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01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会莫名地生出一些烦恼来。别人的感受,谢文娴不知道,但她清楚,自己就是这样。
按说,现在的条件越来越好了,可她却觉得越来越不踏实。她也弄不清这种虚无的恐惧感从何而来?但又总觉得一切是那么充满了不确定性。物质上的东西还好说,但精神上的虚寂,让她觉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不可预测。
随着物质条件的不断提高,人的生活理当会对烦恼产生越来越强的抵抗力。然而,谢文娴却发现,其实现状却并非如此。当熹微的晨光将她囚于一夜的睡梦之门叩响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久久地望着窗外透进房间的那一抹光在她还未完醒的迷寐中迷幻时。这会,她倒不免会觉得独眠的孤寂有点冷。辗转反侧,却将钱慕菲那沉迷享乐的笑,从床单里滚了出来,并且放肆而又粗鲁地在耳边萦绕,将昨夜遗落于梦的一点点清梦一股脑地全给搅乱。她被这种感觉搅得心神不定,跃跃欲试的杂念真说不清是劫数还是定数,眼看着前面横亘着的是条河,是迷津,可有人就是敢往里跳,还能够乐此不疲地畅游,而自己却纠结着夜不能寐,又神魂颠倒地食不知味,真不知是迷了?还是乱了?
独睡孤眠的滋味有点凉,但她孤傲地不愿为了暖而谦卑地向她所不容的脏屈膝。她可以对一份情感虔诚,也能付出,但对于背叛,她宁可独自忍受夜深时的心碎,黎明前的悲伤。
谢文娴的心理和生理都在她睡眠的时候醒着,并用一双饥渴的眼睛盯着她。爱抚、柔款、醉拥,都是她这个年龄所梦想的,特别是在那卵巢里下蛋的那几日,她倍感渴求的强烈。她知道她自己,矜持的她,其实并没有多么坚强,要不怎么会夜来时,她的枕头总是湿的呢?只是她太嘴硬罢了,而这些,谁懂呀?
得不到风抚慰的花终究不会艳丽,而失眠更是对花容的摧残,泛滥的怨愁,不但没有浇灌出青枝绿叶,花红瓣香,反而将一方床帏香源蹂躏的变成了一片荒凉的沧桑,憔悴的疆泊。
现在的谢文娴,起的很早,像是在逃避那被窝温暖似的远离。太阳好的日子,谢文娴已习惯于自囚于飘窗阳台,坐在垫子上欣赏窗外风景的同时,还能够贪婪地汲取窗外阳光射在身上的温暖。偶尔她也会放上一段音乐,让自己在轻柔的音乐声中,揉杂着一起聆听那远处渐行渐逝的旷野之声,和城市的吵杂与车流的热舞。在这里,她时常会想起湖边老家的那栋小屋,还有那条蜿蜒的小街。仿佛还是昨日残留的记忆中,一条老巷前的豆浆与油条泡出的香味,已经溶解成为留声机中咿咿呀呀的唱腔,偶尔会有琴音传来,美妙地与香味融合,再与闲来时手捧的香茶一起,在那片葱郁树林的湖边上,鸟儿看着她与前男友一起踱步时,婉转对着她俩的背影在叽叽喳喳地议论。
那时的时光多好呀!那里就是她内心永藏的神秘而又洁净的的私人灵域。湖风吹面,风情不再须要渲染,心灵已被湖水净化,她不求奢华,更未强留虚荣,然而命运似乎与她开了个玩笑,她求的,与给的,一切都弄反了。而现在就算是将期望降低,把依赖变小时,那些她曾经想要的东西还能回得来吗?这,就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在痴人说梦。
不能再重蹈覆辙,折磨自己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就算勉强强留的,最终也终究会走的,这一点,她明白得很。她早想清楚了,虽然不再挑剔内心的、身体的味蕾欲望,在经过若干个夜晚踟蹰路上的心情起伏后,孤单的路上,伴着的也许只会是湖光和夜空中闪烁的星光了。
就在谢文娴独自伫窗而思的时候,谢老太在门外敲门了:“文娴啊,我和吴嫂出去买菜了,过会你大姐说要来,你等她们一会,我们走了。”
“哎,知道了。”谢文娴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绪中走出,只随声顺答了声,便又将自己悄悄地钻进了那藏匿在远处飘荡而来的远声中,还有窗外花圃中那两只麻雀亲昵的影像。这时,她感叹,自己于此太多的独白,有谁能知?所有的愁与思,都独自用沉默代言又有何意义?太多的坚守,太多的执着,不但没有于回忆中拼凑出一个从前的自己来,反而像手握了一把双刃剑,不但没有伤到别人,反到伤害了自己。何苦呢?纵然茫然的,内心依旧有所期盼,希冀拥有,但时光不随人,斑驳记忆,雨落飘零,光阴缥缈,踏遍烟尘,此去再难逍遥。
这时,敲门声响起,谢文娴起身出来开门,一看,不是她大姐,而是钱慕菲。她这么早来找谢文娴还是第一次,这让谢文娴倒有些疑惑。开门后谢文娴便开门见山,问:“咦,新鲜了,这么早?”
