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我总喜欢漫步到风情街。
沿着那灰扑扑的石板路往里走,便算是真正踏入这风情街的腹地了。这路,本地人唤作“石板路”,是用青石板铺就而成,这名字朴拙得可爱,仿佛一叫出口,便带了几分岁月的笃实。路面被行人的步履磨得温润而光滑,尤其在雨后,更是泛着一层幽幽的、青灰色的光,像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砚台,水泽照人。街的一侧,傍着安静的贡水河,它穿城而过,并有一级一级的石阶引着你通往河边。
缓步走下台阶,便到了河边的步道。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头顶街市的喧嚣,被过滤得只剩下一片朦胧的背景音。步道一侧的河堤老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它们纠缠着,编织成一张深绿色的、厚墩墩的大网,将那砖石的嶙峋与沧桑都温柔地罩了起来。水边长着一丛丛的芦苇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水生植物,修长的叶子探向水面,风来时,便齐刷刷地弯下腰,发出“沙沙”的、宛如私语般的声响。
这河水仿佛是有生命的,懂得涨落。后来才知,这韵律源于上游水坝温柔的调控,让一泓清浅,总能应和着岸上的人间节律。
水流澄澈时,卵石与水草便历历可见。鱼儿自在穿梭,悠游、轻跃、倏忽往来,宛若在水中嬉戏。偶有人提着小桶,手持网瓢,躬身寻至河湾浅塘处,一舀一捞间,便是几分生动的收获。几只白鹤,像是沉思的隐士,披挂一身素装,单足立在清浅的水中。忽然间,不知是被游人惊动,还是自个儿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倏地展开宽大的翅膀,贴着河面低低地飞走,那姿态从容而又飘逸。偶尔也有那胆大的,偏着头,用那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你,竟是一点也不怕人的。
野鸭子们更是这里的常客,三五成群,俨然是这水域的主人,在绿缎子般的水面上一趟趟巡游。白鹤的倏然飞掠,野鸭的悠然划水,都像是为这静谧的水墨丹青,偶尔添上的几笔生机。
从这水边的宁静里抬起头,岸上光景便豁然开朗。那座横跨河面的风雨桥,翼然耸立如楼阁,层叠的翘角仿佛大鸟舒展的翅膀,为来往的行人、游玩的旅者,遮去多少风雨,铭记几许时光。它不只是一座桥,更似一位慈祥的长者,静静守望着这条街的晨昏日夜。
若是恰逢其时,桥头边总能遇见几位风姿绰约的女子,随奔放的乐曲翩跹起舞。她们舞姿流转,轻盈似风,宛若临凡的仙子,教人不禁翘首凝望,流连忘返。
待到夜色四合,河中央的音乐喷泉便苏醒了,那是全国最长的内陆河喷泉,一道道水柱随着乐声翩跹起舞,时而直刺天炯,时而从天而下。像激昂的飞瀑,似温柔的轻纱,灯光打在上面,流淌着七彩的光色。河岸边,停泊着几艘小小的“蓬蓬船”,顶着乌黑的篷,古韵深沉,憨态可掬,想来若乘上去,在乐声与灯影里荡漾,看两岸的灯火如星河倒泻,定是另一番醉人的滋味。
河中有水市,店铺林立,木制的栈桥连通着各家各户。每逢节假日,游人如织,人声伴着水声鼎沸,那市井的蓬勃生气,竟让人恍然以为走进了那幅被时光浸染的《清明上河图》卷轴里。而街的对面,最惹眼的,莫过于那巍峨的墨达楼了,它高高地矗立着,是这片“仙山贡水”核心区的地标,飞檐斗拱,承载着说不尽的古老传说。
眺望对岸,兴隆老街傍水依山而建。青砖、黑瓦、飞檐,构成错落有致的轮廓,宁静地倒映在波光之中。
街边静立着一片慈竹林,林间设着长桌短凳。竹影婆娑,偶尔可见情侣依偎低语,更为此处添了一抹温柔的意味。
街面上,门店的招牌整齐地悬挂着。有的静默,有的在微风里轻轻招展,像在对路人低语。天南海北的小吃香气,不甘寂寞地纠缠在一起,钻进鼻息。而暖黄灯光下,那些琳琅的小玩意儿泛着诱人的光,总能让游人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与同事敏哥同行在风情街,忽被一股朴实的锅气吸引,便走进了名叫“猛男炒饭”的小店。一碗炒饭,一碗清汤,几碟咸菜,吃得简单而满足。老板一边忙碌,一边与我们闲谈,言语亲切如街坊邻里。笑谈间,他说道:“县长也常来吃我的炒饭。”我信然。如今风清气正,干部亲民,体验这般平常生活,想来也是常态。
最妙的,还是邀上三两知己,在这街上信步一回。脚下是坚实的街石,身旁有投缘的友人,说些闲话,扯些闲篇,或者干脆沉默,其乐无穷。街边石栏杆上那些精美的民族风情图示,那些繁复的图案里,仿佛藏着一个个传奇的故事,让人驻足。
时常有手持小旗的导游,带领着三五成群的游人从你身旁经过。游人们专注地聆听着他们讲解这条风情街的古老传说。
夜色渐浓,我缓缓踱着。街灯与商铺的灯火愈发璀璨起来,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一条流动的光河。那墨达楼的轮廓在夜色中也愈发庄严,风雨桥的倒影被霓虹揉碎在水里,又随着隐约的乐声轻轻聚拢。街灯将身影拉长,复又缩短,投在温润的石道上。此时,仿佛不是我在走过长街,而是长街携着它的光、它的影、它的千年呼吸,静静地流过了我。
这风情街,宛若一本翻不完的书,又似一幅精心细描的民俗长卷,而我,不过是其间一粒偶然途经的微尘,能在此偷得如此清闲,感受这番动与静、古与今、自然与人文的交融,便已觉是我生命里难得的福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