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兴趣、专业与工作碰到一起,工作会让人乐此不疲,赏心悦目。我和男朋友墨染就很幸运,他在报社编辑部,我在文学杂志社,都从事我们擅长的文学专业,工作干得自然得心应手。
在审阅别人的稿件时,我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凋落的牵牛花》是我工作后写的第一篇文章,记叙和描写了好姐妹杨花的男朋友李志军及我的初中同班同学王大力在老山战场上的英勇表现与牺牲精神,重点写了为国捐躯的王大力。
《凋落的牵牛花》发表之前,我请我们杂志社主编斧正。他对我的文笔和构思大加赞赏,觉得文章情感真实,很容易打动读者,引起共鸣。他说他以前就读过我的作品,印象不错,但相比之下,这篇文章更加出色,说明我的创作在不断精进,思想也在逐渐成熟。主编想把《凋落的牵牛花》作为我们下下期杂志的卷首语。对许多刚入职的人,甚至绝大多数作家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可我却左右为难,尽管主编的安排让我非常心动,可我仍然想把文章发表在我老家的省报上,让我们省的人,尤其我们县的人了解李志军和王大力,给王大力父母孤寂、苍凉的心一点安慰。
主编看出我的心思,想知道缘由,我只好实话实说。他听后不但没有多心在意,反而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们的杂志在全国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我老家省内任何一家报纸和杂志,许多作家都以在我们杂志发表作品为荣。我却主动放弃这样的好机会,而且还是卷首语,要知道,按照规定,即使我们杂志社的资深编辑也不能常在自己的杂志发表作品。主编说他很欣赏我这种不为名利诱惑的精神,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心无旁骛,潜心创作,只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创作上,才能写出优秀的作品。主编的话像一座灯塔指明了我未来的创作道路,让我受益匪浅。他宽大的胸襟,让我明白了做人做事的道理。
周末,和墨染约会时,我把这件事的经过细说了一遍。他说主编和我是将遇良才,惺惺相惜,我们的杂志肯定会越办越好,我也一定会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他和我的主编一样支持我的想法,尽管对失去这样一次在核心杂志主要页面发表作品的机会感到惋惜。
一周后,《凋落的牵牛花》在我们省报头版发表。很快,我收到了杨花的来信,她说我的文章非常感人,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与反响。她们大学已把王大力树为英雄模范让同学们学习。李志军也被市武装部树为先进典型,到各县进行英勇事迹宣讲。我们全县各行各业开始了轰轰烈烈学习英雄王大力的活动,横幅和标语到处都是,没有人不知道王大力,没有人不被他的英雄事迹所感动。
读完她的信,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让英雄事迹得到宣扬,让更多的人被英雄感染,让社会越来越美好,正是我们文学工作者肩负的使命和责任,即使人们记不住我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记住英雄,不要让英雄的血白流就好。
杨花来信后第三天,我又收到了爹和好姐妹邱萍的信,都是夸我的。像往常一样,爹仍在信中叮嘱我要谦虚认真,戒骄戒躁,积极向别人学习,不要被小成绩冲昏头脑,更不要妄自尊大,目空一切。我便把我和我们主编之间发生的事写信告诉他,让他放心,虽然我不能当面继续接受他的教诲,但单位上有一位英明的导师在感召和指引着我。
邱萍在信中说她刚被乡镇府任命为村主任。老支书退休,原主任被提拔为支书,她作为第一副主任和全县致富带头人,再加群众基础好,被提拔为主任,负责全村工作,尽管她岁数年轻,当副主任时间也不长。新支书年富力强,工作上富有开拓创新精神,一心想着全面振兴沙湾村经济,为全体村民谋福利。这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以前,她是副主任,年纪也轻,好多事情不好表态,无法施展拳脚。现在新支书与她志同道合,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施展自己的抱负。
