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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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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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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风筝在枝桠上》+潘善月

楚筝从小就知道她不受待见,因为她不是个男孩,接连着她妈妈也不被他们待见,她想过无数次要是她是个男孩就好了。

好像男孩子生来就更被世界眷顾,生来就备受睹目,在期待中诞生,也在期待中长大。而她好像在角落里默默生灰,无人在意,可是她真的好想得到大人的认可呀。

从小到大,她听到外界对她说过太多个“不够”。不够男孩大胆,不够活泼……可是,明明也是他们告诉她,要听话要懂事,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的呀。明明和表弟一起捣蛋,可是只有她被大人们指责,不像样;明明她考了满分却没有被夸她很聪明,只夸她是一个很努力的女孩子,还有好多好多……

为什么啊?她有点小郁闷,后来她念了几年书,听到了一个词叫“重男轻女”,那一刻,好像那些小疑惑得到了答案。

她慢慢发现,要是很多方面都比男孩子厉害,这样能收获到外界的一点点关注,那点关注就像阳光,而她那颗“一定要比男孩子优秀”的心像一粒小种子,在这一小撮阳光下生根发芽,长出新的枝桠。

别人总说她爱出风头,争强好胜,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可是谁规定女孩必须是那样子的呢,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想成为妈妈的小骄傲,她想让那些对妈妈说男孩怎么怎么样好的人闭嘴。

她讨厌大人,除了妈妈。

她讨厌爸爸回家,讨厌见到爸爸,讨厌见到爸爸嫌弃的眼神;她也讨厌奶奶,讨厌奶奶的偏心;她也讨厌那些来她家的大人,讨厌他们听到家里只有一个女孩时的震惊,讨厌他们问为什么不再生几个,奶奶面露难色地说生不了,讨厌他们背后偷偷说再找一个的坏主意……

她讨厌大人的自以为是,以为她听不懂,以为她感受不到不待见,以为小孩子记性不好。不!她听得懂,感受得到,也记得。

她真的好讨厌大人啊,但也好想快快长大,变成大人,这样就可以给妈妈帮更多的忙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去外地送货的次数变多,在家的时间慢慢变少,楚筝心里有点小窃喜,因为这样爸爸就很少在家和妈妈吵,妈妈也很少闷闷不乐了。

奶奶好像没有以前那样不待见她和妈妈了,她以为是她听话懂事、学习好让奶奶长脸的缘故,她暗戳戳地想一定要好好表现,这样他们才会看见她。

平静的生活在楚筝十六岁那年被打破。

那天放学,在靠近家的那条路上,楚筝发现很多人在看她,而且眼神好像带着同情和怜悯,她有点不解,但更多的是不屑。

在楼道,她听见男孩的哭声,女人的安抚声,女人的质问,男人外强中干的声音,邻里邻舍的八卦声……

那一刻,她慌了,扒开人群,颤抖地拿出钥匙,对准了几次钥匙孔,咔擦,门开了,她立刻冲了进去,反锁。

陆永材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将一个女人和男孩紧紧护在身后,那个男孩在哇哇大哭,嘴里嚷嚷着:“爸爸,爸爸……”

他气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一边跺脚一边喊:“你再打一个试试!”

妈妈眼泪大把大把地掉,“怎么?你要打我是吗?因为她母子俩?你对得起我们母女俩吗?”

陆永材只喊:“你再打一个试试!”

楚筝紧紧地抱住妈妈,挡在妈妈前面,心底泛冷,慢慢延伸到身体各处,浑身冰冷,她的眼泪无声流下,她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就好像这是必然发生似的。

那一年,楚筝十六岁,父母离婚了,因为一个小男孩,不,肚子里还有一个。

楚筝一直都是悬崖边上的一棵树,呼啸的山风从她的身体上刮过,带走了一些她引以为傲的叶子,也裹挟着很多声音给她。

“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迟早要嫁出去的,还不如早早去打工,还能给家里挣几个钱呢。”

“你连个菜都炒不好,以后嫁到别人家,怎么办?谁给你做饭?”

