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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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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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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 变

拿到派遣证,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古都西安。这儿不仅有我的工作,还有心爱的人等着我,尽管内心深处仍渴望江南烟雨与小桥流水。

出了火车站,一座古城矗立在眼前,它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古长安城吧。千百年来,一句“明烛天南,梦里长安。”牵动了多少学子的心。我正折服于古城高大的城墙和雄伟的城门,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脖子搭在我肩膀上,脸贴着我的脸。我没有一点吃惊害怕,因为他不是别人,是我日思夜盼的男朋友墨染。

“想死你了,怎么才来啊?”他温柔地问。

“我也想你,可我得先拿上毕业证、学位证和派遣证才能来啊。”

“感觉这一学期像过了一世纪,我头发都熬白了。”

“你放开我,这么多人呢。”  

“我不怕,我抱的是我老婆。”

“什么老婆啊,还早的很呢。我怕热,你不觉得西安比成都还热吗?”

“那是因为我的热情把西安烧热了。”墨染放开了我。

“你有那么大能量嘛,不要让我感到寒冷就行了。”

“我要熔化了你,使你像钢水一样流进我的心。”

“别熔化我了,先让我填饱肚子吧,我饿了。”

“走,先吃西安特色小吃羊肉泡馍。我下午请了假,陪你去人事部门办理相关手续,然后到单位报到。”他扛起行李,提着包,领我去古城吃午饭。

下午,入职手续非常顺利,我被派到了一家省文联主办的杂志社。单位就在古城附近,距离墨染的报社不远。墨染帮我把单身宿舍收拾好,带我到市场吃了西安奤奤面,又买了两个肉夹馍提在手里。

“哎呀,西安的小吃真香,不像成都的,太辣。”我拉着他的手说。

“以后我们天天下午出来吃,让你把西安小吃尝个遍。”

“你都吃过了?”

“没有,我平时不怎么出来吃,除非同事拉我出来。单位的伙食挺好,好吃不贵。”他笑了一下。

“我也不出来吃,经常吃好的,还不把我吃成肥猪啊。”

“那你就是我的杨贵妃哦。”他哈哈一笑。

“是,陛下!但臣妾做不到啊,恳请陛下恩准我周末出来吃。”说完我急忙看周围,唯恐别人听见以为我神经病。

“爱妃,准奏。”

我俩笑得前仰后合,引来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雅文,想到哪儿溜达?”

“当然先登长安城,体会一下当年大唐的气派繁华。”

站在城墙垛口,依偎着墨染,迎着如血晚霞,我长长舒了口气。从此,我将在此安身立命,开始我新的人生,尽管不知未来什么样,但我没有丝毫的忧虑和担心,因为我有墨染,我的另一半,也因为我有笔,我要在这汇聚了十三朝帝王之气的古都写下属于我的一页,用自己的才华给墨浓书香的西安填上一笔我的风采,实现儿时的梦想。

主编说按规定我可以先回家休息,八月一号正式上班,当然,若我愿意现在工作就太好了,因为杂志社正在举办全国性的征文比赛,来稿很多,编辑部人手有限,实在忙不过来。我毫不犹豫选择工作,一头扎进雪堆般的稿件中,筛选,分类。我住在单位,晚上除了和墨染出去外,基本上呆在编辑部,挑灯夜战。领导和同事们看我如此勤劳,一个劲地表扬我。我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集体。看来,爹在信中说的是对的,他说:“年轻人不要怕吃苦,尤其我们农村娃娃,本来就被别人瞧不起,若还不想吃苦,在单位上一定不好过。老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虽然我们不一定要做人上人,但劳动会让我们踏实、自信。”

直到七月二十号截稿,大部分稿件已初选完备,领导让我回家探亲,转户口。墨染说要陪我一起去,我谢绝了,因为我怕太突然,爹妈接受不了,我们乡下人的观念毕竟比较保守。

好友杨花来信说她已到河西师专报到,现在家休息,直到八月底才上班。她希望我尽快回家与她和她嫂子邱萍相聚,因为从此以后,我们真会聚少离多。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之情远远超过了友情,让人难分难舍。

