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单车碾压着青草,飘落着嘻嘻哈哈的声音,郭世文扶着车把,后座上大小嘎嘎叫着,前面大梁上,二小轻轻地哼着鹅鹅鹅。
“世文,你哥哥的两个儿子?”二牛打着招呼。
“嗯,大小,二小,叫大爷?”他左脚踏地。
“大爷?”
“嗯,真是两个好孩子。”
“你哥哥的孩子这么大了?”
“过得真快。”
“人生,真是不顶混,一转眼孩子这么大了。”
“走,回家了,见爷爷?”世文叫着,噌的一声,车子出去了。
“世文呀,还没有回去?”
“没有,这不孩子回来,要坐牛车?”他骑着车,拐进了狭窄的胡同,父亲拿着篮子走出门口,来不及刹车,撞在父亲的篮子上。
“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
“叫爷爷?”
“爷爷。”
爷爷笑的合不拢嘴。
“爷,我哥的两个孩子,要坐地排车,你套上牛车,拉着孩子出去玩玩?”
“来,二小,爷爷背着。”父亲伸出手。
二小伸出手,爷爷背在后背上,围着门口,转着圈,二小哈哈哈地笑着。
“二小,想不想爷爷背着出去玩?”
“想。”
爷爷背着消失在门口,大小眼睁睁地看着,吧嗒着眼皮。
“爷,还有大小呀?”
父亲没有说话,消失了。
“走,大小,我们到养鸡场去,好吗?”他骑着车,带着大小窜向街边的小路。
高大的树冠遮挡着狭小的院子,阴凉舒适,饭后,欢腾的喧闹声,扬在院子里。
大小拿着木棍,转着圈,跑着,二小跟在身后,爷爷从屋内走出来。
“二小?二小?二小?”爷爷蹲下来,伸着手。
“二小,糖?”二小停下来,看着,爷爷捏着,送进嘴里,二小含着糖块跑了,伸着手,欢叫着,大小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
“你妈不是好妈。”爷爷指着大小的脑袋。
“爷爷不是好爷爷。”大小嘟囔着。
爷爷扬起手,轻轻地挥着,郭世文走过来,攥住了。
“爷,你咋?”
父亲看看儿子,背着手,走了。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天大的喜事降临到民办教师身上,全国没有民办教师了,中心校的黑板上写着,全体民办教师转正会议,美术老师特地画上了两个大红的灯笼,会议室里叽叽喳喳,拥挤的教师,沸腾了。
校长坐着,脸上红红的,显然沾了酒分,老师们,我们终于迎来了好日子,除了超过年龄的以外,全部转为公办教师,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校长摆着手,通红的眼圈里,充盈着激动。
“超过年龄的,六十以上的,怎么办呢?由地方人民政府解决。”
马丽雯坐在前排,站起来,拍着手,两行鲜亮的泪滴,走在腮上。
“如果是女教师,可以在办理转正手续的同时,把农村孩子的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女教师们站起来,不住地拍着手掌。”
“盼了多少年了,终于盼来了。”
“感谢党,感谢组织。”
声音像一股雄壮的洪流,冲破会议室,在学校的杨树上、法桐上,路边鲜绿的绿化带上,飘扬着,飞翔着,震动着,旋转着……
“我嫂子转了,我嫂子转了。”郭世文分着糖块,拿着材料,飞一般地跑进村委会。
“吃糖?我嫂子的?”他对着主任,塞着糖块。
“你嫂子又结婚了?”
“不是,我侄子转为国家户口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村主任瞪着眼睛,蔑视地看着。
“我哥的孩子转为城镇户口了。”
“这种大事,发生了?发生在你嫂子身上?”
“真的。”
“这可是大事,一辈子的大事”
“是呀。”
“你侄子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他笑着,啦啦着涎水。
“你侄子学习孬好,都可以进城当工人了。”
“还是学习好,好呀。”
“那是那是,来,盖章,盖哪儿?”
“这里。”他伸出指头。
“世文呀,和你父亲说说,可要好好地喝一壶?”
“错不了,谢了。”
郭父倚在炕头上,紫黑的茶壶里,轻轻捏上茶叶末,浑黄的汁液,飘洒着淡淡的香味,混合着上升的白雾,陶醉着他的神经,儿子坐在炕的另一头,端着搪瓷缸子,大口吞咽着。
“听说二小转正了?”
“我嫂子带出来的。”
“成为国家人了?”
“成为国家人了。”
“我村没有户口了?”
“没有了。”
“那二小的二亩地,怎么办?”父亲的眼角皱着。
“怎么办?种着呗。”
“大队里,没有说要回去?”
“说了,我说交两个钱,当叫行地种着。”
“也是个办法。”
“户口转正了,没有了,吃饭还要吧?”
“我嫂子转了,带出了孩子。”
“工资高了?”
“不知道。”
老柳树的枝芽在风中笑着,成群的喜鹊,欢着,叫着,乐着,笑着。
马老师一身轻松,精神抖擞地站在树下,学生排着队,等候命令。
“向前看,稍息,立正,成体操队形散开。”
学生们伸着胳膊,平举着,展开着。
“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她吹着哨子,“1、2、3、4,5、6、7、8;2、2、3、4,5、6、7、8;3、2、3、4,5、6、7、8;4、2、3、4,5、6、7、8。”
宋新才开着车子,停在墙边,看着师生伸展着肢体。
他走到屋里,爽快地忙活着,面板上揉着面,剁着肉,切着韭菜,倒着盐,一切像加了劲似的,格外轻快。
“宋老师,没有看出来,你还会拌馅子。”马老师夸赞着。
“你知道的,”他直起腰,“我打光棍子,时间最长。”
“本事是逼出来的。”
“是呀。”
她擀着皮子,他拿着筷子,夹着菜,包着水饺。
“好长时间,没有正儿八整地吃顿水饺了。”他啦着。
“今天就多吃点?”
“那是,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坐着歇歇了?”
“今天好好歇歇。”
“那是。”
夕阳的余晖,被傍晚的幕布遮住了,野草丛生的小路上,鹅鸭叫着挤着,赶着路子,大小背着书包,追赶着鹅鸭,蹦蹦跳跳地走到家门口。
“回来了,娘?”大小惊喜地卷起喇叭筒,“娘,我——回——来——了!”
“回家,玩几天?”她拎着暖瓶走着。
大小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自顾自地转着身子,喊着。
“娘,我考上了。”
“考上了?”
大小从书包中拿出录取通知书,扬起手,晃着,她停下脚步,笑着看着。
“我的好孩子。”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淌着泪水。
“娘,高兴吧?”
“高兴,”她搂着大小,看着远处的迷雾一般的老柳树,“老柳树见证,我们赢了。”
“娘,怎么奖励我?”他没有看见她的复杂的脸颊,涌现出复杂的心情。
“今晚包水饺吃。”
“嗯,我去割肉。”
“钱在炕席底下。”
“嗯,娘,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