要给她拿一定量的生活费,否则要亲自到单位去扣我的工资。而我竞然不知道安慰母亲,反而说我要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让母亲扣不到我的工资。这种调侃的说词,居然真的成了我人生的箴言,一九八七年九月我怀揣着希望和梦想,离开了亲人和朋友,调到了广元工作至今年五月退休。
母亲只到我工作的单位去过一次,那是一九八四年三月初一上午,母亲背个背篓急匆匆地赶到了我任教的绵阳市安县兴塔镇初级中学(现绵阳市安州区塔水镇初级中学),将正在教室里上课的我叫出,慎重地告诉我,明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叫我回去过生。她来一是通知我,二是采购些食品。说实话母亲不通知我,我真的忘了第二天是我的生日。
一九八四年二姐出嫁后,家中便只有父母二位老人了。在这以后的四年里,父母相依为命,不但种好了包产地,还养殖了一些家禽,每年过年都要杀上一头年猪,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子女们除了有好吃的叫他们吃上一顿,在就是农忙时帮做一些农活。一九八八年父亲去世后,母亲拒绝了跟任何一个子女生活,依然自立门户。这以后的十一年里,母亲仍然坚持生产劳动,从未开口向她六个儿女提出任何要求。我们子女则本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照顾自己的母亲,但这种反哺与母亲对子女们的巨大付出是极不对称的。
一九八七年我调至外地工作后,每年都要回老家一至二次,看望父母,只有二000年没有成行,母亲便在次年撒手人寰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和痛。
四
明月似镜照不见儿母身影,清风似剑斩断了子孙肝肠。
记得有人说过:人生有三件事不能等,孝老、行善和健身。年过六十的我仔细想来,这三件事我都没能做好,犹其是想起对晚年母亲的无为,悔恨和羞愧的泪水便充盈我的双眼。
我时常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登上山顶,向我的故乡遥望,想像着花香和春风带去了我对母亲最热切的探望。我也时常在瑞雪飘飞的时侯登上山峰,感悟长眠于九泉之下的母亲的寒冷和凄凉。
母亲以她无私的一生诠释了母爱的伟大和无疆,母亲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2025.05.21修订于四川省广元市旺苍县静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