“怎么啦?不欢迎啊?”钱慕菲挤进身来,将伫在门边的谢文娴扔在身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别提了,在家里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到你这,也没见个好脸色。”
“哪敢啦?我可没这么大的胆。是哪个不识相的人敢给你气收?吃了豹子胆啦?”谢文娴忙不迭地去给钱慕菲倒茶。
“还能有哪个?我家那个死鬼呗,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非要炒了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用得得心应手的保姆,你说气人不气人?”
“为什么呀?总得有个由头吧?”谢文娴不解,但她知道,这种家务事,背后肯定隐藏着其他说不出的原因。
“他疑神疑鬼,反倒倒打一耙,怀疑人家阿姨手脚不干净,他要换个人,你说可不可笑?我都没怀疑,他这个大男人倒怀疑起来了,是不是让人匪夷所思?”钱慕菲气鼓鼓地接过谢文娴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说,也不敢说,就找这么个理由,杀鸡给猴看,让我下不来台。”
“不至于吧?就算辞了,你再找个阿姨来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大动肝火嘛?”
“你不懂,这不是找不找的事,唉,人好找,但要找个贴心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了,他要换人,换的那个人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这明显的动机不纯嘛。”
“哦,我懂了,这个阿姨是你的心腹,是你的密探,是你装在家里的摄像头是不是?”谢文娴说着不由地望着钱慕菲笑了起来:“说,他让你两眼一抹黑了,而且,他这是在以其人之道,欲还其人之身吗?所以你才急成这个样子,对不对?”
“谁说不是呢?他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不是你哪做得不小心,让他起疑心了?”谢文娴坐到钱慕菲的身旁,手扶着她的肩头问道:“你是不是还带人回家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好。”
“他起什么疑心呀?我不怀疑他就算不错了,他那些事,想瞒得了我?”钱慕菲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不想撕破脸,他有几个人,我摸的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有了休夫的打算?”
“正在考虑的计划之中。”
谢文娴不再作声,这种家务事不能掺和得太多,况且,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事自己都理不清,就别再多嘴多舌地掺和别人家的事了。
谢文娴以前就听钱慕菲说过这些大人物的风流韵事,当时说的谢文娴都直了眼目瞪口呆。钱慕菲告诉她说她们那个区长大人把下面的女干部都睡光了,到了年终时,给女干部的家属每人都发了一顶绿帽子。谢文娴听了付之一笑:“看来你家的衣柜里也多了片冻冻青叶子了不是?”钱慕菲不正面回答,却说起了某机构的一个人大人物,有上百套房子,藏了三吨多黄金,有十几亿存款,养了一百多个情妇的事,还说上海某银行的行长也是这个德性,手下的女职员每个人都未能幸免,全部被他鉴定审阅过。谢文娴便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她说:“都通报了,逮进去了,我还能不知道呀?”