为大力发展集体经济,中央号召各级地方政府因地制宜创办企业,尤其是乡镇企业和村办企业,吸收富余劳动力,为集体创收,为百姓造福。我们村紧邻腾格里沙漠,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土地沙化严重,农作物产量低,严重制约老百姓增收致富,虽然改革开放后部分家庭逐渐过上了比较富裕的生活,特别是跟邱萍学养兔的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
为了改变我们村贫穷落后的现状,按照县委、县政府相关文件精神和乡政府的具体安排,我们村正在筹划创办企业,但一无技术,二无资金,三无管理人才。面对如此窘况,她向村民提议给自己家在外工作的家人和亲戚写信求助,让他们帮着出谋划策或者引进资金与技术。她的想法得到了乡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村民的积极配合,像我这样在外地工作的沙湾村人几乎都收到了家里或者村委会寄来的信。
我不但收到了爹写给我的信,还收到了邱萍的信。面对家乡与亲人的求助,我责无旁贷,想为养育我的家乡做点什么。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一个刚工作的黄毛丫头,除了会写点文章,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更没有权力。一筹莫展时,我想到了男朋友墨染。听了我的苦衷后,他询问了一下我家乡的具体情况,说让我等几天,说不定他还真能给我帮上忙。我喜出望外,若我真能办成这事,帮助我们村办起我们乡第一个村办企业,真是功德无量,不仅给我父母脸上添光彩,让邱萍取得政绩,最重要的是可以增加老百姓的收入,让他们摆脱世世代代完全依靠土地吃饭的历史。
仅过了两天,墨染就来找我。看他一脸的沉着与自信,我猜事情应该有戏。果不其然,有一个董老板,曾经在他们报纸上登过广告,和他比较投缘,偶尔一起吃饭,虽交往不深,但面子交情还是有的。这也是他们报社工作的特点,不像我们文学杂志社,他们接触的人比较广泛,从达官贵人到士农工商,甚至影视明星,虽多是工作关系,但与性情相投的也能建立起不错的私人情感。这个董老板是搞商业的,自己不做工厂,但他认识许多做工厂的朋友,想给我们介绍两个老板,一个是做面粉加工的,一个是造纸的。
听到喜讯,我想立马给邱萍打电话,但墨染阻止了我,说等事情差不多时再说不迟,不要让别人空欢喜一场。他说明天想请董老板和他的两个老板朋友吃顿饭,具体谈谈相关事宜。他想让我也去,因为我家乡的情况我说更直接明了。起初,我心里有点发怵,毕竟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领导就是我的大学校长,还没有说过话。但为了家乡,为了邱萍,为了父母,我还是答应了。
饭桌上,三个老板都很爽快,也非常倾慕我们文化人。尽管他们对投资有兴趣,但我那遥远的家乡及其恶劣的自然环境让他们有点望而却步,不过,在董老板的撮合下,他们最终答应出售设备,提供技术指导,其他的事情爱莫能助。“太好了,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邱萍他们最缺的就是门路,有了这两位老板的设备和技术,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再想办法解决。”我心想。
他们喝酒时,我借故上卫生间,来到吧台结账,没想到服务员说已经有人结了,细问之后我断定是董老板,因为就他穿红色上衣,中途只有他上过卫生间。送走董老板的两个朋友后,我非要给他饭钱,他大手一挥,说小意思,决不收钱,说我硬给就是小瞧他,不认他这个朋友。无奈,我和墨染只能再三感谢。
邱萍接到我的电话时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说若事情办成,我就是沙湾村的福星,沙湾村的老百姓会永远记得我。她想和支书亲自上西安来迎接两位老板,我说不必要,因为两位老板说自己过去,时间大概在两周后。最后,她又代表沙湾村全体村民感谢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好像我成了沙湾村的客人。
打完电话,我喜不自禁,抱着墨染亲了他一下,然后拉着他跑上城墙,只有掠过古城的风才能表达我心中的喜悦。
