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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银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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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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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牢房

当警车把李蕊送进市公安局看守所,黄昏已经降临。李蕊被带进“市看”监管室。所长姓金,是一位很和善的老者。他初见李蕊,似乎大吃一惊。因为他阅人无数,从来没见过这么靓丽,这么平静的女囚犯。借用《简.爱》中的一句话:“大自然在创造她的时候一定极为偏心。不是吝啬小气地施舍,而是将所有眷顾与美好都送给了这位宠儿。”她的脸庞呈鸭蛋形,额头光滑宽展;眼睛黑亮水灵,五官精致;嘴唇红润,健康甜美。尤其是作为一位初入监牢的女性,看不出一点慌乱、紧张、低眉顺眼和可怜巴巴。

他微笑着给她打开了手铐。然后说:“例行公事,把身上的饰物全部交上来。”她的戒指、手表都被摘下来了。手机也交了出来。但脖子上的观音菩萨坐莲吊坠的白金项链没有取下来,金所长说:“把项链也摘掉了吧!”她用手托着那个银光闪闪的观音坐莲塑像,坦然地说:“这条项链,我戴了三年,从未离开过。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戴着坐牢?”说完,微笑着望向金所长,金所长点点头,说:“好吧。但若被查监号的武警搜了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向金所长表示感谢。

金所长体贴地说:“天热了,以后尽量不吃外面送进来的食物,小心食物中毒。酒是坚决不能喝的。你的现金我们会给你存在本所的存折上,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在我们看守所食堂里预定。”她说:“好的。凡是有送吃的喝的请您替我挡回去。”接着,一个男性理发匠走进监管室,给她剪短了披肩黑发。金所长递给她一件“市看”橘红色背心,让她穿上。说:“到二号去吧。那号里连你才五个人。”

她接过橘红色“市看”背心,穿在身上,但背心稍瘦,扣上后,胸部束得有些难受,她又把扣子解开了。饱满圆润的双乳像获得解放似的突出在对襟背心外部。

她被带到二号监舍。一溜子十几间牢房,一号、二号是关押女囚犯的,三号以后都是关押男囚犯的。牢房前面是个小院,上面蒙着铁丝网,有点像一个巨大的鸟笼。

进了牢房,屋里坐着的四个人八只眼睛一起向她投射过来。她环顾室内,看见一溜通铺摆在后墙上,四个人的铺盖卷儿都挤在唯一的吊扇底下,她随即将生活用品扔在空闲通铺上。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站起来,双手快速地伸向她的双乳,在即将触摸到她的乳房时,她迅疾地伸出两只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然后用力下压,那人“哎呀”一声下蹲,她则伸出右膝盖猛顶那人的下巴,同时松开双手,那人往后一仰,摔倒在通铺上。

这一招是老公教的,专门对付耍流氓的人。那人倒下后,嘴角里流出一缕血迹。她用手抹了一下,说:“新来的菜鸟,还敢打人!”

李蕊说:“你是耍流氓还是同性恋呀?”

中年妇女说:“我不耍流氓也不同性恋,我是看看你那圆鼓鼓的乳房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蕊说:“当然是真的。”

坐在一边的一个年轻女子问:“大姐多大了?”

李蕊回答:“42,怎么?查户口呀?”

中年女人惊呼:“42了还跟二三十岁似的,你是怎么保养的呀?”

李蕊说:“喝酒喝的!”

中年女人说:“喝酒能养人?没听说过。你看看,我今年40,看着比你大十多岁吧?”

年轻女子说:“我22,你比我大20岁,一代人的差距,可我们两个倒像是姊妹俩似的。”李蕊笑笑说:“没那么夸张吧?”

另外两个女囚犯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歆羡地望着靓丽的李蕊。

中年女人突然问道:“你是卖淫呀还是组织卖淫呀?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肯定与卖淫有关!”

李蕊瞪她一眼说:“什么卖银卖金的!我是卖‘铁’的!”

中年妇女问:“卖铁?卖铁是干啥的?”

李蕊说:“你有读过王小波的《黑铁时代》吗?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黑铁时代,我涉黑,黑社会,懂了吧!”

“哇,”年轻女子惊叹道,“黑社会大姐大!”

李蕊很得意这个称呼,炫耀武力似的说:“不错!我就是黑社会大姐大!”

中年妇女说:“不管你是黑社会还是白社会,新来的都是菜鸟!从今天起,你得倒马桶,直到再来新人为止!”