“哎,刘婶子家的儿子成绩好得不得了,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是咯,我都等着她家升学酒了!”

“真是眼红林大嫂,她家的孙子放学回家会做饭,真是懂事,不像我家的那个大孙子,什么忙都不帮,日日在家打游戏,叫他吃饭都不吃,抱着那个破手机说等会等会,菜热了又热都不吃。” “婶子,你眼红什么,你家的那几个孙女,才让人眼红呢。家里的活都是她们做的,这么听话懂事,能干,学习又好。” “哎,阿英,不一样的。”“怎么会不一样呢?男娃女娃都是肉,懂事就好,能帮我们分担分担东西就不错了。”

……

呼啸的山风带着青绿的叶子走了,那裹挟着的声音也一并带走了,但那些声音太重了,于是一部分声音就沉入了万丈悬崖,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空旷的悬崖里回荡,回音响彻这沉寂的山谷,好生热闹。

悬崖边上的楚筝对深渊里的这些声音感到厌恶,她也恐惧着这些声音,这些声音很可怕,像空气那样压在她的“枝干”上,但又比空气沉重,让她觉得有些窒息,快喘不过气来了。于是她疯狂地汲取这贫瘠的土里的养分,借一些光亮生长,想要再长高一些,高入云霄就听不见这些声音了。

那些声音在她身边如影随形,最终在她十六岁树龄的那年,她很脆弱的那一年,那些声音好像一下子被壮大了,连她的梦境都被入侵了,她的梦里回荡着这些声音。她的叶子掉了很多很多,叶子也不再青绿,枯黄枯黄的。渐渐地,她掉入了属于她自己的万丈深渊里面,她爬不出来,她没有力气了。真的好累啊。

她想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或者妈妈在生她时没有难产伤到身体,妈妈还可以生一个弟弟就好了,这样妈妈不会在家里抬不起头,不会成天被他们说三道四,或许妈妈也不会离婚……

“筝筝,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你的出生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筝筝,你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咱们去一趟医院看看心理医生好不好,这几年妈妈一直担心你。”

楚筝沉默了一会,说,“好。”

咨询师经常跟她说,要学会课题分离。你很关心你的妈妈,这是很好的,但是你要知道,别人的情绪是他们自己的课题,你不能把让他们开心当作自己的全部责任,你需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好地去支持他人……不要太在意外界的认可,你对自己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

课题分离么?

想着想着,楚筝又睡不着,翻身爬起来,掏出一个很有年份感的本子,从中抽出一张纸,纸上涂涂改改了很多字,最后圈起来了的是“陆峥”,这个名字本该是她的,如果她是个男孩的话。

叩叩叩,“陆峥,陆峥,怎么还没起?“

楚筝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叫陆峥,声音越来越大。

楚筝努力睁开眼,眼前的房间装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她住了十几年,陌生是因为十六岁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叩叩叩,叩叩叩,“陆峥,陆峥,起来了没,是不是不舒服?“

听见熟悉的声音,楚筝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妈妈,我醒了,没有不舒服,等下就起来。“

起身洗漱,看见镜子里的人,她愣了愣。

楚筝刚碰上自己的脸,一串记忆袭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陆峥,过往的一些经历以及家庭背景,让楚筝误以为她回到了过去,只是性别变了,还回到十六岁那年。可是和她不一样的是,记忆中陆峥家庭和谐,妈妈也很幸福,他没有刚刚十六岁就被告知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楚筝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有些恍惚,但很快就适应了陆峥的这个早已埋进心底的名字,也慢慢地适应了陆峥生活,只不过会时不时拿现在的生活和另一个时空的楚筝做对比。

陆峥做着以前楚筝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发现他很轻松就能得到大人的夸奖,而楚筝几乎从未能如此轻易得到他们的赞赏。

陆峥做好了饭,去楼下找到奶奶,喊到:“奶奶,回家吃饭了!”