几天后,我收到杨花的信。她说她刚从沙湾村回到学校,村子里现在一片沸腾,她嫂子邱萍和几位村干部整天忙得连家也顾不上回,做办厂的各种准备。县电力局在村里架设电线,公路局在整修马路,水利局在铺设水管,场面比当年农业学大寨时还壮观。她去看了我爹妈,他们别说有多自豪了,因为大家都在他们面前夸我。不过,爹还是有点担心,怕我引荐的人不靠谱,把村民给骗了,我就成了沙湾村的千古罪人。他让杨花写信提醒我,一定要考察好那两个老板。杨花说她也接受了她嫂子给她安排的任务,到市上相关部门咨询办厂的注意事项,尤其到法律机关了解合同事宜。
墨染也提醒我不能高兴的太早,因为投资办厂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尤其对于只会跟土地打交道的农民来说。现在,我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我给我们村引荐了办企业的老板,担忧的是结果,万一搞不好,村民抱怨,我也逃不了干系。不过,我还是尽量往好处想,相信国家政策,相信政府的决心。
我的几篇散文发表在了西安的报纸和杂志上,包括墨染他们的报纸,署名“亚文”,我的笔名。可有一个心愿一直没有实现,就是为好姐妹邱萍写一篇文章,最好是报告文学,最好像上一篇写王大力的文章那样发表在我老家的省报上,让她的事迹尽人皆知,鼓励更多的有志青年向她学习,在各自的领域做出突出的成绩。可该从哪儿入手呢?重点写她在家庭不幸与生活艰难中表现出的顽强毅力,还是她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的感人事迹?我犹豫不决,所以,一直不敢动笔,怕写不好,辜负了姐妹情谊,辜负了乡亲们,因为在他们心里,她就是美的化身,是天使,尽管我们都没见过真正的天使。
大约半个月后,邱萍打电话到我们编辑部,说经过多方商讨与村民表决,他们最终决定先办面粉加工厂,等以后有了收入和管理经验,再办造纸厂。由于长途电话费很贵,她说具体情况写信告诉我,最后说:“沙湾村的老百姓让我谢谢你,我们会记得你的好。”至此,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后续情况应该不需要我操心,相关部门和村委会会通力协作,做好各方面的工作。
三天后,我收到了邱萍的信。她说我介绍的两个老板非常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与他们进行了坦诚、真挚的交流,尽量满足了他们的要求。由于村里资金有限,采购设备需要大量资金,虽然信用社给予了他们贷款方面的支持,但一下办两个厂子还是有点力不从心,所以,按照乡政府的指示和村民的意见,决定先办面粉加工厂。杨花走访了市上许多部门,就政策支持、合同鉴定等方面了解了很多具体情况,帮了村里不少忙,为以后各项工作顺利开展奠定了基础。按照合同,他们先进行基础建设,即修建厂房和仓库,同时,筹备购买机器的资金,机器到时先付一半,两年后再支付另一半。老板说除了价格外,这已经是他能给予他们最大的优惠了,都是看在我和墨染认识的董老板的面子和我为家乡做贡献的精神上,在此之前,其他购买机器的人都是全额货款到位后他才发货。厂房修建已经开始,估计年底完工,明年开春才能修建库房。
看完信,我独自来到古城墙下的护城河边,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听着满树的知了开心地合唱,心里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与满足。想不到,我真为家乡做了一件人人交口称赞的事,为家乡的发展与建设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在这个日益功利的社会,许多人一心只想着为自己谋利,家乡情结越来越淡,人情越来越淡,我庆幸还保持着一颗纯洁善良的心,尽管有人会认为我傻。
经过几天的考虑,我决定尝试写一部现实题材的长篇小说,主人公就是邱萍,因为她的事迹,她的情感和她的思想不是一篇文章或者一篇报告文学能涵盖。
于是,我找到墨染,他两天后去外地出差,估计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听了我的计划,他非常支持,说我的小说最好安排两条线索,一条明线,一条暗线,明线是邱萍的成长经历及奋斗历程,暗线是我们三姐妹之间的深厚情感。我想与他合著,他欣然同意,说他只能写我在大学期间和杨花及他之间的交往与情感历程,还有我工作以后为家乡兴办企业而奔忙的事情,但这些都是次要情节,主要的应该由我来写,因为许多事情他只是听我说过,并不了解详情。另外,他愿意做我的助手,帮我修改、润色文稿。