李蕊看了看整个房间,问:“怎么?这里没有卫生间?”

中年妇女说:“卫生间要有,就他妈不是犯人了。”

李蕊说:“既然是规矩,我当然得倒马桶,你们放心吧!”

中年妇女说:“不过,不倒也可以,你拿五十块钱出来,有人替你倒。”李蕊说:“五十少了,我拿一百出来。钱给谁?怎么给?”

李蕊的大方和气势好像征服了屋里的人。大家相互望了望,中年妇女说:“不瞒你说,我没有一点经济来源,就靠倒马桶挣钱买卫生巾、手纸、牙膏什么的。你可以把钱打在我的存折上。”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看守所存折,递给李蕊,说:“你看,我存折上只有5毛钱了。再不来新人,下个月就没有卫生巾用了。”

李蕊很佩服中年妇女的坦率,她说:“一百元我马上给你打,今后只要我不离开,你们的日用品我都包了!”屋里的人都鼓起掌来。

正说话间,金所长走进牢房,对李蕊说:“刚才来一个人,说是你的小叔子,姓杨,给了1000元钱,我替你存账上去了。”随手递给李蕊一张存折。李蕊知道是老公的堂弟,叫杨平刚,是一个建筑包工头,问:“金所长,我可以预定几个菜吗?”金所长说:“定什么菜?”

李蕊说:“一盘粉皮焖鸡,一只红烧肘子,一盘炒茄鳖,一条带鱼。”

金所长说:“这么多,你能吃得了?”李蕊说:“今天与几位难友初次见面,我们聚餐一顿。”金所长说:“奥。但看守所食堂里没有鱼。”李蕊说:“那就换成青椒炒千张吧。再买一件王老吉来。”金所长一边记,一边说:“好的。”

“另外,请给我买两提卫生纸,十包卫生巾,十袋白玉牙膏。请从我的存折里扣钱。”说着,把存折递了金所长。

李蕊的大方,真让屋里人吃惊了。从此,倒马桶的事儿不再成为整人的活儿,除了李蕊,大家都争着倒。

将要开饭的时候,李蕊说:“这里没有板凳,没有桌子,我们干脆把地板擦干净,大家席地而坐吧!”四人都说好,于是,一起动手,扫地、擦地,水泥地板干净了,大家都打赤脚,李蕊也赤脚。十个脚板摔得“啪啪”响。

一会儿,晚餐送来了。四个菜,一件王老吉。大家围成一团,慢慢吃、慢慢喝。喝了半罐王老吉,中年妇女说话了:“我们五个人,数大姐年龄大,我们都称大姐怎么样?”四个人中有三个都同意,只有那个年轻的陈丽丽,说:“我不叫大姐,我要叫干娘!”于是,大家鼓掌。李蕊以为都是玩儿,也就答应了,说:“好吧,回头给你包个红包。” 年轻女子说:“只要干娘不嫌弃我是个‘纵火犯’,就够了。”

大家以王老吉为酒,相互碰杯。

接下来,是自我介绍。在李蕊入狱前,她们四个人也是陆续聚在这里的。大家虽然认识多日,但还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案情。现在,她们一致决定,按年龄的大小介绍自己。

李蕊首先说:“我叫李蕊,木子李,草头蕊。42岁。是一个乡粮管所的所长,兼着一家保险公司的总经理。我是因为涉黑进来的。不过,这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我认为我没有触犯法律。”

第二个介绍的是那位中年妇女,她说:“我叫付秀珍,40岁。城关镇人。罪名是故意伤害罪。本来我想一刀杀了俺男人的情妇,结果手发抖,没捅到要害处,那骚娘们没死,不过,据说也活不长了。一审判俺故意伤害,无期,俺不服,正在上诉呢!

介于付秀珍与年轻女子之间的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都是本地人,一个名叫姜芳,是拐卖儿童罪;一个名叫叶子圆,是个小偷。在这个监狱里,最不招人待见的,不是杀人放火,不是打家劫舍,更不是小偷小摸。是什么呢,当然是拐卖儿童!试问,谁家没有儿童?难怪网上一致要求,对拐卖儿童的罪犯要处以极刑呢!所以,这间牢房里,最抬不起头的就是姜芳了。她整天不说一句话,不是吃饭,她的嘴巴几乎没有动过。

最后轮到年轻女子介绍了,她说:“我叫陈丽丽,22岁,高中毕业去一土豪家做保姆,被男主人看中并诱奸了我。有一次,我和男主人正在做爱,被女主人和她的一个兄弟捉奸在床,男主人不但不护着我,还他妈说我勾引他!我被女主人和她兄弟打得半死。后来,我为了报复他们,就放了一把火......”

