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清风朗朗的日子,日头刚出山坳,两辆吉普驶进了蟾沫湖西茶园,下塘大队第六小队队长—曾晨剑昨日接到县委指令今儿个特地起了大早,一声哨笛将社员们全部召集到了村头。他们要恭迎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一群贵客。其中有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是省委书记,另外一位是省农科院水稻研究所的袁隆平。
70年代初袁隆平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身蓝色中山装的上衣兜里总是别着一支蓝色钢笔,蓬松的头发在风尘仆仆中有些凌乱,脚下一双布鞋沾满了泥土。他长期游历于田间地头说起话来总夹带着浓厚的湖南乡土口音,活脱脱地一副老农的形象。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朴素无华的人在后来的日子里彻底地解决了近千年以来中国人民的粮食短缺问题。
没有任何仪式,一行人匆匆忙忙走向了冲下的育秧田,袁隆平脱下了脚下那双沾满了泥土的布鞋,麻利地挽起裤腿下了田。一行的省委领导及县委陪同人员也纷纷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光脚走进了田间。原本为其预备的几双深筒雨鞋闲置在田埂之上。这一刻,人们的目光开始注视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见过县委驻村治保的官员;见过抓革命促生产的蹲点干部;可这是省委的干部啊!她们同样朴素无华没有一点官架子。看来中国共产党的官员真如毛主席所教导我们的那样是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同呼吸共命运,是完完全全为人民服务的。一位老者望着眼前的这群衣着蓝衫毫无半点官架子的人感慨道:“在我的脑海里中华民族有文字记载以来,没有哪个朝代像今天这样有这么清正淳朴的官员,不说大官,历朝历代小官小吏也没有几个是如此亲近于百姓的”
这是新中国第一块有着特殊意义的育秧田,年初袁隆平送来自己亲手培育出的湘优一号谷种时便在下塘村驻守了半月之久。这里有他半生的心血,湘优一的诞生标志着中国在未来某个时期将全面告别吃不饱饭的年代,告别贫穷走向粮食自给。走向丰衣足食。育秧田里的秧苗发育得不错;雌株、雄株个个精神抖擞高矮恰到好处;她们像无数威武的战士有待主人的检阅。“这是最好的授粉高度。这山冲里的温度、湿度也正适合秧苗的生长”袁隆平对一旁的省委书记激动地言道。
一阵清风拂来,他指着眼前那早已犁耙平整的十几亩水田激动地对身后的队长郑重地说了句:“你瞧这风,和煦清暖,这就是最佳的雄株授粉季节。我们必须在未来二至三天内趁着这微微的清风,将育秧田的秧苗全部移栽下去”
“没有问题,按你的要求我们早做好了准备,还准备了护花薄膜及草木肥料”。队长曾晨剑给了答复后说干就干,社员们全体出动,大队书记曾玉峰一声令下从其他小队借调了一群精干过来支援。静谧的山间田野顿时热闹起来,社员们、官员们不分彼此纷纷加入了这场人类农耕历史上最伟大的抢播。(后来的实践证明它的成功不亚于东方红一号)送秧队伍里县长夏翰文挑着刚从育秧田拔出的两筐鲜嫩秧苗,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不远处的田头走去。每间田垄里整齐划一地排列着五个俯下身姿的人。她们有男人、女人,有社员、官员。她们的身份角色今儿个就是:<湘优一号的试验者>。袁隆平手里拿着喇叭不时地对着田垄吆喝一下:“注意雌株与雄株的间距,行距20公分,株距15公分,千万不要错位。” 停了会儿又补了句:“雄株插的时候入泥要深,茎秆千万不能折伤”喊完还不放心走下田去插了五行三排做示范。 一位女社员不知怎的突然撂了一句:“袁哥!我们晓得啦!这雄株个子高,他就是个孩童,腰还嫩得很呢”一旁的男人听了也搅和起来:“袁哥!雌株与雄株她们是不是就同男人和女人一样;距离产生美,这间距正合适她们交配” 袁隆平也十分风趣回道:“等年底她们繁育出了下一代,我请大伙看花鼓”
山色葱茏, 日空当头,一声哨笛午餐时间了,不作收工。晨剑让各家备好了饭菜送到了田埂,各自在田垄用起餐来。大队支书曾玉峰瞅了下育秧田的秧苗。葱绿已褪去了小半。再看看身边编起裤腿在田埂上蹲着用餐的这群省委及县委领导,他们的脸庞沾染了泥水;那一双双褪了汗毛的腿肚肚,个个都是黄泥中带着血色,一看便知是刚被蚂蝗叮咬过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晓得她们不是真正的农民呢?
省委书记吃过田间午餐带着他的随从再次扑进育秧田。一垄一垄挨着拔过去,小板凳挪出的痕迹同她们一排排的脚窝窝是这田野里最美的风景!山栾如黛,江山如画!她们是共和国的脊梁,由她们领航岁月就会如歌。百姓的日子怎么可能不甜呢!