走在沙湾村的乡间土路上,感觉特别亲切,虽然这里很贫穷,很落后,很偏僻。路上碰见的乡亲都笑容可掬地跟我打招呼,夸我越来越漂亮,夸我文章写的好,夸我有出息,等等等等,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分配到了西安。西安对于我们这儿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远在天边,不要说有人去过,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过,因为许多人连我们自己的省城都没有去过。

妈已经炖好了鸡等我,因为昨天出发前我给杨花家打了长途电话。杨花家和邱萍娘家春天时都安装了电话,是我们周围十里八村的唯一,现在连许多城里人家都没有电话。爹妈坐在院子里和队里的几个老人聊天,见我进来,妈急忙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包,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眼神中不知是兴奋、激动还是不舍,或许都有。她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把攥着我的手,向老人们走去。

几位老人除了夸我,还夸我爹妈教女有方,培养出了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才,还说是祖上阴德。这时,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是光宗耀祖,虽然我还没有正式上班,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更没有什么功名,但我仍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爹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虽然他说话谦虚客气,可内心的幸福挡不住地往外走。几位老人见我们要吃饭,都走了,留都留不住。

“雅文,饿坏了吧,来,赶紧吃,肉炖好有一会儿了。”我们在外面说话时,妈从厨房端出了鸡肉。

“还是妈做的肉好吃,比外面的香。”我大快朵颐。

“徐文斌呢,怎么没见人?”我吃了几嘴问。

“他和邱爽去城里了,说跟他们同学踢足球还是干什么。”爹说。

“他不知道我来啊?”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不过,他说不能失约,因为几天前他们就说好了。”妈解释道。

“他现在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话都不听,学习成绩也下掉了。你要好好说说他,再不能这样混下去了。”爹一脸无奈。

“踢足球也是好事啊,既培养了兴趣,又能锻炼身体。”

“好什么好,一天天不上道。”爹失望地说。

“行了,闺女刚回来,你就让她安心吃顿饭吧。”妈瞅了眼爹。

“都是你惯的。”爹说完狠狠咬了一口肉。        

我们刚吃完,杨花和邱萍来了,各自提着一个篮子,里面都是邱萍娘家果园里的水果。

“你们怎么知道我到了?”我热情地迎上去。

“当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杨花笑着说。

“你昨天打电话说晚上从西安出发,我们估摸着这个点你应该到了。”萍解释说。

“肯定是谁看见我给你们说了,是不是啊?”

“丽丽看见了,不然我们能估计得这么准嘛。”萍一脸幸福,看来她和她这个新妹妹关系不错。

“她人呢?”我问。

“去她姥姥家了,她姥姥感冒了。把我儿子也领走了,他们关系挺好。”萍答道。

妈把她们送来的水果洗了两大盘放在我们面前的小桌上,转身去厨房收拾锅灶,留下我们三姐妹自由自在地聊天,爹已经借故出去了。

“哎呀,葡萄真甜啊,萍,你都成农业专家了,种植技术越来越好。”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串。

 “雅文,你这次应该能多呆一段时间吧,以后见你就不容易了。”萍深情地说。

“我也想多呆,可不行啊,三十号就得走,八月一号正式上班呢。”

“你这段时间不算正式上班吗?”花问。

“不是,本来我可以休息,但杂志社搞全国征文比赛,稿件太多,他们忙不过来,我就帮了一段时间忙。”

“这么说没有工资?”花又问。

“义务劳动。”

“有没有工资无所谓,关键是你参加了活动,这就是收获啊。”萍高屋建瓴。

“就是,杂志社每两年举行一次全国性征文比赛,这次我有幸赶上了。通过这次活动,我也了解了征文比赛的组织方式以及如何选稿。通过选稿,我读到了好多优美的文章,作者来自各行各业,有农民,有工人,有商贩,有学生,有干部,还有不少少数民族。以前啊,我以为写作必须经过专业学习,现在看啊,不一定,关键得有这方面的天赋和兴趣。”

