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头山上

登顶百头山

选一方被日光晒软的青石坐定

如盘坐于大地温热的丹田

天光垂落似瀑

将我漫成晒谷坪的黄肤

远处

晨雾正将

邹家四十八间扣着秀才帽的天井屋

洇作“百头山色，千顷稻香”一轴淡墨

解下腰间坠着的葫芦——

那在山脚响水潭汲满的

半泓清泠

先倾些许漱口

涤净齿间缠了半程的土腥味

再洒向石隙间瑟缩的草芽

它们忽地颤了颤，如承接了

自银河舀来的半勺碎星

遂仰首畅饮，任泉脉绕着喉管

漫成体内幽咽的溪

       闭目时

七窍皆有清风出入

像山在用它古老的换气法

将我肺腑里裹了层灰的城郭

一寸寸置换为岫岚

忽而起身吐纳——

石畔数点攥着拳的蓓蕾

应声舒展，瓣缘噙着

露水与羞涩的震颤

恍若未出口的耳语

凝成了能碰着的韵脚

垂首却见：几只褐蚁

正探入体温石上焐出来的

浅洼

惶然绕行，以细肢

丈量这正跟着天光淡去的

人形的暖

当视线再度拾起

雾幔正缓缓收卷——

那座老宅撞破雾幔露出来

如巨鹰自岁月深处

驮着整部族谱凌空压来

千顷稻浪之上，几朵岫岚

悬止成结着清露的酒盅

旋舞间，有松涛自谷底

蒸腾为无声的副歌

一对喜鹊自千年红枫跃出

栖落近旁虬枝

喙尖轻触时

抖落的光粒坠入草丛

替大地按亮数盏

星星点点的小灯

天光依旧溪流般倾泻

正往岩层缝里钻

月光未写完的断章

而那口清冽持续奔涌

在每颗细胞深处酿出

透明的年轮

此刻

我即百头山新成的脉象

亦是一缕拂亮群山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