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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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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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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源行

第一次见渭河是多年前在西安。那时,我站在渭河岸边,看汤汤河水东流,喟然而叹,终于见到了这条文字飞扬的河流。秦汉文章,唐宋诗词,她浅唱低吟,曲调沉稳。两岸葱茏的草木,缀满历史星光。

我从黄河走动渭河,走到这条发源于老家甘肃的河,与她相遇在异乡。一句“泾渭分明”,她把黄土的颜色传给了诗和远方,吸引了无数探寻的目光,在时间里,不知激起了多少心的涟漪。

于是,像许多因人、因事、因文出名的地方一样,渭源,一个因河得名的地方,悄然走进了我心中。不知这条流过历史,目睹了长安荣衰的河的源头究竟是怎样的仙境圣地?

今年国庆、中秋假期长达八天,我觉得有点百无聊赖,便心生出去走走的念头。旅行,一个把时间和金钱交给陌生的远方的名词,总与一张图片、一条新闻、一个视频、一个念想、或者一种心情相伴而行。说走就走,不是冲动,是心的向往,是生活的色彩,是随性,是洒脱。妻子偶然刷到一个视频,拍摄的是渭河源的流水与山色。那涓涓清流与哗哗水声让我的心怦然一动,渭河源在召唤我,召唤时间深处的我那一缕情愫。

简单准备后,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驱车踏上了行程。车行途中,雨,突然而至,半袖挡不住窗外的寒凉,我只好穿上运动衣,尽管心中有些许不情愿,因为动身前,妻子说应该拿几件厚实衣服,出门在外,以防天气突然转凉。我说没事,东南方应该比我们西北暖和,这儿的许多人还穿半袖。离家越来越远,雨也越来越大,雨刮器加快了速度,和雨滴赛跑。我心中愈发忐忑,不知这雨会下到何时何地?渭源的山中是否也下雨?渭河源是否如我所愿的那么温暖?

说走就走的旅行,应该是年轻人的专利,属于青春的年华,属于怦然的心动。对于年近花甲的我们,不免会让人笑话,笑我们不够沉稳,不够老道。可我心知,虽然山川不老,可岁月易老,人易老,乘腿脚还能自由,不能让斑白的双鬓束缚了跳动的思想,不能让远方的山色空染,不能让山间的泉水独流。

车在兰州西固转了个弯,景色迥然不同。黄色的山体突然变成了红褐色,原来光秃的山头披上了绿色披风,红与绿斑斑驳驳,相得益彰,自成一体。西固高耸的烟囱吐着白气,与山头的云雾连成一体,天空看起来沉甸甸的,山似乎扛不起这一片沉重的天。车开始吃力地爬坡,一座山一条隧道,相似的山梁,不同的名称,天空仿佛只在山沟上方,让我这个久居平原的人初步感受到山路艰难,似乎理解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含义。

车过黄河,雨还在下,不知为何,河东的雨能染绿山川,河西的雨却总是脚步匆匆,似乎留不下太多的足迹。

下午4点左右,我们跨越五百多公里,踏上了渭源县城的街道。县城不大,但街道平展,建设整齐有序,不像我们曾经到过的山城。街道上没有伺机罚款的警察,没有喝五吆六、颐指气使的城管,有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街边井然有序的商贩摊位和五颜六色的商铺招牌。听街上人们说话的口音,基本都是当地人,外来客凤毛麟角,我们算是其中的两个。

雨,还在下,但不是我们先前穿过的大雨,而是毛毛细雨,即使不打伞,也感觉不到雨滴落在头上,只是脸上有清冷的感觉,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牛毛细雨,因为,我家乡从没下过这样的雨。雨,让当地人穿上了棉衣,两千多米的海拔,让来自平原的我们切实感觉到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尽管我们在宾馆换上了最厚的衣服,渭源的山仍在嘲笑我们的无知或者说坚强。但既然是游客,我们就得游览,在伞的庇护下,我们来到城边的渭河公园。这里,我们第一次见到甘肃的渭河,黄褐色的河水跟西安的渭河水一样。河中层层叠叠修了许多一米多高的坝,造就了层层叠叠的人工瀑布,虽然水量不大,水声却轰轰然,让人有身临大江大河的感觉。河上有很多桥,形态不一,但灞陵桥却无桥可比,因为它是建于明朝的纯木结构悬臂拱桥,全国唯一,被誉为“渭河源头第一桥”,可惜,它是国家级重点文物,我们可以与它合影,但不能登临。河两岸的公园里有亭台楼阁,奇花异树,通幽小路,有种南方园林的秀丽雅致。我们在赞美中拍了一些照片就匆匆回到了宾馆,一方面,因为疲劳,另一方面,因为切肤的寒凉。街上的楼房外没有空调机,宾馆内也没有空调,或许,海拔就是最好的空调,但床上有电褥子,这是我住过的唯一一家提供电褥子的宾馆。