“就是啊,托尔斯泰不就是当哈兵的嘛。”萍赞成我的看法。

“怎么,萍,你读托尔斯泰的作品?”我惊讶地问。

“带孩子的时候读了他的《战争与和平》,从这本书我识到了穷人和贵族的差别,穷人就是牛马,甚至连牛马都不如,劳动成果都被贵族剥削,贵族们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过着不劳而获的奢靡生活,还看不起穷人。”

“哎呀,了不得啊,萍,你读出了特别的味道,可以到大学讲课了。”

“别开玩笑,我一个泥腿子,连大学的门都没见过,讲什么课啊,让人笑掉大牙。”

“我说的是真的,你的认识很深刻啊。读书就要感悟,要领会作者的思想,明白世间的道理,不在于记住了什么。”

“我也觉得是。”花同意我的看法。

“行,雅文,你坐车也累了,下午你好好休息,晚上到我们家来,说不定你还能碰到一个神秘客人呢,和托尔斯泰一样。”萍神秘地说。

杨花突然脸红了,再没说什么,拉着她嫂子往外走。

“妈,什么神秘客人啊?”我问刚洗完锅的妈。

“估计是花的对象,是个军官,来了几次了,小伙子非常帅气。”

“对象?她什么时候找下的对象,我怎么一直不知道啊?”

“就是大学毕业回来的事,你在西安呢,怎么知道?”

“谁给介绍的?”

“好像不是介绍的,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晚上去了不就知道了嘛。”

一觉醒来,妈又做好了晚饭,酸面条。我中午肉吃得太多,还饱着呢,没有吃饭,吃了几块白兰瓜、一个桃子,就来到了杨花家。

她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红色幸福牌摩托车,我端详了一下,很漂亮,心想,肯定是杨花哥买的。杨婶在院子里洗水果,我急忙问好,她也热情地问我,然后用手指了指杨花的屋子,我心领神会,走了进去。

屋子里除了杨花和邱萍外,果然有个客人,如邱萍所说像托尔斯泰的客人,是个军人。不知他是不是作家,或者是否喜欢写作。我突然想到妈说的话,这人应该就是杨花的对象。见到我,军官立刻站了起来,身材笔直,一米八左右,和我们三个女生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他皮肤白皙,长方脸,一双大眼睛在一对浓黑眉毛的衬托下炯炯有神,高高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使整个脸棱角分明,英俊帅气。

“徐雅文,你好,好久不见。”军官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这么说我们以前见过面?”我本能地问。

“当然了,你是大作家,可能不认识我了。”

“什么大作家啊?边都沾不上,我就是刚学写作的人。”

“但我知道你曾经是‘作文大王’啊。”

“你知道我上学时的绰号?”我愈发纳闷。

杨花和邱萍抿着嘴笑,一言不发,像考我似的。

“你们给我介绍一下,我真的想不起来啊。”我冲她们两个嚷道。

“给你提个醒,初二。”萍笑着说。

“初二?啥意思?”我挠了挠头。

“哦,你是不是那个被杨哥打的告饶的那个学生啊?”我突然反应了过来。

“就是,我叫李志军。”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胆子好大啊,居然又找上门来,不怕杨哥再揍你吗?”我开了个玩笑。

“他敢?除非借给他十个胆。”萍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现在我们都是大人了,不像以前,不懂事,纯粹胡闹。”李志军显得不好意思,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没想到你当兵了,个子居然这么高,还这么潇洒帅气。我真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不是我不认人,你确实变化挺大的。”我赶紧道歉。

“认不出来很正常。他刚来时我和花都没有认出来,他若不自我介绍,我怎么都想不到是他。”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没有忘记花?”

