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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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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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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老大


黑老大,不是黑社会老大,是我乡下亲戚的邻居,因在家里七个孩子中排行老大,长得又黑又高,大家都叫他黑老大。

黑老大性情开朗,乐于助人。同村人有什么活计,只要喊一声,他从不推辞,能吃一顿饱饭就心满意足。他今年五十多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年轻时就黑,像香港明星古天乐,但古天乐黑的艺术,美其名曰古铜色,他的黑就是黑不溜秋,就像富人穿布鞋是低调、休闲或者返璞归真,农民穿布鞋是贫穷一样。他虽然黑,但并不丑,甚至有点帅,可七个男孩的家庭压力让他的那点帅一文不值,因为,姑娘们都很现实,尤其在那个经济贫困年代,吃饱穿暖是头等大事。

黑老大年轻时很精明,学什么都快,无论木工、修车、计算还是测量,只要看上几回就无师自通,尽管他小学都没毕业。后来,在他四十多岁时,不知是生活压力,还是孤独煎熬,他说起话来有点不着边际,喜欢吹牛,一点针尖大的小成绩被吹成牛一样大。所以,茶余饭后,左邻右舍闲下来时都喜欢跟他闲聊,在嬉笑中打发无聊时光。

他有两亩多地,一亩种口粮,一亩多种经济作物。一年下来,经济作物的收入与种地的投入基本持平,其他花销,都得靠打工去挣。那些年,经济繁荣,人成了最急缺的资源,尤其像他这种身强力壮、不怕吃苦受累的人。他干的都是些又脏又累的活,一方面,别人看不上,另一方面,工资高。他干活有个特别要求,工资必须日结,迟一天都不行,因为,他记性越来越差,怕干了十天,被老板忽悠成八天甚至五六天。这样做,并不是他不信任别人,相反,他觉得大多人和他一样善良、诚信,但上过当后,他就开始防范了。是人的恶,让善良竖起了篱笆,产生了戒心。那时,他一天至少能挣两百块钱,有时,甚至达到三百,而一般工作人员,月工资也就三四千块。

兜里有了钱,他的生活也逐渐丰富多彩起来。赖得做饭时,他就下馆子,时间久了,许多小饭馆的老板都跟他熟悉了,也叫他黑老大。有时下班后,他还会和几个打工人一起去喝酒。以前,酒,对他来说是琼浆玉液,可望而不可即,若偶尔能在村里的红白喜事上喝一顿,会让他三月不知肉味,梦里都会美醒来,简直胜过洞房花烛,尽管他没有入过洞房。

绝大多数晚上,他都在城里的棋牌室。起初,他站在旁边看人打麻将,后来,三缺一时,老板也会让他上去凑个数。虽然时常输钱,他也心甘情愿。慢慢地,他喜欢上了麻将,牌技提高的很快,偶尔还能赢点小钱。但他并不沾沾自喜,因为,他去那儿不是为了赢钱,也不是他嗜赌成性,而是因为那儿人多,有说话的人,若呆在家里,孤灯独影,好像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人也凝固了。

后来,他把土地租给了别人,租金是几袋小麦,只够他一年的口粮。他发现,打工比种地更有保障,不管天气、风雨、病虫害、物价等不确定因素,只要他干活,就有稳定收入。不像种地,辛辛苦苦一年,可能吃力不讨好,不但不赚钱,还会赔钱。

除去吃喝拉撒,他一月也能存下一点钱。其实,他内心已经不想存钱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乘自己能吃能喝,就多吃点多喝点,即使以后到了阎王爷那里也不做饿死鬼。尽管有好心人经常提醒他积蓄一点,以防生病或突发不测之事,他却认为,大病治不了,也没必要治,小病嘛,他手里的积蓄完全可以应付,至于其他事情,只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好心人也不断操心他的终身大事,想给他找个伴,希望他回家有口热饭,有人问寒问暖,在漫漫长夜里不那么寂寞。但他似乎心如死灰,再不想找人了,因为,他曾经有过短暂的家庭,或者说,算是家庭。他三十大几时,经人撮合,和邻村一个寡妇生活过一段时间,没有办仪式,没有办手续,算搭伙过日子。寡妇带着两个男孩,本希望他能供他们读书,以后,能给他们盖房娶媳妇,可后来发现,他几乎一贫如洗,并不像人们传说的有钱,大吵一架后愤然离去。自此,他对女人彻底死心,对家不抱任何幻想。

十几年后,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几乎一夜之间,风向突然变了,变得让他猝不及防,无所适从。许多原来做得风生水起的小企业、小公司纷纷关门歇业,说他们的经营污染空气,污染水,污染环境,甚至污染视觉。企业停产了,许多打工人成了无业游民,饭馆、餐厅也门前冷落鞍马稀。城市,一下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了曾经的车水马龙。即使过年过节,街道上也看不见曾经人头攒动的胜景,小商小贩们被城管追得东躲西藏,像丧家之犬。一句无烟城市,使夜市的烧烤哑火,甚至不让居民烧柴做饭,柴火饭成了过往的记忆,空气也好像凝固了。

黑老大,小老板们曾经的香饽饽,一下子无事可做,失业了。他宁可相信月亮会掉下来,也不相信自己会失业,至少在六十岁之前不会。可事情的变化就这么突然,他想不到,许多人都想不到。

当他最后一次结完工资,回到自己冰冷的家,像走到了路的尽头,似乎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他打开一瓶好酒,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居然尝不到任何香味,寡淡得像白开水一样。老话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尽管他曾经挨过饿,受过冻,但从没有那样六神无主,那样迷茫、困惑。他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升起,不知道未来的路该走向何方?但他知道,以他的逻辑思维能力,他想不明白,也搞不清楚。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人好像突然老了几岁。幸亏,他的银行卡里还多少有点存款,让他勉强维持了几年。虽然偶尔也能找点零活,但工资已大不如从前,他一直坚持的日结变成了月结,甚至年结,还有一年多后都结不了的。后来,他索性不去找活了。人闲下来后,身体反而大不如从前了,或许,只有他知道,垮掉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劲。

乡镇府领导见他年岁渐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无儿无女又无妻,特批准他免费住敬老院,尽管他还没有达到六十岁的标准。他谢绝了政府的好意安排,一生洒脱的他,不想受此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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