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重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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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响乐
早晨的太阳暖暖地照在河池市巴马民族师范学校麒麟山上，满山披着金光。一层薄薄的雾飘荡在空中，山上的花草树木贪婪地吸吮着阳光雨露，叶片上露珠闪烁，不时滴在地上叮咚作响，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欢歌。学生的朗朗读书声，山间小鸟的欢叫声，清泉的哗哗声，各种虫子的鸣叫，组合成一曲动听的交响乐。
我怀抱两本书，沐浴着早晨的阳光，听着交响乐，脚步轻轻踏上镀着金光的麒麟山石阶，一路欣赏桂岭碑林的诗词，抵达墨香亭。
麒麟山犹如城市中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像一颗碧绿的明珠，又似一方被岁月遗忘的人间净土，镶嵌在喧嚣的城市中间，散发着宁静而迷人的气息。这里非常安静，适合看书，静思冥想，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每到周末，麒麟山上的各个亭子便成为我的书房。我在麒麟山上一呆就是一天，饿了就吃自带的面包，困了就伏台或倚靠在亭子的护栏上，在小鸟的歌唱声、各种虫子的吟唱声中睡着。
我坐在石凳上，刚刚看了半页书，几声清脆的“喳喳喳”声在我头上响起来。我抬头一看，阿蓝阿紫小两口站在墨香亭的横梁上，歪着头看着我。我撕碎一个小面包放在石桌上，它们飞下来啄食。我把水倒在瓶盖里给它们喝。吃饱喝足了，小两口扑腾着翅膀转圈感谢我，欢叫两声飞到横梁上，安静地陪伴我看书，不再打扰我。我看书累了抬头看它们时，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悄然飞走了。
在麒麟山上，有一群特殊的伙伴，神秘的精灵，它们不仅陪伴我度过无数的读书时光，还用它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悄然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和人生目标。
欢乐世界
麒麟山是鸟的天堂、动物的世界，山上有喜鹊、画眉鸟、戴帽鸟等几十种鸟，还有流浪猫、松鼠、蛇等动物。
我坐在金冠亭的石凳上，浸润着满山桃花的芳香看书，我手中的书页全部是香喷喷的。一群鸟在桃林间唱着欢乐的歌，你追我赶，东奔西撞，惊得桃花簌簌下落。
我正沉浸在书香中，猛然看见两只小鸟站在我面前，四只小眼睛紧紧盯着我放在桌子上的小半个面包。这是一雄一雌两只喜鹊，雄鸟的翅膀是蓝的，我叫它阿蓝；雌鸟翅膀是紫的，我叫它阿紫。我把面包撕碎，铺在石桌上。我抬手时，喜鹊以为我要抓它们，扑腾飞起来。我伸手示意它们放心吃，它们站在亭子的横梁上，认真观察我的动静。为了让它们安心吃面包，我走到亭子外面。阿蓝阿紫飞到石桌上，试着慢慢啄食面包屑。阿蓝吃的时候，阿紫负责看我；阿紫吃的时候，阿蓝负责看我，它们轻微张着翅膀，随时准备起飞。面包屑吃完了，它们眼眸中流露出感谢与信任，“喳喳喳”地欢叫着，轻盈地跃上亭子横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蓝阿紫。
下午，我把从家里带来的米粒喂给阿蓝阿紫吃。它们左看右看，确认我没有伤害它们的心了才开始啄食。我倒水给它们喝，它们简单抿一口就跑了。这以后，我每次到麒麟山看书，都会带米粒、面包、剩饭来给它们吃。一回生二回熟，它们慢慢对我放下戒心，放心吃我给我食物。有时候我忘记带食物了，它们很不高兴，在我身边叫个不停，直到我拿食物给它们吃了才安静下来。
阿蓝阿紫慢慢成为我的亲密伙伴，只要我到麒麟山看书，它们小两口一定会陪着我，我到哪里它们都跟着我。我早上一般在墨香亭、玉函亭看书，中午在金冠亭俯瞰整个巴师和半个巴马县城，下午在万年寿龟石旁边吸纳长寿精华，晚上在步月亭或揽月亭品味人生。我偶尔也到观景亭、花生亭、甘露亭、麒麟亭看书。
阿蓝阿紫吃东西很温柔，它们不慌不忙地啄食。一群在松林里觅食的麻雀看见地上有很多米粒，从空中扑下来抢食，不到十秒钟就把地上的米粒吃得干干净净。阿蓝阿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摇头叹气。
金冠亭南边是一棵高约30米的松树王。两大一小三只调皮的小松鼠沿着树干从树根追逐到树顶，又从树顶追下来，乐此不疲。阿蓝阿紫跟着松鼠上下翻飞，比看谁的速度快。阿蓝阿紫飞累了，飞到亭子横梁上休息，三只小松鼠也跟着爬到横梁上。我观察了一下，三只小松鼠应该是一家的。
我从家里拿一小袋坚果放在亭子里给松鼠吃。松鼠悄悄靠近袋子，迅速叼着一颗坚果就跑，坐在松树枝丫上吃，吃完了又来拿。连续拿了几颗后，松鼠看到我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干脆坐在我面前吃。吃完后举起双手作揖感谢我。它们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让我一整天都是好心情。