“说真的,没有。虽然自从杨叔和杨哥找过我后我没敢再联系她,但我心里一直想着她,另外,因为我,她的学习也下掉了,我始终有种愧疚感。后来,听说她上了大学,我也正在上军校,就大着胆子给她写了封信,结果没有下文,我以为她早把我给忘了,我知道我配不上她。”

“你知道他写的收信地址是哪里吗?成都美术大学,根本没有这个学校啊。”杨花笑着说。

“那你后来怎么联系上她了?”

“军校毕业后我当了副连长,我们部队接到命令上老山战场。打了一年,我军击退了越军数次进攻,取得了很大胜利,我也在一次战斗中受伤,被送到后方治疗。伤好后,由于身体原因不能继续带兵,就把我转到我们市武装部。”

“你在我们市工作啊,和杨花在一个城市?”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现在是副营级,军官。”萍夸赞了他。

“你接着说。”我说。

“一个多月前吧,我碰到一个同学,他说杨花分配到了河西师专。我喜出望外,去学校找她,老师说她只是报了到,下学期开学才上班。我就以老同学的名义主动找到家里来了。想不到,她真把我忘了,根本认不得我。”

“哪里忘了,你一直不联系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再说,你穿一身军装,谁能认出你啊?长相也变了不少。”

“好,你们真是一对痴情人啊。怪不得花在大学不谈恋爱,原来有人在这里等着你呢!李志军,你也够勇敢啊,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也不找人引见一哈,像个军人。”

他嘿嘿一笑。

“你的伤怎么样啊?伤那儿了?”我关切地问。

“伤腿上了,不过现在好了,就是下雨下雪天有点疼困,平时没啥感觉。”

“他的腿里现在还有钢板呢。”花疼惜地说。

“为什么不取掉?”我有点不解。

“不能取,得终身保留。”李志军无奈地摇摇头。

“没什么,不取就不取,相当于你比别人多了一块骨头。”花安慰他。

“你能给我们说说你受伤的具体经过吗?”萍问。

“当时,我们三个连奉命夺取一处高地,我们连冲在最前头,战斗非常激烈。连长不幸头部中弹牺牲了,我这个副连长接着指挥大家继续进攻,眼看高地马上打下来时,一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腿,感觉一阵酥麻,接着伤口处有种灼烧感,我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一会儿后,伤口开始剧烈疼痛。我被送下山不久,听说那个高地被我们打了下来,消灭了不少敌人。”

“那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萍接着问。

“我们战地医院做不了,因为我的腓骨被打碎了,转运到军区医院做了手术。”

“你肯定疼坏了吧?”花揪心地问。

“说不疼肯定是假的,但当时有种精神支撑着,所以,也就不太疼了。”

“你们军人可真伟大,怪不得魏巍说你们是最可爱的人!”我由衷地佩服。

“我算幸运的,只是受了伤,你们或许不知道,我们也有大量的牺牲,不少战友倒在了那片土地上,有的只有十几岁。我现在经常半夜做噩梦,梦见血、尸体和被炸得七零八落的人体器官,梦见死去的战友,梦见他们的父母在痛哭哀嚎。”李志军停住了,眼里泛着泪花。

杨花赶紧递给他一块手绢,他没有擦眼泪,而是用手绢捂住眼睛,俯下身去,身体不断抽搐,椅子都在晃动。显然,他非常痛苦,不是身体,是内心。我们三个都没说话,心里沉甸甸的,虽然没有像他那样抽泣,眼泪还是不停使唤地往下流。

是啊,哪个孩子没有父母?哪个父母不疼惜自己的孩子?他们那么年轻,花一样的年龄,别说结婚生子,好多连恋爱都没谈过,就把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撒在了异乡的土地上,没有了明天,没有了未来,没有了幸福,没有了一切,留给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无限的悲痛和哀伤。但是,他们是伟大的,是自豪的,他们的内心肯定无怨无悔,因为他们保卫了祖国的边疆,尽管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的孩子,没有吃过好的,没有穿过好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控制着情绪,其实,与其说控制了情绪,倒不如说宣泄了情绪。杨花的手一直搭在他的后背上,给他以身体和心理的慰藉。

