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哞,哞,熟悉的水牛声,一夜间催熟了人的心灵。小雅在父亲起床之前,蹑手蹑脚地赶着水牛出了门。
清晨的山村,还在睡眠中,一切还是朦胧的,村庄,原野,仿佛没变过。但对江小雅,一切才刚刚开始,她的人生门票以后都得靠自己买单了。
这孩子,起那么早!迎面走来的几位乡亲充满好奇与质疑。
牵着水牛,突遭变故的小雅,将泪水慢慢咽进肚子里,她听见泪珠掉落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变得茫然了,几只早起的山鸟儿朝着小雅俯冲下来。
水牛是通人性的,它在小雅跟前来回吃草,明明前方还有更大的一片草地,但它就是不肯走太远,仿佛想让主人用更多的时间去释放命运突然的变数。
大学,是不可能了!小雅昨晚连夜查询了有关肺癌病史的治疗方案,同时找同学帮忙,在省城一家著名的肿瘤医院挂号,只等对方通知有空床位了就去办理入院手续。
肺癌,癌症之王,小雅此刻一想到母亲,就泪崩。
此刻,这无人的山野,成了她尽情哭泣的好地方。昨天突闻噩耗,她努力在父母亲面前控制情绪,是为了不再给他们的心头插刀。
啊,啊,小雅撕心裂肺地哭倒在山坡上,母亲的病重,几乎要了她的半条命。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割下自己的一半肺来救母亲。亲亲的人啊!小雅不敢设想,生命里如果失去母亲会是啥样子。
响彻山峦的发泄之后,压在心头的疼痛开始变得轻了。她掏出大学通知书,最后按在嘴唇上亲了亲,慢慢撕碎,缓缓地抛撒在山涧,一阵山风将江小雅的大学梦彻底带远了。
脚下的这片土地、石头山、沿着石缝也要攀爬的小草,江小雅将自己深深地种了进去。
一阵由远而近的摩托车声突然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山野。
小雅,你在这放牛啊?隔壁村的刘建骑着一辆摩托车从不远处迟疑地停了下来。
你可是咱这一带的女状元呀,还放牛?来,来,哥帮你放牛,你快回家去!刘建边说边走向小雅。
不了!建哥,我大学不上了,我要留在这山村照顾我的爸妈。
啥?怎么可能?你脑子坏了吧!刘建困惑地看着小雅。
咋就不可能呢?你没考上大学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小雅幽幽地说。
你,你,我看你真的病了,还病得不轻!刘建看小雅一本正经的模样,相反被惊诧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小雅看着刘建被自己惊到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好你个小雅,拿哥哥开心吧?刘建稳住自己咧咧呛呛的脚步不禁也被自己逗笑了。当他抬眼看见笑着的江小雅浸满泪水的双眼,惊异了,难道是真的?
建哥,我妈妈肺癌晚期了,我怎可能为了自己前程,放弃生养我的母亲呀!本来情绪好转的小雅,又难过的蹲了下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头缝隙往外冒。
刘建从未见过江小雅这么哭过,被心目中一尘不染的学妹哭的心里直抽搐。他心疼地蹲下身搀扶起小雅,小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附在学哥的肩头,哭得昏天黑地,哭病情未知的母亲,哭大学梦的终止,更哭命运对自己如此的捉弄。
哞、哞、通人性的老水牛抬起头冲着小雅直叫,仿佛在说:孩子,你要坚强哦!
小雅哭累了,两人并肩坐在山坡上。一时间都沉默了,刘建找不出更好的语言来安慰这个命途多舛的姑娘。
刘建去年高考因三分之差落了榜,因不愿给家里增添负担,便主动放弃了复读,平时做做小生意收收山货往城里倒卖,担负起了供养弟弟读书的责任来。
沉默了片刻,安静下来的小雅可怜巴巴地望着刘建:建哥,我放弃读大学的消息请一定替我保密呀,千万不能让我的父母亲知道,那样我的母亲是不会配合去省城做手术的!
嗯!刘建闷声点点头。
太阳开始变得跋扈,山野也开始变得浮躁起来,人声,鸡、鸭、鹅声,蔓延在他俩的四周。
其实,自从落榜后,刘建也暗自伤心了很久,不复读并不是他的意愿,当看着这些年为了供养哥俩读书,日益家徒四壁的家,他的良心过不去。父亲都五十六岁了,还死活要出远门去打工,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此刻看见江小雅难过的哭泣,他怎能会无动于衷呢?小雅的无奈,他感同身受,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小雅,有我呢?我供养你上大学!
建哥,小雅刚消停的眼睛又泛起了雾水。
她无声地一把拉过刘建奔向山涧:建哥,你看,我的大学通知书在那了!
刘建看着山脚下零星可见散落一地的白色纸片。回头焦急地冲着小雅吼道:傻呀!干吗不先找我商量一下,就放弃了大学?他暴怒的样子,犹如是自己的通知书被无情撕碎了。
江小雅看着山脚下的碎片,冲着云雾缭绕的远山掷地有声:山风为证,我江小雅此生不活出人样来,誓不为人!
还有我!我俩一起!刘建立起并不高大的身躯,伸出手臂朝太阳握住拳头,深情地望着江小雅。
建哥,以后你倒卖山货算我一个,只要有钱赚,干什么都行!
好,其实只要肯吃苦,咱们山里也有活路的,别小看这一万多人口的小镇,但版图面积大,山多,水多,植被多,还有一多是石头。最令人骄傲的是自然风景多,瀑布多,这无一不是咱们山区的一大财富。
两个年轻人立在十点钟的山野中,开始了未来规划。命运向他们出了一纸人生的课卷,答题要靠他们自己去完成。
一个由远而近赶着羊群的老农疑惑地辨认着刘建:唉,这后生,你不是石岩老刘家的小子吗?
是啊,我就是!大伯,你认识我爸呀?
怎不认识呢?想当年,你爸可是这山里的大能人,百里人家都找他帮忙书写家信。
老刘可是好人呐!可惜了,随父母下放这里就回不去城里了。赶羊人摆摆头,惋惜地走远了。
咦!这个有关父亲的往事,刘建可是头一回听说呢!父亲佝偻矮小的身材一直让他很自卑,觉得父亲能娶到母亲就已很不错了。遗憾,母亲在生养弟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去世了。
这些年,刘建从父亲身上看见的是辛勤,任劳任怨,像母亲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哥俩的生活,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从未缺吃少穿。父亲有个木匠的好手艺,平时四里八乡谁家结婚需要制作家具的,都会来请走父亲,少至两三天,多则半个月。
建哥,难怪你学习那么好,原来是有学霸基因呀!小雅诙谐地说。
还不是三分之差落了榜!刘建悻悻地打了个响指。
唉!两人同时转过身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