“栽啦?”这倒有点出乎谢文娴的意料。
“嗯,但他们也赚大发了,官不大,皇帝的福倒享过了,就是进去个几年,再出来还不是一样潇洒?”钱慕菲那感慨的语调,听起来倒是酸酸的。“你是不是也想当回武则天呀?”谢文娴听了笑着调侃。“去,想有个屁用,要有这个命。”钱慕菲说这话时,眼睛里还是漏出了不少遗憾的神色。而今天,谢文娴依然能够从钱慕菲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神色的残留。不过她也不好多说,只好劝慰道:“你不错了,知足吧!别再弄得鸡飞狗跳地不得安宁了。”心里在想:“你也偷吃了不少了。”
“知足什么呀?这些天都烦透了。唉,不说了,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钱慕菲从沙发上站起来,风风火火地便准备拉谢文娴出门。谢文娴忙甩开她的手说:“再等等吧,看你猴急的样子。我大姐马上要来呢,再说我还没吃早饭呢,别急,等会。”说着又将她摁回了沙发。“那好吧,你不说我自己都忘了,我也没吃呢,正好也赏我一碗。”说着俩人都笑了起来。
02
人生就是一段自我泅渡的过程。都说生命是一树的花开,可有些花开的艳,而有的花却开的败。有的开的安静,而有的开的热烈。千朵万朵中,或平慵寂寞的,或辉煌璀璨的,都不尽相同。
日子,就在岁月的年轮中不知不觉渐次厚重着,在无声中一轮一轮地放大。那些天真的、跃动的、抑或沉思的灵魂,就在这尘世的繁华与喧嚣中,被不经意间,就随意地刻上了深深浅浅的,或浓或淡的印痕。
人与人的命是不一样的,所以,走的道也不可能尽同。钱慕菲与谢文娴虽是无话不说的闺蜜,但谢文娴知道,她就算再与钱慕菲走的近,她也不可能赤、或黑成为第二个钱慕菲。
她们之间,各有各的喜和悲,各怀心事,谁也安慰不了谁,谁也救赎不了谁。此时,她们虽同在一条道上,但却又不同轨。人,终究是要变老的,在岁月的长河中,在最漆黑的那段路上,有时真的是奈何天,终究要独自一人走完这段寂寞的路。
谢文娴和钱慕菲在家里各自吃了点早餐,等了一会,也未见她大姐到来,谢文娴知道钱慕菲早已按捺不住,便索性也不问不顾一回,与她一起出了门。在下得楼道时,她俩依然看到那个卖菜的老头与狗一起,蹲在楼下的一角择着菜。钱慕菲见了便悄声说:“你们这楼道口就有卖菜的,这倒新鲜。”她说话声虽小,老头依然如故地没有反应,而那趴着的狗却翻眼瞟了她一下,然后又眯上眼继续假它的假寐。谢文娴便问钱慕菲:“喛,我说你怎么不弄条狗养养?”
“我才不养呢,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再去管它?不过,依我看,你倒是能弄条回来,这东西能逗人开心,又能给你做伴,你何乐而不为呢?”钱慕菲一句话便将球踢了回来,这倒是回过头来劝起谢文娴了。
“不敢养了,以前我家养过,一到冬天,特别是年前,不是就被人家偷了,就是被歹人毒了。太伤心,再也不敢养了,哭的人难受。”谢文娴说到伤心处,神色黯然。这时,她的头脑里竟莫名的想到了不知是哪个作家写过的一篇文章,叫什么不能让狗说人话的杂文,那篇文章大意是说,现在这个社会,所幸之所以还安然无恙,仅仅是因为家里养的狗什么都听见了、看见了、掌握了。谢文娴心想:“这个理论倒是新鲜,有创意,很特别。”好在那文章继续说:但是它不会说人话。狗不说人话,那些大小秘密就绝对不会泄露,或暴光。谢文娴暗忖:“这钱慕菲家闹的,可不单是不让狗说话的事了,现在还不让保姆开口了,哈哈,看来以后哪个文人还得写一个篇文章,也让保姆不说人话了。”那狗子不会不说人话,也就像维护了火山的沉默和安静似的平安无事。也正是如此,上帝才有了这个决定。谢文娴也认为上帝的这个决定是英明的、正确的,要不然,天下就会大乱。是呀,上帝怎么去会让一个狗子说人话呢?这不会的,要是狗都能说人话了,那还了得?那它就不是狗了,并且世人也再没有人再敢养狗了,肯养狗了。贪官、污吏、奸商、爱搞婚外情的人就更谈狗色变,不再养狗了。所以,为了这个社会的和谐、稳定和团结,上帝的这个决定还是明智的,不能让狗说人话,永远不能让狗说人话,这很重要,很正确。呵呵,这时谢文娴再想起刚才在楼上时,钱慕菲那付火急火燎的气愤样子时,倒觉得这作家写的东西蛮切中她家的实际与要害的,她再联想到这篇文章后面所写的文字时,不竟哑然失笑。
钱慕菲见她在一旁偷偷地傻笑,还问她笑啥呢?这她当然不能说,便只顾笑着,找个话题打了个岔,但头脑里,那段文字一个也没少地继续在显现着。看来这以后,永远是不能让我们的狗说人话了,这国外的狗咱们管不了,让外国的总统们管去吧,外国人不是很喜欢热心地管全世界的事儿吗?那就让他们去管好了。这话我倒是举双手赞成,因为谢文娴这时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事她一点也不能管,依她看来,最好的建议就是,给那些大人物家养的狗狗们配付墨镜更佳。这样不但狗狗看不出财“色”来,而且,在狗眼看来,这世上也才能万物一色,天下大同了,这岂不更好?但对于有些狗狗们,光这还不行,比如这“真心”被那些“好人”豢养了多年的白眼狼后代给吃了咋办?那只能用另一个办法对付,给它戴上一副会变色的有色眼镜,并且要多彩多姿的,有温馨的色调,还要能变出些情调来才好。切记!不可以搭配白色的。因为白上加白,无异于雪上加霜!想到这,谢文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钱慕菲一头雾水,还以为她在想着自己要带她去寻开心而激动的发情呢?