这次聚餐之后,李蕊成了这个监舎的“女王”,她的豪爽和美貌彻底征服了她们。每日三餐,都是干女儿陈丽丽给她盛好饭,端到她面前。早洗脸,晚洗脚,都有人端水。甚至早晚刷牙,也有人把牙膏挤好。

晚饭后,付秀珍和陈丽丽主动在通铺上分别往两边移动,腾出电扇底下的一块地方让李蕊休息。

李蕊实际上是表面平静,内心是暗流涌动。从一个县级保险公司总经理,粮管所所长,突然成为阶下囚,无论是什么人,都不会心静如水的。她知道,自己身陷囹圄,主要还是那12万元的修缮款。

她原本是一位精力旺盛的中青年女人,八年前上任做张湾乡粮管所主任时33岁。之前,她是这个粮管所的会计。前主任在位时,粮管所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储粮仓库漏水。这个破粮管所的三座仓库,都是1983年盖的拱形屋顶,当时资金匮乏,采用拱形顶的结构是为了省钱。但刚建起就开始漏水,以后每年都花钱往拱形屋顶上浇注沥青进行维修,花了不少冤枉钱。这些年农民不用交公粮了,又允许私人收购贩卖粮食,他们抢了粮管所的饭碗。眼看着粮管所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职工发不掉工资,她任所长后下决心扭转这个困局。于是她托关系跑到淮河南岸的潢川县国家粮食储备库找到了马主任,死缠硬磨,请客送礼,人家答应帮忙,让张湾粮管所加入国家粮食储备序列。但马主任说,他要亲自到粮管所检查硬件,也就是仓储设备必须符合条件。否则,一切免谈!她雇车把马主任拉到粮管所,马主任一看那些牛皮癣一样的圆顶,立即把头摇的像泼浪鼓。马主任要求对那些仓房进行彻底改造,增加通风设备,保证每一座仓房不漏水不受潮。

李蕊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游说活动,终于说动了县粮食局大大小小的头目,今年年初拨给粮管所12万元修缮费,要求在麦收前修缮完毕。这笔钱打在李蕊的银行卡上,所以,暂时由李蕊代管。

李蕊除了担任粮管所所长这个国家公职职务,还担任着县城一家私人保险公司的总经理。这家保险公司是十年前入驻本县的,那时,她还是粮管所的会计。进入21世纪,粮管所业务大幅度缩水后,她这个会计也就是在麦收时节还有点事儿干,平常只是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于是,精力充沛能力超群的她,跑起了保险。她是一个豪爽、强势而又心地善良的女性。姊妹三人,没有哥哥和弟弟,她就把自己当作男子为人处事。

虽然她有男人的个性,但却是一位真正的美女。不仅容貌靓丽,面如暖玉,且善于打扮,穿着时髦。她与全乡众多的机关干部、村支部书记、村长、社会面的大小老板都有来往。保险公司的负责人找到她,给她上了一节理财课。第二天,她便出任了保险公司业务经理。两年的时间,她几乎把她关系好的朋友都纳入了“投保人”的队伍,使他们那个公司的业务压倒了所有的同行。不久她当上了保险公司总经理,月薪拿到了1.2万。很快她便在县城买了房子和车子。

世上的事有利就有弊。保险公司的工资高,事儿也多。她除了处理公司的日常事务,还得给手下跑保险的工作人员讲理财课。所以,粮管所12万修缮款的结算就拖延下去了。

李蕊睡在通铺上,反复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到午夜十二点时,她疲惫了,便似睡非睡地做了一个梦。

观音大士坐在莲花宝座上,驾临她的面前,李蕊立即跪下给观音磕头,求观音大士将她带走。观音说,你有牢狱之灾,灾满之后,自有福报。你生性善良,还有许多红尘之事未了,怎么能跟我去呢?李蕊双膝向前跪行,抱住观音的莲花座不放,大哭不止,竟把自己哭醒了。这样的梦,她已经做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拿到12万元修缮费之后的某一天夜里,不过,那时她不太相信自己会有牢狱之灾。直到检察院工作人员把刑事拘留证拍在她面前,她才相信了。所以,她能平静坦然地对待坐牢,是源于这个梦境的启示。

翌日九点钟,金所长来提人,说市检察院来人提审,把李蕊带了出去。

到了审讯室,金所长向他介绍说:“这位是程科长,这位是王科员。”李蕊大大方方地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两位检察官开始了讯问工作。他们一个审问,一个记录。

“你叫什么名字?”程科长问。

李蕊说:“你们不是知道了吗?”