麒麟山上的一只橘色流浪猫也加入陪我看书的队伍。它是一个下雨天出现在我身边的。那天我在墨香亭看书，忘记回家吃午饭了，妻子打包饭菜来给我。我吃到一半的时候，看见脚边坐着一只橘猫，眼巴巴地看着我吃饭，口水吞得咕噜咕噜响。它浑身湿哒哒的，满是杂草，身上的骨头清晰可见，眼睛凹陷，眼神黯淡，一看就知道不是家猫。我刨几口饭和几块肉放在地上，橘猫毫不客气，低头就吃。我试着帮橘猫清理它身上的杂草，它很配合，先是昂着头，然后躺在地上，伸开四肢，任由我处置。此后，我经常从家里拿一些剩饭剩菜来给橘猫吃。一段时间后，橘猫的毛发越来越光鲜，越来越滑溜，身上的肉慢慢长起来，眼睛开始有光。每次我一到麒麟山看书，橘猫马上跑过来伏在我的脚边打盹。
我看书累了，抬起头来活动脖子，看见松鼠一家三口坐在横梁上，它们各抱着一颗松籽，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阿蓝阿紫小两口依偎在一起，互相梳理羽毛。
桂岭碑林
我工作太忙，加上受一些事情的影响，心情很不好，感觉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到麒麟山上看书了，似乎看书已经成为我的奢求。
星期六上午，终于有点空闲了，我抱着一本书走上麒麟山。坐在金冠亭里，我打开书本，半天看不进一个字，满脑子都是生活中的不如意之事。我放下书本，捏紧拳头，对着松林大声吼叫，试图把心里的烦恼发泄出来。我的叫喊声把阿蓝阿紫小两口吓着了，它们“喳喳喳”地大声叫着，从亭子飞到松林间的一片桃林中，站在桃枝上摇晃，桃花纷纷坠落。
我走进桃树林里，看见地上铺着一层软软的桃花。我坐在桃树下，躺在桃花上。阿蓝阿紫小两口站在我头顶的桃树上使劲摇晃，桃花花瓣随着微风飘飘洒洒，缓缓落在我头上，脸上，身上。我捡起几片桃花含在嘴里，甜甜的、糯糯的感觉充盈着我的味蕾。我双手捧着满满的桃花，摊开掌心，迈开步子往山下跑。微风轻轻吹起桃花花瓣，一路芬芳，一路生花。
阿蓝阿紫跟在我身后跑，松鼠一家三口跟着我跑，橘猫跑在我前面。跑累了，我坐在墨香亭里，随意选桂岭碑林中的一首诗词诵读，顺便欣赏书法，借以浸润心灵，提升境界。
“无涯学海驾轻舟，潇洒傲王侯。欧苏李杜百侣，诗赋竞风流。年正少，业千秋，气方遒。步高瞻远，大地文章，任意筹谋。”（罗伏龙《诉衷情˙书斋乐》）“麒麟山阴，莽莽苍松。学苑佳景，秀色添荣。春夏秋冬，万木葱茏。楼台亭阁，掩隐其中。回廊曲径，连贯西东。山光水色，四时异同。”（罗伏龙《麒麟山铭》）
看了碑林的诗词近一个小时，我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了。很奇怪，每次看碑林的诗词，我的心灵都会被深深治愈。
我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缓缓坐下来，打开书本，一直看到夜幕一层一层地铺下来，万家灯火一朵朵渐次盛开。
孕育
天气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乌云低垂，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橘猫伏在我脚边，睁大眼睛东张西望。三只松鼠坐在枝丫上，抱着双手，软绵绵地靠在一起。知了在拼命喧嚷。我坐在寿龟边的石凳上不停地擦汗，打开的书本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阿蓝突然从天上俯冲下来，“噗”的一声掉在我面前的石桌边，翻滚到地上。我急忙站起来看它。它抖抖翅膀飞到桌上，“喳喳喳”地大声叫着，很着急的样子。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它急了，啄着我的衣袖要拉我起来，我终于知道它是在求救，可能是阿紫出什么事了，我马上站起来跟它走。
阿蓝在我前面飞，我跑步跟着它，松鼠和橘猫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跑到麒麟亭旁边的时候，阿蓝飞进一株芒果树中，芒果树上传来“喳喳喳”的急切叫喊声。我仔细一看，芒果树上有一个鸟巢，一条七八十厘米的青蛇盘在芒果树的枝丫上，伸着头准备往鸟窝里探，伺机偷吃鸟蛋。阿蓝阿紫飞起来不停地啄青蛇的头，每次青蛇都灵巧地避过，并趁机想咬阿蓝阿紫。阿蓝阿紫在撕心裂肺地大声叫着，我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天生对蛇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一看到青蛇，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半空，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我四肢像被无形的枷锁箍住，整个人僵硬地钉在芒果树旁，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不听使唤，双脚动弹不得。阿蓝阿紫的尖叫声把我的魂唤回来了，我结结巴巴地命令橘猫去帮忙赶蛇，它一溜烟爬到芒果树上，伸出爪子拍青蛇的头。