正在这时,谢老太太与吴嫂卖菜回来,见了谢文娴与钱慕菲俩人在说笑,老太太便上前问道:“笑啥呢?这么好笑,你大姐来没来?”
“没呢。”谢文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摇了摇头说:“刚才说了个笑话,没事,我跟小钱出去一下,刚好你们回来了,大姐来了也不会敲空门了。”这时候谢文娴才止住了笑,像那条蹲在一旁的狗安静了下来。
钱慕菲见了老太太与吴嫂也点了点头笑了笑,但她的笑看上去有点尴尬,因为听了谢文娴说她与她之间说了什么笑话来着,这不是子虚乌有的地说笑嘛?这让她稍稍地有点愠怨。这时那条匍匐着的狗可能是见人多吵杂,便不再蹲着,而是站了起来,还慵懒地伸了个腰。谢老太太见了,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嘴里却在说:“好的,你们去吧。”
狗是种善解人意的动物,狗通人性。从狗的眼神里,谢老太看出了它已不再像她刚来时将自己列为外敌了。至于将来她与它能否成为知己,那就要看缘分的深浅和造化了,这本“心经”的念成,可不能指望一朝一夕练就,有道是,并非所有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狗也一样。
谢文娴与钱慕菲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小径的拐弯处,吴嫂也拎着东西上了楼,谢老太却抚摸着狗头黏着不松手,竟将立着的狗狗抚慰得又匍匐了下去。她注意到,这几日来,狗明显地愿意与她亲近,仿佛也热乎了许多。平时,老头照样日复一日地到小区后门口卖菜,他的狗也同样不离不弃地相随并匍匐于左右。老太太注意到,这只狗很神奇,其神奇之处就在于,从她来到这里之后,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次狗的叫嚣,狂吠。老太太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这狗族狗裔中也会存之“哑犬”?但后来的观察,推翻了她这个臆想的假设,她看到,每当狗狗与老头回家之后,有时她在楼上也能听到它的几声撒欢,也会低声叫唤。
谢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很喜欢养狗的人。她一直认为,这世上,有些人都不如一条狗。狗是一种记忆力与模仿力超群的动物,上苍不但赋予了它忠诚,机敏,还赋予了它的坚韧,隐忍。而眼前这个也像个半哑子老头的这条田园犬,最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它已经修炼到了怒而不言,遇贫不嚣,只是还有些低眉垂眼,坐地仗势。狗的这些坏毛病,谢老太武断的认为,大抵都是从这个狗主人身上学得的。
但狗就是狗,哪能与人比?狗在某种程度上,比人单纯多了。
老太太以前也养过许多条狗,她一直相信,狗懂人言。只是无法用狗语表达。所以,狗与人交流时,才会有更多的肢体语言。摇头,摆尾,追逐,绕腿。怨鸣,狼嗥。呲牙,咧嘴。蹭毛,坐脚,舔舌,嗅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每个动作,都含喻意。要数表情包的丰富,第一唯狗莫属。
狗的另一狼性品行,就是能够自我舔疗。正是这一点,让老太太从小到老都对狗一直另眼相看。越是土狗,这种能力越强。这就是万年残酷丛林法则中炼得的遗传,越是草根繁衍得越是旺盛。
谢老太太来到这儿也有不短的日子了。由于刚来时,她深居简出的陋习而造成了负面,就是没有与人交结。卖菜老头还是平淡的一如既往,对门藏着的一对金娇,谢老太自然对她们视而不屑。楼下的两个年轻人依然匆匆故我,忘我地奋斗着前程,也没个闲暇与她这个干瘪老太太闲聊。至于小区中那些站门岗的,巡逻的保安,她也懒得一见,甚至有些唯恐避之不及。唯独与这条狗,谢老太太感觉好像是前世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些天中,狗主人也像是受了狗的影响,变得不再那么冷漠地吝啬他的话语,也开始与老太太开口说话,难得地开了金口。他见老太太在抚摸他的狗,便艰难地欲站起身来,他一边吃力地站立,一边用脏兮兮的手指着一旁说着:“那儿有个凳子,你坐坐。”狗主人由于蹲久了的原故,好不容易立起了身,但腰还是一时半刻地直不起来。谢老太太这时显得很无聊带着关心地问老头:“你看看你,为啥要做得如此辛苦呢?就不能歇歇?”老头也没抬他的眼,只回了四个字:“闲不住喔”。老太太听后感叹,这句浓缩了一生的四字箴言,也许会真地伴着这眼前的老东西走完一生,成为写照。因为她知道,有些人一但闲了,就得病,到那时,可能真的就完了,这老东西也许就属于这种人吧?
