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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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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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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姐上坟

清明的雨拍打着怀念的门扉,坟头的青烟勾起岁月多少哀伤与喜乐。

四月五号,清明节。雨,滴滴答答如相思人的泪,从杨姐头顶的房檐滴落。她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敞开的院门,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多,足足一个多小时。她不是在赏雨,乡下的雨没有多少诗情画意,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一地泥泞。门一直静静地开着,外面的路也静静的,除了雨滴声没有一丝特别的声音。她全神贯注,希望听到汽车喇叭声,或者汽车刹车的声音,只要是车的声音就行。她相信她一定会听到,像相信雨会停一样,因为今天是清明节。

忽然,院子上空飞过一只鸟,凄婉的叫声让她猛地一惊,她看了一眼行色匆匆的时间,快一点半了。院门依然静静的,像等待来客的脚步。雨,不紧不慢,敲打着空空的路面。她的心却越来越急,心情越来越沉重。爆炒鸡已经做好,包子昨天就已蒸好,油瓤馅和豆沙馅的,爹爱吃油瓤包子,妈喜欢豆沙包子。“他们在那边的世界想必已经等急了吧,看着别人家的祖先大快朵颐,他们一定望眼欲穿,等待着我们。”她想。

“唉!”她叹了口气。一股风,带着寒凉与潮湿,撩了撩她花白干枯的头发,轻轻触摸了她额头岁月的痕迹。吹过来的雨滴落在她的头上和脸上,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期盼的喜悦顷刻间变得落寞凄凉,风的凄凉,雨的凄凉,心的凄凉。

“秀花,她们不来,你就一个人烧去吧,再等就过晌午了。”坐在屋里沙发上的老头子看着她的背影咿咿呀呀地用手比划了这个意思。

她来到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

“别打了,要来早就来了,打了,让人为难,这么远的路,这么大的雨。这事,也不是让人请的。”老头子又咿咿呀呀地用手比划,她明白他的意思。

杨秀花不是等别人,而是等她的两个妹妹,她们说好今天要来给父母上坟。别的时间她们工作忙,清明节放假,她们说一定要来给父母烧纸钱。她一大早杀了两只土鸡,做好了爆炒鸡,欢迎妹妹和妹夫们,希望饭菜的香味让亲情更浓。

她把包子、烧纸、香和火柴放在竹筐里,竹筐上盖了张塑料布,戴上草帽,拿上鱼皮袋子默默走出院门。老头子看着她离去的脚印,深深浅浅,歪歪斜斜,有水有泥,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他多么想和老婆子一起去啊,可他却动不了,因为他没了双腿。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不知这样的雨天,路上的断魂人中是否有她的两个妹妹?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朝公路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路面上只有雨水的反光和水面上泛起的小泡泡。她抬头看了眼天,云沉沉的,不知背负多少思念,若不是有树撑着,似乎随时会坠下来。诗词中的雨啊,为什么这么急,这么沉?树擎着光秃秃的枝丫,像没有血肉的手指,风带着雨,行走在光溜溜的土地,撩着她潮湿的衣襟。

她一步一滑地向父母的坟茔走去,往事就如这雨一样在她心中点点滴滴,泛起了泡泡。杨秀花排行老大,后面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十岁时突然病亡。噩耗像晴天惊雷,炸裂了这个温馨的家,父母心里流血也流泪。希望和夕阳一起落下,黑暗从此笼罩了这个家。杨秀花身为老大,自然扛起了整个家,因为父亲经受不着打击,本就有病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后撒手人寰。

到了出嫁的年龄,杨秀花没有嫁人,一方面她家穷,另一方面她家没有男孩,女婿可能要养活她的母亲。夏收时,村里来了几个河东的打工人,有一个哑巴名叫刘壮,为人诚恳,吃苦耐劳,有多个兄弟姐妹,但父母双亡,别说娶媳妇了,吃饭都成问题。杨秀花的叔叔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便主动撮合,起初,秀花不太同意,后来,在她母亲的再三劝说下,她和他接触了几次。她发现刘壮虽是个哑巴,耳朵却非常灵敏,还识文断字,因为他上完了初中,据说学习成绩优秀,只因家庭经济拮据,没能继续上学。