茶园春色浓!沱江的水沿着鸳溪河静静地流淌,鸳溪桥电杆子上挂着的广播喇叭传来了激情澎湃的歌声: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革命红旗迎风飘扬
中华儿女发奋图强
勤恳建设锦绣河山
誓把祖国变成天堂
……”
70年代初的农业生产已彻底摆脱了三年自然灾害所带来的阵痛,中国的粮食已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运动让工农业生产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农田水利设施已十分完备,这些优良现代化的水利设施为充分保证未来中国全面走向农业现代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对于蟾沫湖公社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村落来说已基本迈入了以农业为主导,村镇工业为辅的现代化农业之路。
下午的田埂上队长晨剑教几个学生伢子在田垄里插了几面红旗,又让老木匠尚泉他爹做了几块木牌子,晨剑将它们一一插在田头。木牌上湘优一号试验田金色字样格外显眼,其右角下落款负责人:怀东县蟾沫湖公社下塘大队党支部。这番操作在曾晨剑看来是一种荣耀,是上级党委领导对他的信任。
时光在一行行葱绿中消逝,风掠过头顶时她们像在向脚下的这群人们致意!感谢孕育我们的人们,我们一定好好成长不负你们的希望!日落山头,月上西楼。一日劳顿没有犒赏。一声哨笛收工了。乡村的晚餐本就晚,今日为抢播又晚了半个时辰。省委书记被安排在曾玉峰家用餐;夏翰文安排在晨剑这个未来的女婿家;其他人员各自分散在社员家中;入乡随俗,乡亲们吃啥他们吃啥。麻辣婆—邓美娟一把将袁哥拽走了。她要杀鸡犒劳袁哥,这也是袁隆平蹲点过的房东。由于她性格泼辣,做事麻利袁哥送她外号:“麻辣婆”。麻辣婆不仅性格泼辣还做得一手好菜。尤其她的麻辣鸡尝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
吃过夜饭,省委领导有重要会议走了,县里仅留了袁隆平及一名管农业的干部蹲点。曾晨剑及几个大队干部目送两辆吉普车驶离蟾沫湖。
山村的夜格外寂静,这夜月色明亮,连狗吠似乎也温柔了许多。鸳溪桥上的广播到这个点便响了起来:“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湘优一号今天在蟾沫湖公社下塘大队六队诞生了,我们的省委书记亲临现场指导,并为示范田亲手栽种秧苗…”
袁隆平独自依偎在鸳溪桥栏上,极目眺望远处自己亲手培育的湘优一号稻田,心头憧憬着这片天地秋日的模样。
夜风拂过鸳溪桥的栏杆,袁隆平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木栏上斑驳的龙纹。桥下,鸳溪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波光,像一条蜿蜒的绸缎,将山峦与田野缝合在一起。远处的稻田在夜色中静默,仿佛无数沉睡的种子,等待着破晓时分的苏醒。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垄亲手插下的秧苗上,心头泛起一丝暖意。白天社员们抢播的场景悄然浮现在眼前——男女老少赤脚踩在泥水里,汗水顺着脊梁滑落,笑声混着吆喝声在田野间回荡。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无数个“湘优一号”在未来的田野里疯长,稻穗垂首如金铃,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像在唱一首永恒的歌谣。
“袁哥!”
蹲点家的老乡熟悉的声音从桥头传来。袁隆平转头望去,见麻辣婆—邓美娟举着手电筒,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她身后的竹筐里还装着几把新鲜的韭菜,显然是刚从自家菜园摘的。
“这么晚了,还在发什么呆?”邓美娟笑眯眯地问道,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舒展开来,“我去地里薅了点韭菜,刚才孩子她二叔(秋香的父亲)送来二斤猪肉明儿个给你包饺子,队长交代我了,今儿个您辛苦了特嘱咐我要犒劳你一下。”
袁隆平望着眼前这朴实的村姑,他摸了摸竹篮里的韭菜,用鼻嗅了嗅一股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他笑了笑,拍了拍肚皮言道:“那我得给你加伙食费了,怎不能老揩油水。”说完双手捋了捋自己蓬乱的头发不假思索地感慨道:“我在想,这些秧苗能不能长得比高粱还高,稻穗能不能像扫帚一样大……”
美娟愣了一下,随即拍手大笑:“袁哥,你又做白日梦啦!可笑归笑,你这梦要是成了,我们这些泥腿子可就真能在稻穗下乘凉了”
袁隆平也跟着笑起来,眼角却泛起一丝深思。他知道,这“白日梦”并非遥不可及。它是“野败”之后的必然产物!
美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没再追问。她转身离去时,月色下的光晕在桥面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