“不好意思,一想起死去的战友,我就难以自持。让你们见笑了,一个大男人居然流眼泪。”

“这很好啊,恰恰说明你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但并没有放下生死,没有漠视生命,反而更加懂得珍惜生命,珍惜情感。”我突然激动起来。

“就是啊。”她们姑嫂几乎齐声说。

“哦,徐雅文,你还记得你同班同学王大力吗?听说他还欺负过你呢。”李志军突然问我。

“记得啊,听说他也当兵了,还和钱艳谈对象呢。”

“就是,钱艳上了技校,现在市里一家工厂当技术员,但王大力牺牲了。”他叹了口气,刚刚恢复的神色又沉重起来。

“什么?他牺牲了?什么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话。

“去年秋天,我负伤后不久。他们部队打了胜仗,攻下了一处要塞,留下他们连把守。他们以为敌人被打垮,不会发起反击。谁想到,越南人也非常勇敢,他们组织残余力量,半夜对要塞发起了疯狂进攻。由于我军一时大意,没有及时做好充分防御,也因为兵力悬殊,要塞又被越南人夺走,他们连全部阵亡,没有一个官兵活下来。”

“可恶的越南人。”邱萍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五味杂陈,多么好的一个同学啊,居然牺牲了,尽管他曾经确实欺负过我,但那能算什么呢?

“我前两天又去看了一次他父母,两位老人似乎比我去年看他们时老了十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睛没有亮光,几乎瘦了一半。王婶的精神好像出了问题,脑子半明半暗,一会儿笑着说要给大力缝大红绸被子,给他娶媳妇,一会儿又看着他的相片痛哭。他们就大力一个儿子啊。”

“军队和政府给他家做了什么?”花问。

“军队给他记了一等功,政府发了抚恤金,把他们定成了军烈属。”

“什么都换不来宝贵的生命啊。”萍摇了摇头。

“你能给我说说他在部队上的详细情况吗?作为老同学,我做不了别的,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我问。

“噢,他有几本日记在他父母那里,记录了他当兵的全过程,尤其描写了他在战场上的见闻与感受。我明天就去他家给你取,他父母应该会同意的。”

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李志军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子里,一闭眼,我好像和他一样看到血,看到七零八落的肢体。此时,我更加懂得了健康和生命的重要,尽管我们绝大数人的生活还不富裕,甚至贫穷。我在家呆不了几天,我要全力以赴把王大力的日记看完并记下要点,如果他父母愿意把他的日记借给我看的话。作为一个公民,即使不是他的同班同学,我也应该尽自己的力量颂扬英烈,让保家卫国的奉献精神长存,让英雄安眠。

第二天醒来,我基本构思好了文章结构与人物,以我回家为线索,以杨花和李志军为切入点,重点描写王大力平凡而不普通的生活和英勇献身的感人事迹。

连续两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快速浏览王大力的日记。第四天,爹催我赶紧去转户口,因为我上班的日子马上到了。我才忽然想起来,我这次来不仅要休息,更主要的是转户口。这几天,爹和妈跟乡亲们聊天时,总有意无意提起我转户口的事,因为转了户口我就不是泥腿子了,是城里人了。对于世代生活在偏远乡下的人来说,家里能出一个城里人,一个吃公家饭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多么让人羡慕和嫉妒。况且,我不是转到我们县城,而要转到大城市西安,好多人恐怕连做梦都梦不到,不敢梦。所以,我平时为人低调的爹妈这次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有点沾沾自喜,夸夸其谈。我不但不怪他们,反而为他们高兴。作为子女,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与父母的付出相比,子女回馈他们的简直是沧海一粟。能让她们放心、安心、高兴就是我对他们最大的孝敬。