程科长说:“这是程序。你必须回答。”李蕊回答完毕。程科长说:“知道我们为什么直接把你带到市看守所吗?”

李蕊说:“不知道。”

程科长说:“因为你的案子是直接举报到市委书记那里的。举报信中列举你贪污和涉黑两大罪名。市委王书记批给我院严查的!”

李蕊说:“我没犯罪呀!什么人举报我?”

程科长说:“什么人当然不能告诉你。”

李蕊在头脑中迅速回顾了一下当所长这几年所“得罪”的人,但没有找到。唯一的一次,是与乡干部杨某的矛盾。杨某的儿子是粮管所的职工,杨某想给儿子弄个年终“优秀党员”的奖状,但杨某的儿子在粮管所表现一般,她当时没有同意。之后,杨某以及儿子和儿媳就对她有了意见,见面了也不搭理她。不过,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儿,怎么也不至于向市委书记告状呀!

程科长说:“那就先说说你贪污修缮款的事吧!如果你能积极配合我们,别让我们像挤牙膏似的,兴许可以早点出去!”

果然是这件事!李蕊早有准备,很流畅地述说了一遍。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程科长问。

李蕊说:“不知道,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呵呵,”程科长冷笑道,“告诉你,这是贪污,令人震惊的贪污!”

李蕊也冷笑道:“看来你喜欢用‘震惊’两个字!你在检察院一定没少‘震惊’吧?我签了字,领了钱,我不赖账,而且这笔钱一直在支付粮管所的仓房修缮。请问这是贪污吗?有这么贪污的吗?”

“我们不会跟你讨论问题的,你的话留到法庭上说吧。第二点:关于你‘涉黑’的问题,前后共有几次?”

李蕊说:“一次也没有!”

程科长看着卷宗,说:“2008年7月,乡政府干部杨某因阻止你私自使用粮管所的公房开饭店,牟取私利,你便雇一帮黑社会人员大闹乡政府!还要殴打杨某!此事你怎么看?”

李蕊听罢,“腾”地站起来,说:“完全是无中生有!不错,那天我是跟老公的本家,也是乡政府干部杨某某吵架了!但事情真正的起因是,他利用我在外地开会的机会,在我承包的饭店里胡闹,把一只烟蒂放进啤酒瓶里,然后举报我出售假酒,我才跟他争吵的!我们两家还都来了几位亲戚,但他们都是我们两家的公亲,是来调解矛盾的。后来,在族里公亲的劝说下,我们两家也没有再闹下去。事儿是杨某某挑起的,又是他先叫的人,怎么单单是我们家涉黑了?”

程检察官说:“坐下坐下!这也并非无中生有啊!下一条,2009年6月,你以一名粮管所职工上班中途去厕所为由,掌掴人家的脸,是真的吧?”

李蕊怒道:“这更是胡说八道了!我长这么大,从没动人一指头,更别说打职工的脸了!”程检察官说:“别发火,你这么不配合,后果自负!”李蕊气得浑身打颤,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息。程检察官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当程检察官最后问:“刚才的内容你都听清楚了?”李蕊说:“没听!”程检察官说:“听不听由你!”程科长接着问:“粮管所人事改革,凡对你有意见,不听话的职工,你都逼迫人家买断工龄,凡跟你关系好的,哪怕是地痞流氓,你都委以重任,这都不假吧!”

李蕊吃惊地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呀?人事改革时,我还是粮管所会计,我有什么本事叫人家‘断买’或叫人家‘留下’呀?”

程科长说:“当时你虽然是会计,实际上掌实权的却是你!我没说错吧?”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证据何在?”

“哈哈,”程科长冷笑一声,“我会给你证据的。不过,要在法庭上!”