墨染出差后,我把全部的业余时间用来设计小说框架,即故事大纲、主要人物、主线故事及支线情节等。由于是初次尝试,也由于心存敬畏,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轻易下笔,一来怕写不好,二来怕对不起我们姐妹之间的深情。一个小说大纲,我写了废,废了写,反反复复好几遍,直到墨染出差回来,才基本确定。他看后,觉得总体很好,只修改了几处细小的地方。
按照大纲,我写楔子和前面三十章,他写最后五章,总字数在二十万到二十五万之间。
“老婆,我要沾你光,出名了。”他抱着我。
“沾什么光啊,不是我们合著嘛。再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能不能写成都是一回事,出什么名?别期望太高。”
“我相信我老婆的才情,肯定会一炮打响。”他一边亲我。
“哎呀,你严肃点,跟你说正事呢。”
“我很认真啊,咱们联手应该不会太差,我们要相信自己,尽管这是我们的第一部长篇。老婆,加油。”
“别再老婆老婆了,我这丑媳妇还没见过公婆呢,你也没见过我爹妈,不知最后是什么结局呢。”我想推开他。
“我过年就去拜见我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然后再领你去我家,我爸妈肯定会高兴坏的,他们一直催我找对象呢。”他把我抱的更紧了。
“他们能看上我吗?你们城里人眼光高,况且他们都是领导。”
“你就是天上的嫦娥,他们都得仰望你呢。”
“撒谎,我不信。”
“我现在就让你相信。”他把我压倒在床上,爬在我身上,我居然没有任何反抗。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墨染,走,我们打篮球去。”他正想胡作非为。
我赶紧推开他,起身扣上被他解开的衬衣扣子。
“谁啊,来的真不是时候。”他悻悻地说。
“哦,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们幽会了?”墨染打开门,出现在门口的一个阳光小伙子说。
“哦,不是幽会,我来给他送东西,我走了。”我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红着脸快步离开,好像真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告诉我墨染的几个年轻同事肯定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调侃我们,甚至在心里觉得我是一个开放、前卫的姑娘,尽管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多就是拉手和接吻,不过,对于恋爱中的男女不是再正常不过嘛。但是,我仍然像一个犯了罪的人一样快速逃离现场,感觉路边的树木都在嘲笑我,认为我不守妇道。
此后,我很少到他宿舍去,也几乎不让他到我宿舍来。我们的约会就是在外面看看风景,逛逛街,吃个饭,或者交流小说创作。他调侃说我们现在更像地下党或者无产阶级革命情人。我说这样很好,免得别人说三道四,毕竟我们都刚工作,不要让流言蜚语影响了我们的声誉和前途。他坚定地说过完年后我们就领结婚证,让我做他真正的老婆。
小说的楔子和第一章我写的比较慢,后来,随着思路越发清晰,速度也不断加快,一天可以写好几千字,当然,并不是天天写,因为我也有工作加班和忙其他事情的时候。到春节时,我已写完前十八章,大约有十一二万字,墨染的五章已全部写完,但他觉得故事到此不应该结束,因为我们村的面粉加工厂还没有正式办起来,想明年再写五章。他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和我一起去我家,拜见岳父岳母,为此,他已经背着我准备好礼物。除了名烟名酒,他给我爹妈各买了一件纯毛大衣,给我弟弟徐文斌买了马拉多纳的球衣和一个国家队足球。
“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礼物啊?我们农村人哪有时间穿啊,又不天天上街。”我看着礼物说。
“什么农村人,城里人,不都一样嘛。我可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他们是你最亲的人,也是我最亲的人。”
“以后做什么事先问一下我,不要擅自做主,我发现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喳,太后老佛爷。”他行了个清朝的单膝跪地礼,惹得我哈哈大笑。
“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我教训他。
“启禀老婆大人,因为我太爱你了。”
“别老爱呀爱的,听着肉麻。”
“杨花把话带到了吗?我岳父岳母什么态度啊,欢不欢迎我?”