我和杨花拿着户口本来到村委会,原来的文书朱文书因侄子犯罪受牵连被辞退,接替他的是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一见我们,她热情地迎了上来,小嘴甜甜的,叫我们杨姐、徐姐,尽管她分不清楚谁是杨姐,谁是徐姐。杨花问她是不是见过我们,她说听过但没见过,不过邱主任早晨给她打了招呼,说我们来转户口,她猜我们应该就是。我也第一次体会到有人打招呼的好处。

事情办完后,小姑娘笑意盈盈地把我们送出了村委会的院子,又叮嘱我们到乡派出所该找谁,怎么办。我们骑上自行车时,她还站在那里看我们,眼里尽是喜悦与羡慕。

转户口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繁琐,一天时间全部办妥。

去西安前一天,我终于看完了王大力的日记,记录了好几页稿纸。我想亲自去给王大力的父母还日记,顺便看看他们,不是以作家的身份,而是以王大力同学的身份。杨花和邱萍非常赞同,因为她们也想去。于是,李志军骑摩托车带着杨花,邱萍骑摩托车带着我,我和杨花提着礼物。

晚上,邱萍做东,我们四人到乡上最大的一家餐馆吃饭,为我送行。

“雅文,来,干杯,祝你明天一路顺风,祝你在西安工作顺利,生活开心,文学创造宏图大展!也希望过年时不要一个人来,和墨染一起来。”邱萍端起了啤酒杯。

碰完杯后,邱萍和李志军一饮而尽。我尝了一口,又冲又苦,差点没吐出来,杨花和我的表情差不多。邱萍则乐呵呵地看着我们。

“哎呀,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难喝?苦死了。”我忍不住说。

“就是啊。”杨花附和道。

“怎么,你们在大学里没喝过啤酒啊?”李志军好奇地问。

“没有啊,大学里谁喝啤酒啊,再说,我们都是女生更不能喝了。”杨花的脸开始红了。

“我说二位女秀才,书要好好读,社会也要接触,不能读成书呆子啊。今天,我就教你们喝啤酒。啤酒呢不能一小口一小口喝,太苦,也不能大口喝,太冲,因为啤酒里有气体。怎么喝呢?要一口气慢慢喝完,像小溪里的流水一样慢慢流进肚子里。来,我给你们两个倒满,按照我的方法试一下。”邱萍鼓励我们。

我和杨花面面相觑,没想到邱萍居然是喝酒的行家里手了,这在我们乡下可很少见啊。

“不要把我看成酒鬼了,我也是慢慢学出来的。不过,我喝的可不是公家的酒,生意上的伙伴一吃饭就得喝酒,不喝酒有些事没办法谈啊。”邱萍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

“学的喝吧,你们都要工作了,以后喝酒的场合可能很多呢。”李志军也怂恿我们。

无奈,我和杨花端起杯子,按照邱萍的方法喝下了一杯。

“哎,你还别说啊,这样喝确实没那么苦,也没那么冲,咽下去后嘴里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我说的没错吧。雅文,听说你那个墨染很优秀啊,给我们说说呗。”

“用我说嘛,你肯定啥都知道了。”我笑着说。

“你给徐叔和徐婶说了没?”

“没有,我想过年的时候说。”

“过年你们一起来吧。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到时候看吧。”

“哎,雅文,你同学于华分配到哪里了?我一直没顾上问你。”

“她和张伟分配到南方一研究所了,由于是军方性质,没有具体名称,也不知道具体地址。这点李志军应该清楚啊。”我说。

“就是啊,军方的好多单位都用代号,没有名称。”

“那以后见她的机会就少了?”萍有点失落。

“应该是吧。”我也有点沉重。

回到家已经很晚,可我还不想睡,独自来到院墙外玉米地边的小路上。漫天的星斗在头顶闪烁,玉米散发出即将成熟的香气,深吸一口似乎能浸入五脏六腑。我知道,这不仅是玉米的味道,还是家乡的味道,是对亲人与朋友的难舍。明天我就要告别家乡去往他乡,从此,家乡就成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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