贪污和“涉黑”两项,李蕊既不承认贪污,也不承认“涉黑”。她认为她犯的只是“错误”,甚至连错误也算不上。只是因为她那时太忙,没顾上结算和入账而已。根本够不上触犯法律。他们一一做了笔录,最后让李蕊在笔录上签字画押之后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付秀珍和陈丽丽也进入审判程序,市中级人民法院已经分别提审了她们两个。

两个人都没有请辩护律师。原因是她们请不起,也不想请。她们认为中国的律师不过是个摆设,花了钱,还起不了什么作用。“想判多少就判多少,我无所谓的。”付秀珍说,“老公、儿子都嫌弃我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呢?”但市法院给他们指定了代理律师,而且还是免费的。

李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只有再次预定了四个小菜,请四个女人吃了一顿午餐。这几天,她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朋友圈,前来探监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她的好友和亲戚。当然,都没有见到她的面,他们只是把钱存在李蕊的监狱存折上。细细算来,已经两万多了。

苦夏终于熬过去了。虽然她们把电扇下的最好位置让给李蕊,但她还是觉得热不可耐。李蕊爱出汗,每天都感觉自己湿漉漉的。

李蕊的老公给她请的律师,是县“天平律师事务所”的刘大贵所长,他来看守所见李蕊,已经是秋天了。刘大贵跟李蕊的老公是同学,李蕊被捕前,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他们之间说话很随便。刘律师表示会尽全力为她辩护。但刘律师也不无担忧地说:“举报人为啥千方百计地往‘涉黑’上整你,肯定是希望迎合打黑除恶的大环境,判你个十年八年!所以,对方也在关注你的案子,伺机而动。也请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与刘律师谈话之后,李蕊的心情似乎沉重了一些。陈丽丽问她提审的情况,她也懒得回答。

李蕊的案子在九月中旬之后,开庭了。

那天是在审判一庭公开审理的。刑事一庭庭长曹泰来担任审判长,陪审员有两位,书记员一名,四位法官皆穿黑色制服,打红色领带。

出庭担任公诉人的是检察院的两位男性检察官。

李蕊的代理律师,是刘大贵和他的助手何紫。

首先是公诉人宣读《起诉书》,《起诉书》指控李蕊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即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说李蕊明目张胆地拿走12万元修缮款,实属贪污,建议法院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追究李蕊的“贪污罪”。

关于“涉黑”问题,公诉人指控李蕊通过违法犯罪活动获得经济利益,说李蕊在短短几年间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保险公司发展为本县最大的保险公司,多数是采取有组织的暴力行为,通过引诱、威胁、欺骗的手段逼迫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以及普通人群参保,她自己每月拿到1.2万的薪水,是其公职薪金的四倍。 所以,法庭应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来追究李蕊的刑事责任。

李蕊听的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冷汗不断。这两项罪名如果成立,她有可能会被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

接下来,是李蕊的代理律师刘大贵发言,他指出李蕊从粮食局拿走12万元,是签字了的。但由于他的当事人那段时间特别忙碌,未能及时转给会计入账,剩下的四万元也没有交还会计入账。这只是轻微违规,根本不存在违法行为。

在“涉黑”问题上,代理律师辩称,他询问过粮管所多名职工,没一个表示被李蕊殴打过或辱骂过。而那些买断的人员均表示是本人自愿。被李蕊拉入的保险公司参保人员,均未表示他们是被迫参保的。代理律师刘大贵还向法庭呈上了询问笔录。代理律师强调说,那些工龄买断人员和参保人员都是成年男女,对买断和参保有着清醒的认识,有着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绝非当事人强行威胁所能够奏效的。

公诉人提到了粮管所某职工被李蕊掌掴的案情。针对这一问题,刘律师出示了粮管所多名职工的证词,表明李蕊掌掴职工完全是瞎编的。

法庭上,控辩双方主要就12万修缮款的剩余款项未入账,是属于贪污、挪用,还是其他,展开了辩论。“涉黑”问题似乎没有太大的争议,那就是凭空捏造。

公诉方在辩论中明显处于下风,李蕊知道,在这些“诉棍”面前,她的“口才”就是小儿科,所以,她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但公诉方好像知道她的心理似的,故意来逼她说话。一位公诉人离开自己的座位,走近被告席,询问李蕊:“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你担任粮管所会计时,是某保险公司业务经理吗?”

李蕊说:“我是1995年当的粮管所会计,2004年......”

公诉人立即打断李蕊的话说:“你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就行了。”

李蕊说:“我当粮管所会计八年之后才当的某保险公司业务经理,我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公诉人说:“你自己判断!”