渭河源景区不远,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我们第二天早晨开车走了近乎一个小时,不是路难走,道路平坦开阔,车辆不多,而是两侧的山和漂浮在山腰的云雾让我们裹足不前。这儿的山,没有黄山的奇松怪石,没有华山的险峰深渊,也没有泰山的苍茫云海,却是那么的美,美的无需梳妆打扮,无需涂脂抹粉,那么清纯,那么自然,那么渭源。

渭河源景区很长,据说有十公里,靠我们老迈的双腿怎么都走不完。我们坐观光车到“一线天”,车还未停稳,我们的注意力就被轰鸣的水声吸引,没走多远,就看见半山腰有一股水流喷涌而下。我原以为那里有个山洞,水从洞中流出,爬上几十级艰难曲折的台阶才发现,水是从两块巨石之间流来,两块巨石足有几十米高,几十米宽,像个小山头,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个小山头,中间被流水切开了两米左右宽的口子,走在其间,只能看到一线天。

“一线天”并不好过,由于水流冲刷,石隙下宽上窄,人走在水流两边的石墩上身体得倾斜到水面上方,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抓紧石壁上的铁链,一失手就会成落汤鸡,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那湍急的水流一定会把你冲得魂不附体。要想欣赏美景,必须穿过“一线天”。我观察了一会儿,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能顺利通过,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没有一个失足,尽管有的鞋溅上了水花。走过“一线天”,天空豁然开朗,两山之间,有一块较大的平地,游客可以站在这里观赏眼前一座不大的瀑布。对面的半山腰上有两座亭子,有石级相通,在那里,不仅可以俯瞰美景,还能与大禹的浮雕像亲密接触,用心触摸厚重的历史,让思绪飞向遥远的时空。

这里,吸引我的不是瀑布,不是挂在半山的亭子,也不是满山满沟的苍翠,而是一块几十米长,十几米厚的黑色岩石,它突兀在瀑布斜上方,下面悬空,不知是崩塌了,还是在经年岁月中被水的柔情软化,它上面长满了低矮的树木,准确一点说,应该是灌木。巨石浑身黑黝黝的,像被泼墨了一样,黑的那么纯正,那么一尘不染,那么傲然于世。尽管我也去过一些名山大川,但黑得这么自信的石头是我平生第一次所见,仅这一块山石就让我不虚此行了。

导游图显示,真正美妙的风景是从“一线天”开始,一直向上游延伸,向山的高处和深处延伸,一路有好多瀑,好多潭。我以为我所站的地方已经是山顶,已经够高,想不到还有更高的山。我以前在山里见过的水基本上都在山沟里流淌,这渭河源头的水居然从层层的高山上下来,难怪有人说“黄河之水天上来”,作为黄河支流的渭河也居高临下,一副高冷神情。沿红色栈道走过第一个瀑布,水流平缓了许多,在绿树与山石间哗哗流淌。记得在西安看到的渭河水势浩大,水色浑浊,谁曾想到,她的源头居然是这样一溪清流。在奔入黄河之前,不知她兼容并蓄了多少污水浊流,让她失去了这本来的清纯面目?

栈道都是用红色板材搭建,走上去有点弹性,像木质栈道,不像好多景区里的石头台阶那么生硬,每个上下的台阶沿上都贴上了黄色荧光条,非常醒目,走起来很安全,充分体现了渭源人的贴心与周到。更让人感觉温暖的,是栈道两旁树枝上随意悬挂的透明塑料牌子,上面写着白色的话语,起初,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以为就是和大多数景区里的提醒语一样,无非是讲究卫生,注意安全,文明礼貌之类的,还是细心的妻子发现了她们的不同,原来上面写的都是诗句或者柔软暖心的话,比如:“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我们不认识没关系,这么热的天,我们一会儿就熟了。” 等等。想不到,这些牌子也成了一景,吸引好多游客驻足拍照。于是,除了赏景,阅读这些暖心的话语也成了我们的乐趣,她们温柔贴心,不像大多数景区里简单粗暴的那种牌子,比如:“严禁什么什么”,也不是推行责任的那种,譬如:“什么什么后果自负”,更不是那种威胁恐吓的,例如:“什么什么罚款多少”等大煞风景的东西。她们因风景而美,风景因她们而暖。除了这些温馨的牌子,景区再见不到不是游客的人,没有摆摊占道的店铺和商贩,没有声色冷峻的保安、警察,没有穿花色马甲的工作人员,若有,就是偶尔碰到的环卫工人,他们拿着卫生工具,及时清扫不小心跌落的垃圾。

满山的树,满地的草,没有我认识的,都是我们河西没有的。想不到,只隔了几百公里,风物竟然天差地别,迥然不同。这里的树和草一样,不同的品种拥挤在一起,和睦融洽,友好和谐,就像这儿不同民族的人一样。