“你到了不就知道了嘛。”
“你给我透个底,让我心里有数,不然我有点惶恐。”
“惶恐?你可真会用词。放心吧,花早已把你夸成了一朵花。就看你的实际表现了。”
“绝对让岳父岳母满意。”他自信满满。
“别忘了,我爹可是比较挑剔的。”
“没事,他挑出一个,我拔掉一个,他挑出两个,我拔掉一双。我要把我身上的刺全拔掉,如果有的话。”
“逗你呢,我爹非常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你的。”
“我就说嘛,我老婆这么优秀,她父母肯定不错。”
“你给我说实话,你去我家过春节,你父母不会有意见吧。”我有点担心。
“当然不会了,我是去找我后半辈子的幸福,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才几岁啊,就后半辈子。”
“噢,我错了,老婆,应该是我终生的幸福。不过啊,人生苦短,谁知道一辈子有多长,我要抓紧时间。”他突然说了一句哀伤的话。
我们下了大轿车时,爹早已开着农用三轮车等在路边,杨花也在。
“墨染,欢迎来到我们塞北,来到沙漠。这是杨叔,你岳父大人。”杨花欢迎了墨染。
“叔叔好,我是墨染,雅文的男朋友。”墨染双手握住我爹的手,满脸灿烂的笑容。
“我听彼们给我说过,来了就好。”爹笑着说。
墨染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知该说什么。我突然反应过来,他没有听懂我爹的话,我们这儿的方言口音太重,我也没给他事先提醒过。
“我爹说他已经听说过你了,欢迎你来。”我急忙翻译。
“哎呀,我们这儿的话土的很,你可能听不惯,还是你们的话好听。”爹解释道。
“没事,叔,我很快就会听懂的,我还要跟您学说这儿的方言呢。”墨染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懂,但他这话并不是牛头不对马尾。
墨染和杨花把两箱子礼物装上三轮车,爹自豪地开着车,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微笑。我们三个坐在后面,墨染很好奇,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来沙漠,第一次来农村,第一次坐农用车。
几分钟后,车到了家门口,几个消息灵通的妇女和孩子们守候在我家门口,想看看我家的女婿娃长什么样。
爹把车一直开到院子里,我叔叔和姑妈家的人都来了,院子里很热闹。
“姐夫好,欢迎来家里。”弟弟先跑过来打招呼。
“什么姐夫啊,叫哥。”我不好意思地说。
“就这么回事,也能叫了。”姑妈哈哈一笑,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我急忙逐一介绍,墨染一边热情问好,一边掏出“阿诗玛”香烟给男人们敬烟。
吃饭前,杨花要走,我送她到院门口问邱萍呢,她说她正忙面粉厂的事,整天不见人,这几天又在准备群众集资的事情。我楞了一下,我想我的表情应该很吃惊,很疑惑。花急忙解释说村里没有多少钱,虽然信用社给贷了款,可购买机器的钱仍不够,所以,她嫂子邱萍提议让有钱的村民自愿集资,等以后产生了效益,归还本金,还要分红。
晚上,我问墨染第一次来到我们偏僻落后的乡下什么感觉,他说人很热情,天气很冷,阿姨的饭菜很好吃。他躺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体验第一次睡炕的感觉,说以前听说陕北的炕有特点,但没睡过,现在发现我们这儿的炕也很有特色,用炉子烧炕,既保证了屋子暖和,又烧热了炕,一举两得,还是劳动人民有智慧。
大年初三我送墨染坐上了班车,他应该去和他父母、兄弟姐妹们团聚,尽管他有点不舍,想和我过完年后一起回西安。虽然他家在陕西,可一年回不上几次家,和我这个外省人差不多,所以,即使他想留,我也不能留,但答应明年过年一定去他家。年前放假时,主编说我可以多休息几天,因为六七月份我帮过杂志社一段时间忙。
由于面粉厂急需资金,五天年刚过完,也就是大年初六,村上就召开全体村民大会。邱萍给大家讲面粉厂的进展状况、目前存在的困难,以及建成后的收益情况。为了解决资金问题,尽快购进设备,早日投产,她把经乡镇府同意的群众集资政策给大家细讲了一遍,说愿意的人明天早晨带户口本和集资款到村委会集资,过期不候。
第二天早晨,集资情况令邱萍他们没有想到。大家热情很高,几乎家家都把存在银行里的那点不多的存款拿了出来,其实,过年前好多人就把钱取了出来,因为各小队已经宣传过政策了。到中午时,听说已经集八万左右,对贫穷的农民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由于中午信用社关门,钱存不了,村支书让邱萍和李会计留在村上值班看管钱。
大约一点钟时,村委会的喇叭里突然传来了邱萍惊恐的呼救声:“乡亲们,快来村委会,有人抢我们的集资款,快来村委会,有人抢钱,啊!”