李蕊回答了“不是。”

公诉人再次提问:“那么,你担任粮管所所长时是某保险公司总经理吗?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李蕊这时警觉起来,她看过很多有关打官司的香港电影,控辩双方都用这种办法质问被告或证人,绕来绕去,最后把被告或证人“绕”进去了。于是,她站起来,反问公诉人:“你凭什么要我回答‘是’与‘不是’?嘴巴长在我身上,我凭什么只需回答‘是’与‘不是’?你是香港电影看多了,还是你原本就是一个演员呢?鉴于你有给我设套的嫌疑,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有代理律师,你要问就问他吧!”

李蕊的这番言辞,打乱了公诉人的设计和节奏。使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公诉人只好请求法庭否决李蕊的提议。但法庭不支持公诉人的请求。并告诫公诉人,怎样回答问题是被告的自由,公诉人不应干涉。

李蕊在法庭上不再回答公诉人的任何问题。但最后陈词她还是要说的:“我为什么要越俎代庖,直接让县粮食局把钱打在我的银行卡里,完全是一种居功自傲的虚荣心作祟。我认为我联系到了国家储备库的负责人,争取到了储备任务,拯救了半死不活的粮管所,有些飘飘然了。所以,我想一鼓作气改造完仓储设备,收购到储备粮再说。我太幼稚了……李蕊说着,有点哽咽,便打住话题。

庭审进行了四个小时结束,法官敲了法槌,起立,宣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法庭以挪用公款罪,判处李蕊有期徒刑一年。

在询问李蕊是否上诉时,李蕊要求与刘律师商量。刘律师在法警的监视下,跟李蕊来到隔壁休息室。李蕊认为她不该被判刑,甚至连拘留也不应该。她期待上诉改判。但刘律师认为对方实力强大,也是因你们杨家族人长期内卷积怨太深,对方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想要整垮你!现在,能摆脱“涉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挪用公款是事实,判刑一年确实不算重,建议不上诉为好。刘律师还说你老公杨平坤也不主张上诉。

李蕊不同意他们的意见,她认为,上诉或不上诉,不光是对这次判决的轻重表达意见,更是对定罪的一种态度。对根本无罪的人来说,无论是判一年,一个月或者一天,都是不公平的!她仿照世界知名作家辛格的话,创造了自己的名言:“做一生的傻瓜也比做一天的囚犯强”。她希望刘律师与她老公再商量一下,提出上诉。

刘律师答应与杨平坤认真协商。

次日,法院刑一庭和刑二庭分别开庭,审理付秀珍的“故意伤害案”,陈丽丽的“纵火案”。她们的辩护律师为她们作了辩护。几个小时之后,法庭宣布“维持原判”。二人均对二审判决表示不满。

对于付秀珍和陈丽丽来说,确实判得过重。她们知道,二审一结束,她们就要被送往“新乡”或者“开封”等大监狱劳动改造,在本市看守所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她们都依恋着李蕊,一边一个,拉着李蕊的手,一坐一天。

第二天,看守所进行大搜查。就是检查牢房的违禁品,比如,刀具、锥子、绳子和现金之类。当然,一些奢侈品也是不允许私藏的。当时,李蕊看到付秀珍很紧张,躲在墙角里往贴身胸衣里塞东西。

而李蕊的观音坐莲白金吊坠也属违禁品,当初金所长就向她提出警告,武警搜查出来是要没收的,到时损失就大了。所以,李蕊也很紧张。这个项链她白天不戴,只在夜晚戴。此时,项链正藏在她的裤兜里。她想把它像付秀珍那样藏在胸衣里,但两个男武警和一个女狱警已经走进小院。她已经来不及转移了。这时,两个男武警命令她们靠墙站着,叶子圆拉了李蕊一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女狱警走过来,从上到下摸每个人的口袋。还让她们张开嘴巴检查。让李蕊意外的是,女狱警把她的衣服口袋翻过来,也没发现那个项链。与此同时,两个武警,也把她们的通铺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

当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武警和狱警走了之后,李蕊深感诧异,又对自己的口袋进行细致检查,仍未找到。这时,叶子圆走过来,抓过她的手,把项链放在她的手心里。李蕊说:“怎么在你这儿?”