老头不及腰板挺直,勾着身用双手拍拍前襟,然后走到楼道里面洗了洗手才出来。狗狗这时也跟在老头起身的动作在身后慢吞吞地起来,然后伸完个懒腰,破天荒地从它的匍匐地走过来,漫不经心地从老太太的身边走过时,轻轻地走到老太太的脚前而过时,好似很随意地用狗肚子撇过身来蹭了一下谢老太太的裤腿,然后便斯条慢理地走开去,跟着老头进了楼道,一会又跟着老头出来。而老太太此刻还沉浸在刚才狗狗腹蹭她腿时的留下的余温中欣喜地不能自拔。这种来自另一种生物的至高奖励,让老太太很是喜不自胜。这样的奖赏,同时也弥补了一些平日里狗主人待人接物上对她的待慢与散惰。
老头出来后,端出来一杯热茶,递给谢老太时,老太摇头说:“不渴,不喝。”老头也不再客气,便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坐下来,慢慢地品尝。这时谢老太神秘地伸过头来,悄悄地对老头说:“你还不晓得吧?就在你卖菜的那地方,刚才出了个大新闻哟。”
“那地方能有什么新闻出?”老头的嘴亲在茶杯口上,眼睛皮向上翻了一下,瞅了老太太一眼说:“不会又是谁和城管打架了吧?这算不得新闻。”说着又喝了口茶。
“不是,没人打架。”谢老太见他爱理不搭理的样子,有点不悦。
“那还能有什么新闻?”老头依然故我,还是那副样子。
“是一个司机在那儿死了,好多人在那看呢。”老太太这一句看来起了效果。
“啊?有这事?”老头这才将头离开杯子,抬头用一种既怀疑,又惊讶的目光扫了老太太一眼。
“真的,骗你干嘛?我们卖菜时从那经过都看到的,真的。”
“怎么死的?被人害了?”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啊?”
“我也就瞎猫草鸡地听那些围观的人一说,说是一个约莫三十六七岁的滴滴司机死在了他的驾驶室坐位上,而那时有一个交警居然无视驾驶室有人存在的事实,居然在此人已死亡在座位上时,还在车窗上贴了一张罚单。你说说?这种漠视,这种冷酷,这种失了温度的事居然会发生?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唉,这种感觉真难受喔,难过,难过!”谢老太说不下去,不断地叹气。
“真的假的?真能有这事?说实话,我听了都很气愤,”老头放下茶杯,一付气愤填膺的样子站了起来:“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唉,是不像话,我也看不下去。”谢老太附和。“那里议论的人可多了,有说交警对的,也有说交警错的,七嘴八舌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听了都弄糊涂了,也说不清谁对谁错了,但我知道,那个司机真的可怜。”说着,谢老太的脸上露出一脸的怜悯,痛惜。
“唉,现在的世道不比我们年轻的时候啦。当然了,你听到的那些说着各自对和错的人,他们之间所处的阶层、角度、包括思维方式、人生经历,肯定大不相同。对一些现象的认知必然存在差异。在有些人眼里,他们所看到的,更多的是鲜花、温馨、歌舞升平、不愁吃、不愁穿的,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因为他的视角中刚好能够更多的接触到这种美好的存在。而有些人就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些底层的人们,他们大部分人是感受不到这些的,这也难怪他们,他们享受不到那些高高在上人的福利,所以有怨气,这也能理解。”老头说这话时,惊的老太太疑惑地睁大了眼,眼前这个老东西哪像是个卖菜的?这分明就是个哲学家嘛?真的人不可貌相喛?老太太不禁好奇地问道:“那依你现在这种住着几套房子还卖菜的身份,算上上层,还是下层呢?”
“哪有用住房子给人分层级的呀?要看权利,看势力,那些东西才能分出等级来。我们这些分来的房子都是死的,就算是卖了,得了些钱,那花了呢?不还是得去卖菜?大妹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倒也是,不过,依我看,你们总比那些没有分得房子的卖菜人要强多了,是不?”
