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

太阳行色匆匆，快步向西天走去。寂静的村庄上空，炊烟袅袅绕绕。

王嫂打了个寒噤，单薄的衬衣挡不住傍晚的寒凉。她从阳光走过的门口起身，望了望暗蓝色的天空，觉得日子走得比自己还快。一股饭香随风而来，她咽了口唾沫，迈开略微僵硬的双腿，走向厨房，该做晚饭了。一股从房顶吹下的风，故意撩了撩她花白的乱发。岁月，蹲在她微微前倾的后背。

一猫一狗跟在她一左一右，不同的语言表达相同的情感。如流的岁月中，他们不离不弃，相依为命。

夜晚，狗睡沙发，猫睡她怀里。多情的猫会舔舔她饱满的乳房，她身体痒酥酥，心也痒酥酥。五十岁的夜晚空空荡荡，就像她空荡荡的炕头。夜，喜欢跟寡妇谈情，牵牛花总在夜里开放，月光下，一颗心孤独地跳动。

无奈的叹息中，她忆起三十年前的光阴。那时，人们不叫她王嫂，叫她王牡丹，真名王蕊。牡丹玉笑珠香，雍容华贵，她却家境贫寒，衣衫褴褛。贫穷的日子没有妨碍她娇容如花，破旧的衣服不影响她风姿绰约。美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羡慕的是女人，嫉妒的也是女人。同龄的女孩不愿与她为伍，她们知道什么是相形见绌。上苍似乎有一只平衡的手，富贵的不一定美，贫穷的不一定丑。追她的小伙子像开屏的孔雀，在她面前极力展示自己的美，有的人美，有的钱美，有的家美，有的工作美。有人为了她私下决斗，像两头发情的公牛。媒婆的唾沫洒湿了她家的地面，三寸不烂之舌没有说动她的心。她对初中同学李伟情有独钟，尽管他不富，不美，是一个正在服役的军人。李伟的艳福让小伙们不解，让女子们困惑。难道癞蛤蟆真能吃上天鹅肉？他何德何能，强过他的小伙子就像银河里的星星。不知她被爱迷了眼，还是他有什么魔力，她说不清道不明。爱情像杯中的毒酒，她愿一饮而尽，无怨无悔。

有情人终成眷属。李伟退役后，他们喜结连理。正如众人所说，李伟撞上了桃花运，跌进了蜜罐罐。别人的羡慕与妒忌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像一只勤劳的蜜蜂，为她酿造生活的甜蜜。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甜美的爱情只开花没结果，两年后，他们仍没有孩子。一个打雷的秋日，暴雨如注，李伟骑车滑落山崖，一命呜呼。如花的生活在突来的冰雹后一片狼藉，眼泪与叹息日夜伴随着她，娇艳的容颜逐渐凋落。“红颜祸水”、“丧门星”、“克夫相”，冷言冷语不断飘进她的耳朵，压得她无法喘息。唾沫星子遮蔽了她的天空。

寡妇的日子难，没有孩子的寡妇更难。婆家人的白眼像一把把匕首，刺痛她的心，回娘家是她唯一的出路。可时过境迁，山已不是以前的山，水也不是以往的水，她能回到娘家，永远回不到过去。

一年后，在媒婆撮合下，她又嫁给了王祥，一个离婚的男人。王祥的前妻颇有几分姿色，不喜欢劳动，过不了贫穷日子。他那低矮的篱笆自然关不住一颗想要出墙的心，在一个春风撩情的夜晚，她跟一包工头走了。一个月后，他们正式离婚，唯一的女儿也被老婆领走。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王祥丢了红杏，得了牡丹，一颗将死的心被新妻的柔情唤醒，像干旱中的小草遇上了瓢泼大雨，他心花怒放，如痴如醉。就像鲜花需要甘霖，在男人的呵护下，牡丹几经枯萎的容颜焕发了生机。这个曾经陌生的男人给了她情感的慰藉，她孤苦的心再次品尝到生活的甜蜜，尽管生活不易，日子艰难。婚后一年，他们生下了可爱的女儿。她找到了情的归宿、心的寄托。家是生命的港湾、情感的锚地，她更深刻地理解了家，理解了家对女人的意义。

彩云在天空追逐，禾苗在地里拔节，风轻轻吹着时间，日子在田间与炕头流光溢彩。一家三口的生活恬淡充实，勤劳与诚实是他们共同的美德，虽然美德没有给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幸福，其实是内心的感受，笑容，从没有离开他们略显沧桑的脸庞，像笑声没有离开这个家一样。

他们还想生个男孩，可医生的诊断断绝了他们的念想。此后，他们更加相濡以沫。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苦命的人总是逃不过苦命的宿命，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她命该如此，女儿刚上大学，她丈夫王祥突发心梗撒手人寰，留下她们孤女寡母。无需别人提醒，她自己就怀疑自己克夫。沉痛之后，她并没有沉沦，昂起还算秀美的脸庞，面对生活，面对未来。

四十几岁，一个如狼似虎的年龄，她还再嫁吗？

“不。”她坚决地说，不再迷茫，不再彷徨，她有一个优秀的女儿。

四年后，姑娘大学毕业，和男朋友一起分配到南方大城市工作，两年后，两人喜结连理。男方家境优渥，给小两口买了三居室新房。女儿女婿每年都来看她，还给她寄钱。她心里甜甜的，可钱都存到了银行。两年后，她有了外孙，她从银行取出钱，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全给了孙子。

女婿要留她在大城市生活，她说城市太吵，没有熟人，尿尿都不爽快。城市的霓虹让她头晕目眩，熟悉的星星不知去了哪里。她舍不得乡村的宁静，喜欢在飒飒的风中，看漫天星斗，在浩渺的银河中，她仿佛能看到牛郎和织女。她知道，她的根在北方的那个小村子。她不想成为女儿和女婿之间的障碍。

一个果园，一个菜园，几只绵羊，是她收入的全部，也是她生活的全部。

阳光在清晨醒来，风吹过她额头的皱纹，飘飞的发丝，怀念青春的身影。她蹬着三轮车，拉着蔬菜、水果，走在去县城的路上。

看着自己的影子，她笑了，好像影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