叶子圆说:“我看你摸口袋,就知道你的项链来不及收藏了。我拉你一下,已经到我手了。我把它放进女狱警兜里了。等女狱警搜查完毕,我又把它拿回来了。”

李蕊“啧啧”称赞道:“好快的手!好机灵的脑子呀!谢谢您了。”

叶子圆说:“大姐,别客气,能帮到你,我非常高兴!”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金所长把李蕊提出去。到了监管室,金所长压低声音对她说:“交给你一个艰巨任务,你能完成吗?”

李蕊说:“坚决完成任务。”

金所长说:“你还不知道什么任务,就肯定能完成吗?”

李蕊说:“看守所能有什么特殊任务?不就是做你们的眼线吗?”

金所长说:“你真聪明!夜里少睡点觉,帮我们看着付秀珍,防止她自杀。”

李蕊说:“付秀珍虽然被判无期,但尚有出狱之日。怎么会自杀呢?”

金所长说:“别管这些,给我看好她,在送走之前不出问题,就有你的一份功劳,这对你有好处。”

李蕊点头答应了。但她明白,监护狱友,防止自杀,这是正当的事儿,是必须做好的。不过,别的“打小报告”和告密之事就别指望我了。不光我不会干,其他人也不会干。

回到监狱,李蕊看了付秀珍一眼,没发现她有异常表情。她的左边是付秀珍,右边是陈丽丽。大家都没有睡意,悄悄说了一些女人之间的私房话。付秀珍睡去后,李蕊把那尊观音坐莲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反复摩挲着观音像,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李蕊梦见观音大士坐在莲花上,再次来到她的面前,李蕊立即跪下给观音磕头。观音说:你半年的牢狱之灾,即将结束。以后好生做公职工作,不要再任什么总经理了……

李蕊说:判我一年,刚过去半年,还有半年。菩萨怎么说即将结束呢?观音大士微笑着用拂尘一扫,说:“醒来吧!”

李蕊忽然醒来,她听见有轻微的滴答滴答的响声。抬头一看,只见付秀珍一只胳膊伸向通铺外面,手腕上有液体滴下来。她摸了一下,腥味浓郁。她一把攥紧付秀珍的手腕,坐起来,发现地上有一滩浓稠的血水,血泊里还有一枚三角形的玻璃块。她急忙大喊:“救命!救命!”监舍内的人都从被窝里拉出来,问:“咋了、咋了?”

巡逻的狱警听到喊声,急忙绕到前门。这时,金所长也来到监舍,替换李蕊,攥住付秀珍的手腕,按压止血。不一会,警车声响起,把付秀珍送往医院包扎。

所幸付秀珍流血不太多,不久就回到监舍。但李蕊对自己差一点失职感到后怕。如果不是观音菩萨叫醒她,她将失信于金所长,付秀珍也恐怕凶多吉少。

这件事影响很大,市公安局和检察院联合调查组来监舍调查。询问付秀珍的玻璃片从何而来,付秀珍说法院二审判决后,她就想自杀,在从法庭回来的路上,她捡到了那片碎玻璃,便藏起来了。

自杀事件使金所长受到严厉批评。好在犯人没有生命危险,金所长也没有受到别的处分。但联合调查组似乎对李蕊很感兴趣,他们讯问李蕊是怎么发现付秀珍自杀的?李蕊当然不能说她睡着了,是被观音菩萨叫醒的。她说是金所长安排她看着付秀珍,防止她自杀。李蕊接受这个任务后,一夜未睡,听到付秀珍有异动时,急忙检查,这才发现她已经割腕了。

付秀珍被转移到另一个监舍去了,她成了看守所重点监管对象。有一天,李蕊对来监舍例行检查的金所长道歉说,真对不起,让你挨批评了。金所长对所有的犯人都是和善的,他们对他被批评感到不安。没想到,金所长“呵呵”地笑着说,多亏李蕊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是批评在前,表扬在后!功大于过呀!

李蕊不解,问这是怎么回事儿?金所长说,你是我安排的,你立了功,我总得沾点光吧?李蕊问,这个小事还能立功?金所长笑道:“当然了,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不久就会见分晓的。”

没过几天,市法院来人提讯。金所长带李蕊出去时,小声说:“你的好事来了!立功受奖,减完余刑,你可以回家过年了!”

一向被认为难以破解的梦境,竟真的灵验了!李蕊此时告诫自己:如能现在出狱,你要马上辞去保险公司总经理的职务,努力做好粮管所的工作,带领全体职工,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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