“话是这么说,当然要比他们要好的多了,这是事实。但就我们的命运来说,我和他们终还是一路人,说到根子上,也就是个有房子的农民罢了,这个根本不能忘,要是忘了,将来死的地,都不知道埋哪儿了。”
“是呀,说到这死呀活的了,说起来现在真的怕呀!怕生病,怕死。倒不是说自己怕生病,怕死,怕疼什么的,而是生不起病,死不起那块埋的地呀。”谢老太也被老头的话说到了痛处,而哀叹不已。老头则接过话头说:“从刚才的谈话中,我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现在人们对就医,医疗的态度千差万别。当然,这只是我建立在一个没有经过调查的基础上作出的判断。但总体上来说,应该是基本的状况。之所以会如此,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社会结构与体制形式所产生的社会人群的三,六,九等的实际现象之存在所带来的矛盾。试想!如果是全额报销状态下的医疗保障,那么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或人群,或阶层,对而今这种高昂医疗费用的支出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所以他们才能花,也敢花,他们不用担心,因为这些费用是可以转嫁的。”
“你这一说,倒是真的,因为他们花的不是他们的钱。”老太太恍然大悟。
“所以,我记得我们村里以前有一个老干部,就以这种待遇的享受并给他的全家,乃至亲朋连带着鸡犬升天,最后还能变相获取收入!当然了,我没有针对性的去评论这个老干部的行为是是是非。说了也许你不信,我与他关系还挺好的。我只是通过这个个例,就事论事,管中窥豹出体制的弊端。想想占绝大多数的农民,打工者,小市民,他们现在可是得病了,能扛就扛,能忍就忍呀!都在无奈中熬过,在悲哀中苟且。这就是当今社会的现实。当然了,你也许对这些现象闻所未闻过。在有些地区,人真生不起,也死不起,更病不起!前些天,我听到一则新闻,说有一个四十多的男人,去医院一查,癌症。第二天人便消失了。你知去哪儿了?最后发现,他一个人躲进无人的山沟里自杀了!这不是悲哀嘛?”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听了都快要掉泪了。
“也许有人不理解?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路?但回过头来设身处地的站在那个穷人的角度考虑就会发现,医治并不一定能挽救他的生命,但倾家荡产是肯定的。到最后,甚至连一块墓地都买不起。你知道一线城市的墓地价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与房价有得一拼的!”老头越说越激动,不得不自己强迫自己喝口茶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说:“哀哉哀哉呀!这就是社会现实。”
“是呀,所以我才看不惯你现在还这么拼命地劳作,图个啥呀,歇歇不好吗?”老太太峰回路转的话,听起来,是在舍不得老头了。
“我们这种人,到并不是因为那些美好的东西存在而看不见,也不是它不存在,而是因为这部分的东西,有时我们根本就接触不到,像不属于我们似的。有时,只顾着忙生存,也就无瑕顾及这些了。而且是无心顾及!因为生存已经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这并非危言耸听,你只要多观察,多倾听便可以一叶知秋的。”
“是的,这是事实,就不说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就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又哪个不是如此忙碌?当然,那些上等人可能会不同。”其实,谢老太说这话时,她已经感觉到话说过头了,她忘了,他的儿子,女婿,也是有钱有势的人。这时她像明白了些什么似的,知道自己话说的多了些,赶紧忙着改口道:“好了,说了这么多你并不爱听的怨言,诽言,有点过犹不及了,不打扰你做事,我也上去了。”说着她便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没事的,我这叫不务正业,呵呵,不耽误,不耽误。”老头倒开明,并不为意。但他也清楚,在一般情况下,他也不想多言,更不敢多言,如今社会,言多必失,老头还没愚蠢到、幼稚到想被请去“喝茶”的地步。何况他也知道,自古就有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的古训。
03
这世上,有些人是可怕的,特别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因为他们的灵魂蒙蔽了他们的心智,比丑的心态,无处不在的折射出他们的丑陋。但他们却是众生的无奈,有时,觉得比狗族更悲哀,更苍凉。
愚昧者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代入感出奇的强大,并且强大到了自恋的地步。你只需无意地对他们说出,“好”或者“真棒”的话语,亦或在谈论如何的厉害呀,聪明呀等等的字眼,毋用说出他们的名字,他们也能自以为是地即刻兴奋起来,有时还能忘我地手舞足蹈,习惯地自我陶醉,并神奇的,不由自主的,由内心而发地产生出一种带着自豪的、自傲的、满脸自恋的自尊相来庆贺。谢老太尤其觉得,现在的保安和城管更是如此,谢老太有时候真弄不懂,他们在保谁的安?在管些什么?