雨,犹犹豫豫,一会儿跌落几点,一会儿消失不见,正如云里的太阳,像青涩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在雨和阳光相互谦让之时,雾,这个不速之客,好不客气地登堂入室,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笼罩了两座山,一条谷。雾在腾格里沙漠可是稀客,一年四季见不到几次,即使偶尔现身,也脚步匆匆,随风飘向远方,不过,像雾一样的沙尘倒是不少。我,静静地,站在雾中,感受这种别样的缥缈与虚幻。如烟的雾,从我眼前慢慢走过,如少女飘逸的长发,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我,如醉如幻,不知是雾撩我,还是我腾云驾雾,飘飘欲仙。雾中的山、雾中的树、雾中的水,又是别样的姿色,别样的情调。我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眼前的景仅靠欣赏是不够的,得慢慢地品,像一杯好茶,一杯美酒。

看了几个潭,听了几个瀑,雾越来越淡,山谷又被阳光占领,气温也逐渐升高。草叶和树叶被雾的轻纱拂过,更加鲜亮,红色的小果子上挂着垂垂欲滴的露珠,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声鸟鸣,惊醒了整个山谷。山里的天气,就如我们身边潺潺的流水一样,温婉多情。

越往里走,山崖离我们越近,山谷越来越窄。水,一会儿在我们左边,一会儿在我们右边,一会儿又在我们脚下,急急忙忙,想挣脱山崖的束缚。登上挡在路上的亭子,轻轻回首,“一线天”已不知所踪,不知藏在了山后,还是躲在了远处的山色里。岩石就矗立在栈道旁,伸手可及,令我惊讶的是,这里的山石居然都是黑色的,摸上去光滑圆润,像玉石。石上寄生了许多苔藓,一撮一撮,像绿色的金丝绒一样柔软。妻子不小心弄下了一撮,原来它的底部也有点泥土一样的东西,我有点怪她,她把它贴在原处,居然粘上了,我想,它应该不会怪罪很少见到苔藓的我们,继续好好生活。

栈道的尽头是烟雨潭。烟雨,在此应该是云雾缭绕的意思,说明我们已经登到山的高处。和前面几个潭相比,这个潭似乎更大,应该也更深。龙凤双泉从岩石中流出,两丝细水并流而下,流过石面,让我想到了“清泉石上流”的诗句。两条泉水虽近在咫尺,却只能在潭中相会。

过了烟雨潭,栈道变成了石板路,坡度越来越大,游客越来越少,可见,大多人是走不到真正的渭河源头的。我虽有心想一探究竟,可逐渐升高的海拔、计划中的时间和我们不再年轻的岁数都不批准,只好引颈张望了一会儿前面重重的山,层层的翠,淡淡的雾,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地往回走。回首,看着几个年轻人远去的声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渭河源我到了,但没有到真正的源头,如果她是长城,我却不是好汉。

下山的路尽管稍微轻松一些,可景色在不停地上演不同的节目,一会儿浅笑盈盈,一会儿漫舞罗袖,一会儿缠绵悱恻,一会儿雄壮肃穆,让我们流连忘返。中途,我们看见一条栈道直达云雾半锁的山头,上面三三两两有不少人,有的坐着休息,有的站着赏景,有的摆着姿势拍照,有的弯着腰艰难地攀爬。我心头一热,建议妻子一起登山。妻子望了望云雾中的山头,面露怯色,可在我的怂恿之下,她还是踏上了红色的登山云梯。

一口气上登到第一个拐弯处,我们的腿就开始打颤,似乎只有栏杆才是我们最可靠的支撑。先前消失的雾,又从山底上涌,超过我们,向山头爬去,如此轻盈,如此缭绕,似乎要带走我们的心,山头的美景仿佛在召唤我们。气定神闲后,我们放慢脚步,边赏景边上山,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拐弯平台,再回首,下面的栈道已淹没云海之中,原来,我们也可以腾云驾雾。

到了山顶,栈道平坦易行,亭子和各种树木在烟云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我想,仙境也不过如此吧。稍作修整,我们向最高峰进发,因为无限美景在险峰。心想,攀到那里,应该能从山那边下去,更美的景色往往在山的那边。我们穿云破雾,到了最高峰,峰上没有亭子,只有一个几米见方的平台,平台上坐着一个青年玩无人机,应该是个摄影爱好者。平台像横放在山梁之上,稍有偏离,似乎就会滑落山崖,因为山梁很窄,像刀劈斧砍一样。山峰的石头和山下的一样乌黑,石缝间长着松树,恐怕只有松柏能达到如此的高度。周围一片苍茫,除了云还是云,并没有让我们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或许,我们已到天上,而不是在山上。到了峰顶,路断了,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能从山的那边下去。妻子似乎有点懊悔,想不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登山,竟然看不到任何景色,除了漫天的云。这时,我突然发现栏杆上挂着一个透明牌子,上面写着:人生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我们不禁哑然失笑,是啊,人生哪有绝对正确的选择,当你选择奋斗,可能失去闲适,当你选择闲适,可能失去名利,等等等等。

到了峰顶,就到了我们心的向往。

挥挥手,告别一天云雾,我们轻快地走下了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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