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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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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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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之下

乌云之下,麦穗,怀揣对阳光的渴望,与时间赛跑,夏的梦想,不能留在秋的田野。风,赶着云,把天压得越来越低。远处的山峦消失不见,杨树努力挺直腰杆,高举枝叶,把风扯的哗哗乱响。田野,忐忑不安,在风中颤抖。

土地,在季节里放牧农民,春夏秋冬,不变的轨迹,相同的宿命,当最后一丝希望挂在夕阳,老去的是年轮,不老的是收益。为了食物,为了明天,为了空中缥缈的彩虹,农民,在风雨中播撒阳光。

麦田在风里波起浪涌,麦芒手拉手,高举麦子的头颅。像许多农民一样,老刘夫妇低着头,弯着腰,帮麦子除草。云越来越黑,越来越沉,似乎随时会压下来。水,以雨的形式,从云中滴落,砸在老两口的额头,与汗珠一起掉下,麦子,在清冷中尝到了咸味。雨和汗共同湿润了他们的衣服,温度,考验他们的肌肤。

老刘拉着老伴,疾走在湿滑的田埂,鞋不听脚的使唤,腿偶尔滑在田埂左侧,偶尔滑在田埂右侧,身体摇晃,仿佛一个雨滴就能打倒。天空突然炸裂,一道亮光射向大地,他们赶紧前走了几步。一声轰鸣,振聋发聩,老伴两腿发软,一个趔趄,横躺在田埂,老刘抱起她,快步走向机井边的小屋。老伴的后背、屁股和大腿上满是泥巴。

外面阴暗,小屋更暗。有火该多好啊,可他们既没有火柴,也没有柴火。老刘脱下外衣,沉甸甸的,不是几张小面额钞票,而是水,有雨水,也有汗水。风和雨,从没有门的门口飘进,他们打了个寒噤。雨在风中与麦子合奏,老刘夫妇不懂音律,不识天籁之音,只会微笑,仿佛忘记了寒凉。现在,庄稼需要雨水,更需要阳光,阴沉的天气不利于麦子灌浆。他们希望明天能放晴,正如希望夏天有个好收成一样,尽管收成和收入不能画上等号。

老两口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彼此慰藉。闪电突然照亮小屋,照亮他们湿漉漉的身体,影子照在墙上,像爱的雕塑,温暖了小屋。他们只穿着汗衫,汗衫也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他们的胳膊黑黝黝的,与身子的颜色形成明显反差。他们喜欢土地,像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尽管这儿的土地贫瘠,含水量低,算不上良田,但每年仍能给他们带来不错的收获,有小麦、玉米、葵花、蔬菜瓜果等,让曾经挨饿的他们心满意足。与过去的岁月相比,现在犹如天堂,虽然算不上富裕,至少不愁吃穿。记忆记住欢乐,肚子记住苦难,曾经的饥饿深深地刻在胃里,时不时提醒他们岁月不易,尽管他们的胃病不很严重,一年还是要吃一段时间的药。与年轻时的饥饿相比,夫妻俩在艰难岁月中的心心相印一直温暖着他们的心,温暖着这个家,即使在古稀之年,仍然那么温润芬芳。

他们生育了六个孩子,两个夭亡,剩下三女一子,儿子最小,是老来得子。三个女儿都没多念书,老大小学文凭,老二和老三初中毕业,不是她们不聪明,而是生活不允许。女儿们早已出嫁,两个远走新疆,做生意,条件不错。老大嫁在本乡,离家不远,仍在耕田种地,她的两个孩子学习优秀,一个考入重点大学,一个正上高中。荒寂的原野上偶尔也会有鲜艳的花朵,给平凡的地方增添一点艳丽,带来一点情趣,她的两个孩子就是两朵耀眼的花,照亮了她平淡的生活,吸引了艳羡的目光。

四个孩子中,老两口最挂念老四。或许因为他是儿子,能传宗接代,在落后的乡村,这毋庸置疑,也无可厚非;也或许,因为他考上了211大学,在南方大城市工作,给这贫穷的家门上增添了一抹亮色,让他们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儿子做什么工作,他们不了解,听了也不理解,搞不懂,只知道一开始跟一个大老板干,也就是私企,后来,好像企业被查,老板跑到了美国,职工全部下岗。他们的儿子优秀,很快被另一家公司看中,工作悠闲,在城市中央一座高楼里坐办公室,在他们看来,不知要烧了几辈子高香才能积下这么大的福。他们站在儿子办公楼顶,不敢往下看,似乎下面深不见底,他们仿佛腾云驾雾,飘然若仙。那一刻,他们是天下最幸福的父母,楼的高度就是他们幸福的指数。他们回来给别人讲了一年,至今仍然津津乐道,仍有不少听众。再后来,听说那家公司欠了银行钱,被告上法庭,公司破产。他们不懂破产,但觉得欠人钱不还不是好事,人不是什么好人。没过几天,他们的小女儿打电话说弟弟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他们心头一惊,两人都三十几了,马上要准备结婚,怎么会分手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们乐观,相信优秀的儿子很快就能找上更好的女孩,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

往后几个月,儿子没给他们寄钱,他们理解,不怪儿子,因为他正在找工作。时过境迁,工作根本没有上次那么好找,以前是工作找人,现在是人找工作,即使找个苦力活都不容易。他们想不通,短短几年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虽然他们无法破解其中缘由,但他们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就像电视上说的那样。他们的内心还是怀念以前的经济状况,那时,经济作物非常好卖,价格高,老板们抢着收,感觉日子有奔头,不像现在提心吊胆。

终于,儿子打来电话说他找到了工作,从几十个人中脱颖而出,应聘成功,公司叫“跑的快”。和以前相比,现在的工作要忙一点,休息时间少一点,不过没关系,他是农民的孩子,不怕吃苦。老两口心头的愁云终于散去,笑容又像往常一样挂在脸上。“跑的快”,多好的名字,一听就是好公司,他们喜不自禁。儿子的奶奶在弥留之际听说孙子找上了更好的工作,含笑而去,被放入棺材时,脸上都带着笑容。

最近,他们的外孙女,也就是大女儿的女儿给他们说,舅舅的公司是送外卖的,人很辛苦。他们没听过外卖,但从电视上听过外贸,以为儿子是给外国送货,心里更加踏实,觉得儿子的未来不可限量,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抱上家孙子。

老两口靠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孙子,心里甜甜的,身子也不觉得凉了,感觉带雨的风也温情脉脉。

雷声终于消失,雨停了,云逐渐散去,天空出现了光亮,阳光又该照耀大地,照耀麦田,让麦穗灌浆、成熟。

老刘和老伴走出破旧的小屋,披着湿湿的外衣。他抬头看了看天,风雨终于过去,久违的太阳就要出来。他不明白,应该艳阳高照的日子怎么风雨连连,东风也下雨,西风也下雨?

他站在麦田边,忽然转身,发现小屋朝向大路的墙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彩色的图画和文字清清楚楚,上面写着:“富强,文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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