恍惚中，我看见麒麟亭边有一根平时扫蜘蛛网的长竹竿，我深呼吸一口，蹲下来使劲拍双腿，慢慢挪动脚步，捡起竹竿，对准青蛇的肚皮，眯着眼睛狠狠地捅过去。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青蛇从树上掉下来。我担心青蛇来追我，拼命往石桌飞去，瘫坐在石桌上。青蛇没有追我，它灰溜溜地跑了。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坐在石桌上半天才起来。我弓着身子，双手扶着膝盖，蹒跚着回到寿龟处，我看见书上的字全部是重影的。
半个小时后，阿蓝飞到寿龟处，在我身边转圈圈，“喳喳喳”地叫着，不停地感谢我。
阿紫开始孵蛋，阿蓝起早贪黑觅食，它们小两口很少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时不时到麒麟亭旁边看书，借机观察阿紫孵蛋。看到我来了，阿紫会“喳喳喳”地叫着欢迎我。
阿紫孵蛋的第18天，我听到了雏鸟的叫声。第23天，我看见雏鸟开始从窝里探出毛茸茸的头来，一共5只小喜鹊。阿蓝阿紫整天忙着找虫子给5只小喜鹊吃。不知道它们出于什么考虑，我撕给它们的面包屑它们自己吃，从不给小喜鹊吃。
5只小喜鹊在慢慢长大，身上的羽毛越长越多。阿蓝阿紫开始教它们学习飞翔。它们站在窝边，“喳喳喳”地小声叫着不敢往下跳。阿蓝阿紫一遍遍教它们，张开翅膀、起飞、往下跳，滚落在地上。有3只小喜鹊胆子比较大，阿蓝阿紫教几遍就学会了。另外两只胆子比较小，站在窝边半天不敢往下跳。阿蓝看不下去了，站在窝边大声叫着批评它们，屁股一甩，把它们全部推下去。阿紫“喳喳喳”地叫着批评阿蓝，赶紧飞到地上查看孩子落地情况。看到孩子没事了，阿紫把它们一一叼回窝里，再次不厌其烦地教它们飞翔。
整整一个上午，5只小喜鹊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学习飞翔。我安静地看了一个上午。通过一上午的训练，到中午的时候，5只小喜鹊能自己慢慢往下飞，勉强能平稳落地了。几天后，阿蓝阿紫开始训练5只小喜鹊往上飞。
十几天后，我再次见到5只小喜鹊时，它们已经能够从一棵树飞到附近的另一棵树上了。5只小喜鹊有两只跟阿蓝一个颜色，3只跟阿紫一个颜色。看着5只小喜鹊在松林间自由飞翔，我被它们狠狠地教育了。相对于小喜鹊千遍万遍、千辛万苦学飞翔，我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没有必要因此而影响我的心情，阻碍我前进的脚步，动摇我奋斗的目标。
高飞
秋日傍晚，夕阳给麒麟山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把麒麟山染得红通通的，3只松鼠、橘猫身上都披着一层红光。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已成功摆脱了工作和生活的困境。如今，生活重归正轨，这份久违的惬意，让我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我悠然地踱着方步，在晚霞的映照下，全身心沉浸在麒麟山的景致中。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诉说着生活的美好。站在金冠亭举目望去，小县城的高楼鳞次栉比，在霞光的映照下愈发迷人。在这一刻，我深切感受到，生活给予的每一份磨砺，都成就了此刻更加从容的自己。
阿蓝阿紫带着5只羽翼初丰的小喜鹊来到我身边，“喳喳喳”地啼鸣，在金冠亭的檐角间轻盈穿梭，一圈又一圈。那此起彼伏的欢叫声，宛如灵动的音符，在晚霞中跳跃。转了五六圈后，它们借着微风渐渐升高，向着被霞光染红的天际飞去。我迎着醉人的夕阳，目光追随着它们的身影，看它们越飞越高，直至化作天边的几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夕阳枕在山头上，她红通通的光芒逐渐收敛，似是在与世界温柔道别，留下一抹醉人的余晖。我回过头来，看见橘猫慵懒地坐在我左边，蓬松的尾巴随意地摆成一个问号。松鼠一家三口在我右边紧紧挨在一起，它们毛茸茸的尾巴有节奏地晃动着，如同一簇簇灵动的火焰。我蹲在橘猫旁边，轻轻抚摸它的头，对它和松鼠说，我们回去吧，小喜鹊长大了，已经飞向属于它们的广袤天空，我们也该去奔赴属于各自的生活了。
在我身边不远处的亭子里，几个脸上闪着红光的学生围在一起认真看书，他们不时小声讨论着什么。山下，运动场上热闹非凡，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学生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田径场上，学生们沿着跑道奋力奔跑，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整个巴师校园到处洋溢着青春与活力，充满希望与收获。
——原载广西《凤山文学》2025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