真正打动她的是他写给她的第一份情书,他不仅写一手好字,还有点浪漫情调,对生活和未来充满希望。他就像黑暗中的一根火把,既照亮了她的路,又给了她温暖。从此,哑巴留了下来,做了上门女婿,和杨秀花一起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

二妹和三妹学习出色,和她上学时一样,但她只上了初中,因为家里缺少劳力,父亲没有让她继续上高中,尽管她以高分考入了县一中。不想让自己的悲剧在妹妹们身上重演,她和男人起早贪黑耕田种地,养羊养鸡,供两个妹妹上完了高中,读完了大学,虽然都是大专,但在当时的乡下已经是沙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了,让乡邻们羡慕不已。他们两口子也赢得了政府和村民的称赞,政府授予她家“全县模范家庭”光荣称号。两个妹妹毕业后,都分配到县城工作,现在都是单位中层领导,一来是她们本身优秀,二来是她们都找上了有社会背景的老公。土鸡成了凤凰,栖在了高枝,身段和声音自然也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苦日子渐渐被纸醉金迷的生活遗忘,农村成了记忆中的伤疤。但她们没有忘记像父母一样关爱她们的姐姐、姐夫,没有姐姐和姐夫,她们现在很可能像姐姐一样嫁给了农民,朝柴暮烟,灰头土脸。

有人欢喜有人愁,春风不绿冰下草。在妹妹们事业有成,生活蒸蒸日上时,她家却突遭大难。她姑娘刚上大学的那年秋天,她和男人开着四轮拖拉机拉地上的玉米秆,拖拉机在一个下坡处侧翻,男人被压在了拖拉机下面。当她喊人来救时,男人几乎失去知觉,被紧急送到医院,命保住了,可双腿高位截肢,本身就哑的他又失去了双腿。

生活总拿苦命人开玩笑,觉得你还不够苦,时不时给你本就苦涩的生活加点黄连。从此,她家的天空阴云密布,冷风裹挟着冰雹敲击着他们夫妻冰冷的心,希望的天窗彻底关闭,明天的明天依然灰暗。

刘壮看着半截人的自己,万念俱灰。他不想给自己带来过幸福与家庭温暖的妻子增加困难,也不想让已经工作的儿子和上大学的女儿挂念,决定结束自己痛苦的未来,他只想记住这个快乐家庭中的快乐。当他把写好的遗书悄悄放在枕头下时,窗外的妻子都看在眼里。她取出遗书,含泪看完,撕成碎片,抱着他泣不成声。她说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不能想结束就结束,得问儿子和女儿答不答应,得问她答不答应,他若走了,她就成了寡妇,儿子和女儿就没有了父亲,家从此破碎。他含泪答应她好好生活,珍惜家庭,说要在轮椅上帮她喂鸡喂羊,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欢笑又回到了这个负重的家,风轻快地笑,花欢快地舞,炊烟漂浮在幸福的天空,路又在脚下延伸。

杨秀花摆好祭品,点了三支香,插在父母的墓碑前,跪在鱼皮袋子上,从筐里拿出麦草,那是她路上从麦草垛上撕了一把,因为雨天地面上有水,烧纸放在地上燃烧不起来。然后,她把烧纸放在麦草上,点燃了烧纸。

“爹、妈,收钱来!”她念念有词,“你们给弟弟也分上点。老二和老三没来给你们烧纸,你们不要生气,因为她们工作忙,实在抽不出身,希望你们保佑我们都平平安安。”她脸上一半雨水,一半泪水,最不平安的就是她家。他们辛苦一生,男人却因劳动失去了双腿。

“苍天啊,你公平吗?”她心里怒喊。

回家的路上雨还在下,路面更加湿滑,她摔了几跤,浑身污泥。她又想到了老二和老三。这样的天,这样的路,她应该想到她们不会来,她们高贵的皮鞋怎么能踏上这么泥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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