由于邱萍说的很快,有的人没有反应过来,有的人快速向村委会跑去,手里提着铁锹,或者拿着木棍。我和弟弟骑自行车赶了过去,路上遇到杨花和邱萍的弟弟邱爽,两个小伙子飞驰而去,我和花也拼命地蹬自行车。
“不好了,杀人了!”我和花刚到村委会门口就听到有人喊,我们面面相觑,把自行车扔到一边跑了过去。
“姐,姐!”邱爽撕心裂肺地喊。
“不好,我嫂子!”花失声喊道。
“萍!是萍!”我也喊了起来。
村办公室门口围了好多人,里面有人在哭,是邱爽的声音。我和花挤了进去,看到李会计躺在地上,头上流着血,萍趴在里面放麦克风的办公桌旁边的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滩。我和花几乎同时扑了过去,叫喊着她,可她没有一点反应,面色苍白。我突然意识到,应该赶快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五六分钟后,警察和乡医院的大夫到了。经过急救,李会计渐渐苏醒过来,邱萍一直没有反应,但医生说还有心跳,大家悬着的心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可乡医院没有救护车,面对邱萍的情况,大夫们也不敢乱动,只是给她输液,等县医院的大夫和救护车,他们已经出发,估计十几分钟就能到。警察让我们都离开办公室,说那是犯罪现场。我们在外面听到警察给县公安局报告案情,说据会计反映,犯罪嫌疑人是朱虎,本村人。朱虎是前村文书朱文书的侄子朱文的亲弟弟,没想到朱文还在监狱服刑,朱虎又来抢村民的集资款,还动刀杀人。由于会计和邱萍的极力反抗,存放集资款的柜子没有被打开,钱安然无恙。
邱叔、王婶,杨叔、杨婶、杨花的哥哥杨为民和邱萍的妹妹后来才到。杨为民一听情况,两腿发软,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邱叔发疯一样往里闯,警察怎么都不让进,安慰他不要过于担心。
在我们焦急的心情中,县医院的大夫和救护车终于到了。大夫给邱萍做了检查,说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但必须立即送到县医院抢救。她被抬上救护车,邱叔、杨为民和杨花随车去了。李会计已恢复知觉,被送到乡医院治疗。我们其他人准备坐农用车去县医院,队长已安排两个年轻人去开农用车。
我们到时,邱萍还在手术中。听到消息的乡镇府领导和县上有关领导也到了县医院,要求大夫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几个公安人员站在楼道里。
大约两小时后,一个警察面带喜色跑了进来,说逃往沙漠的嫌疑人朱虎已被抓获,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接着,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大夫,我们一群人立刻凑了上去。大夫取下口罩,面色沉重。
“怎么样?大夫,邱萍情况如何?”最前面的一个领导急切地问。
“对不起,杨副县长,我们尽力了,但病人由于失血过多,又被刺中要害,没有抢救过来!”这一晴天霹雳把在场的人都打蒙了。
邱叔和杨为民几乎同时瘫倒在地,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二天,我给墨染打电话,他十分震惊。
第三天,邱萍的遗体火化。到火葬场的人很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火化哪位大领导呢。
第四天,我告别了悲痛中的家乡和亲朋,去往西安,眼睛哭得肿肿的,心情沉沉的。想不到,我的第一篇小说竟然要以悲剧结尾。
坐在火车上,劳累了几天的我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了邱萍,她满脸笑容,看着自己心爱的兔子,我把我和墨染合著的小说送给了她,她流下了感动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