奶奶在面前笑得格外灿烂,说:“哎,不聊了,不聊了,我家阿峥叫我回去吃饭了”,李奶奶又开始“商业互吹”,说,“你们家孙子真能干,不像我家的天天打游戏,都不帮忙,哎。”奶奶捂嘴笑,说:“哪里哪里,你们家的……”

一顿短暂的互吹后,总算带奶奶回家了,回去的路上,陆峥看着奶奶嘴角的笑意,他陷入了回忆。

楚筝做好了饭,去楼下找到奶奶,喊到:“奶奶,回家吃饭了!”奶奶见到她,聊天时的笑意冷了下来,“嗯,知道了,你先回去”,转头接着说说笑笑。感受到了不待见,楚筝没有很难过,习惯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啊!

奶奶在餐桌上猛夸:“哎,我家乖孙做的饭真好吃。”

陆峥勉强笑了笑,低头扒饭,想,可是楚筝做过这么多次饭,却从来没有夸过,除了妈妈。

奶奶又说:“好不容易放假了,找同学出去玩去啊。”

陆峥笑笑说:“不想去。”

奶奶叹了一口气说,“不去就不去吧,在家写作业也挺好的。”

她又絮絮叨叨:“平时记得叫你同学来家里玩啊,你也大了,多交几个朋友是好事哇,以后办事也有门路哇……”

陆峥默不作声,自嘲似的笑了笑。

其实楚筝以前也爱交朋友,也带过朋友回家,吃饭时奶奶对朋友嘘寒问暖,问成绩等等,却在心中暗暗比较。待朋友回家后却特意警告她不要随便往家里带人,说什么多一张嘴就多一碗饭。

从那以后,楚筝就再也没有带过朋友回家玩了。

奶奶只爱过问她成绩,也总爱问她经常嘴边挂着的朋友成绩,要是成绩比她好,还会每次考完试询问起谁谁来,又一次一次比较;要是成绩比她差,又暗暗警告她,少接触。

后来慢慢地,楚筝嘴边很少出现朋友同学的名字,她不想像物件一样被比较来比较去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陆峥觉得有点奇怪,明明父母没有离婚,他也没有转学,为什么遇见的人还有事和楚筝遇到的差不多,算了,不想了,现在挺开心的,妈妈也很幸福。

陆峥尝试了很多楚筝不敢尝试的事物,得到了楚筝所期待的赞扬,也考上了楚筝没有考上的理想大学,好像一切唾手可得。

大二那年,陆峥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在那一头哭,叫他回来,他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陆峥脑子里一片轰鸣,明明换了个身份,为什么还是这个结局?

陆峥飞快地请假,飞快地回家,麻木地处理他们离婚。

走出民政局,陆峥紧紧握住妈妈的手,说:“妈,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

刚说出这句话不久,陆峥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叫他,楚筝楚筝楚筝……声音很微弱,差点听不见,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楚筝了,他放眼望去,并没有人叫他的样子。

他感到奇怪,他问妈妈,“妈,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叫我楚筝。”

楚明兰展开了一点点笑意,说:“没有啊,你待会不是要和妈妈姓楚吗?你可能产生的错觉了吧。”

可是陆峥他明明听见了,有人在叫他楚筝,好像那个声音从脑海产生的。

随后改名时,陆峥鬼使神差地在改名申请表上填了“楚筝”,提交了上去,工作人员问他:“确定是竹争的筝,不是山争的峥?”

陆峥点了点头说,“确定是竹争的筝。”

说完,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楚筝楚筝楚筝楚筝楚筝……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楚筝被闹钟吵醒,听着欢快的调子,她想真好,能一觉睡到闹钟唱歌,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失眠、早醒消耗了着她的大半精气神。

刚刚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她叫陆峥,还梦见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

在去咨询室的路上,楚筝的心情很平静,感觉该结束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温暖,风也很温柔,她想,感谢上天赐予她们最明媚的告别。

楚筝回头,笑着问她:“拜……是再见吗?”

“是的,再见,楚筝。”

没有叶子的树在开花,不久将会长出新的绿芽,还有新的枝桠。



真实姓名:潘善月

学校及专业:青岛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应用心理学专业

地址:山东省青岛市市南区宁夏路30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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