其实,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说话的人,也许真的不是在说他们。因为,有时候,卑贱者才是最聪明的,而高贵者却不一定。
谢老太太自从与这门口卖菜老农的狗狗熟识了之后,心情也比之前好多了。加上这段时间,谢文娴在钱慕菲的怂恿下,也常常出门散心,这让老太太放心了不少,她觉得是能够松口气了。再加上那个让人烦心的女婿,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死哪去了,不再像个讨命鬼似的来缠着不依不饶地闹离婚,让老太太眼不见,心不烦地清静了许多,也有心情下楼与狗嘻戏了。
这天上午,阳光不错,老太太和吴嫂卖完菜,在谢文娴与孩子一起出门之后,便独自来到了楼下。这个时分的光景,正是小区寄居人匆匆赶着上班的节点,一个个像匆匆忙忙的离巢鸟似的正迁徙着各奔东西。而此时此刻也是老太太这个落羽鸟逆行休闲的时候,她又将在楼前的草地上,开始寻找一刻的宁静。
她出来时,卖菜的老头正好要出发,他见了老太太后,便从他那难得开口说话的嘴里蹦出两个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招呼别人的词汇;“走喽”。便目无旁人地推着他的小三轮向小区的后门方向而去。狗依然是他的尾巴,粘在三轮车后面与老头同步的影子上走得不紧不慢,谢老太太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也无趣地拖着自己的那条被太阳拉出的长长的影子,在小区的柏油路面上挪了几步便又停顿下来。这时,老头与狗已经行走到了路的拐弯处,老太太这时居然老眼昏花地忽然看到,狗狗竟然回过头来朝着她看了几眼,并且还不停地摇动着尾巴。这个摇尾巴的善意动作,让老太太很是回味,她在想,这是在召唤?还是说再见?老太太也一下子迷糊得分不清涵意。
到了午饭后的小憩,喝茶,浇花,喂鱼作业完成后,老太太便又悠闲自得地踱步到楼道不远处的草坪上,独自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远处的云是怎样从秀于林的树枝头掠过,尔后被风吹动摇曳的枝杈划分得支离破碎,又舒绻着四散而去。
老太太一时觉得无聊,她望着远处一缕青烟从一家排烟口冒出,刚从排烟口中冒出后,便被微风吹过,像是条逃出牢笼的囚龙似的迫不及待赶着加入天空飞过的云彩。
这时,有几只麻雀从远处飞来,到了老太太的上方,盘旋了一会,见有人驻此,空中飞过觅食的鸟儿也变得不肯落地,只是从老太太的头顶掠过一道没有痕迹的弧线,便隐藏于远处的草丛。偶尔,有只孤单的麻雀不知趣地前来叽叽喳喳地打扰老太太的清静,见老太太没啥反应,又得寸进尺地唤来了另一只同伴。
及至晌午,老太太面前的祥和气氛终于被一道从景观花丛中窜出的黄色掠影划破,那条匍匐犬可能从很远处就嗅到了,或是觉到了老太太于此与麻雀和谐,竟然一路狂奔,羡慕、嫉妒、恨地将麻雀赶的一哄而散。然后又以胜利者的姿态保护领地似的一屁股坐在老太太的脚上,然后才伸着舌头,呼呼地喘气。
这份惊喜来的太突然,让老太太的反应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她伸出手,不停地捋抚着狗的头毛,手的抚摸,给狗带来了满足,而这份满足又反馈给老太太一种难以言表的慰藉。此刻,狗则张着嘴,吐着舌,闭着眼,沉醉于享受。而老太太的脚也同样享受着一份快意的身体温暖。这份难得的享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远处路道的拐弯抹角,这时传来了一声声吱呀吱呀的老旧三轮车骑行的苦叫,狗一听到,便一下子向了那个方向窜了出去,也像它的主人一样,招呼不打一声。
狗本如此,率真,不加掩饰。喜怒哀乐,一目了然。虽然有时也透出一丝小小的狡猾,以及与从狼族遗传而来的其他一些恶习,但在人的驯化以及相处过程中,狗的禀性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已经通过艰苦的进化与人类驯服将其改造得与狼有了大相径庭的区别。某些方面甚至比某些自喻优秀的生物更加优秀。老太太望着狗影的离去,一阵乱七八糟的感慨之后,又想起了自己曾养过的那些狗的支离破碎片段来。狗有时候也骄矜,娇憨,矫情。特别是萌狗,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狗甚至会告状,在老家的时候,有一次,老太太的一条小萌犬溜到邻家玩耍,它之所以一得空便溜出去串门,是因为邻家也养了一条与之相差无几的小肉团。两个小家伙每天打得火热,玩得无忧无虑,到了吃睡都不分彼此的地步。一天,小家伙忽然哇哦哇哦一阵异叫着溜了回来,哆着嘴抬头像是在向主人诉说似的哦哦了两声,然后又回过头去,哦哟着朝自己耷拉着的尾巴示意,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邻家走去。一连串的动作,老太太那时候一看就知道发生了故事,跟着小萌狗身后一探究竟。随着小萌狗蹲在邻家门前汪汪地叫唤两声,邻家的单身女主人笑着出来了;“哎呦喂,还学会告状了,看你个小东西的可怜样,这成精啦?呵呵呵”女主人笑着蹲下身子摸了摸小萌狗的头,算是安慰,赔礼。回过神来告诉了老太太故事发生的情节,原来是女主人在走路时没有在意两条小狗窜来窜去打闹时,一不小心踩到了小狗的尾巴。这才有了萌笑告状故事的发生。
那个离异的邻居在一次与老太太聊狗的趣事时,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说这个世上白眼狼真多,人的真心是不是全被狗吃了?这个问题让老太太一时竟无言以答。老太太想了想,有点答非所问地回答起这个话题来,她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这需要从狗本来面目说起。首先,吃了你“真心”的狗,一定是“白眼狼”的后代。这一点虽未经鉴定,但确凿无疑。但也有另一个问题,就是你自身对狗的本性识别能力不强。这话有些离题,按下不表。我们继续说狗。首先,我们养过狗的人,观察狗的日常表现,便可以洞悉,就说平日里,狗,之所以要看门,那是因为它知道,身后有个家。在人的概念里,狗的家,充其量就是个窝。但狗不嫌!狗都不嫌,你又嫌之何必?再者,你的嫌弃,厌恶之色。即使再能伪装,狗眼也能看懂。因为它是狗眼!它能体会冷遇,当然,白眼狼的后代除外。因为这种狗在内心就从未热过。哈哈,我说的有些开玩笑的哦,不必介意。狗的本色,忠诚,勇敢,不会巧言令色,不惧狐假虎威,更不会狼狈为奸。但,狗亦有劣根。其劣根性表现于狗仗人势。其实这也是狗学会了察言观色后的一种表现。但是,如果主人是个谦和,高尚之人,那么他经过多次地约束与训戒了狗的劣行后,狗自然就长了记性,而不会欺贫凌弱,欺小呲老。反之,狗腿子一直跟着一个趾高气扬,狂妄自大者身旁,它要是不得狂犬病?鬼都不信!所以,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寒门犬声小,权第狗恶色。所以说,狗的行为,有一部分是因人而起的,也因人而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狗还有一个特性,会记仇。如果有人打了它,伤害过它,它一生都不会忘记。它会记住他的体征,气味。而且非常准确。但这种现象好像对其主人除外。我因为一生中也无虐待狗的行为,所以这种结论的真伪不好确定。但有一点,我能够认定,那就是狗能识贼。而集这一本领之大成者,中华田园犬得之桂冠应该当之无愧,并且是要抛开‘谦逊’二字地当仁不让。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深夜,狗突然从趴着睡觉的狗窝中静悄悄地立起身,竖起了耳朵,立起了项毛,从房屋的西北角,就着墙根侧耳聆听。我的住宅是平房,屋后和屋旁都是路,深秋的夜,已经寒冷瑟瑟,秋风在夜空中叫嚣得更是得意。我夜睡时,是习惯点亮一盏微明的夜灯的,就在这盏微亮的灯光下,我的睡意在睡眼朦胧中被狗的这一反常举动惊得烟消云散。因为我看到狗在屋内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移动,狗爪落地时的步伐悄无声息。而我却听不到屋外有任何的异常。只有风声依旧,夜色如蒙。只见狗从西北角一直转到东南角伫住了约半个时辰,才又一声不吭地回到了狗窝。你知道吗?就在第二天一早便传来了邻巷中失窃的消息,这也验证了狗的灵敏与识别能力,又过了三,四天,一个傍晚的时分,狗却呼地一声从家里窜出,竟然径直扑向一个鬼祟的中年男人,没有犬吠,没有撕咬,只是紧紧地缠着他,鼻孔中喷出粗喘的气息。我一看吓坏了,生怕它伤人惹祸,赶紧上前抱着它回家,而狗却挣扎着不依不饶,喉中发着冤屈的低吼。后来,也是天不藏贼,那个小偷居然在当夜馬失前蹄,被抓住了。我前往一看,竟然就是那天被狗扑的对象。你说怪不怪?后来,狗并没有得到我太多的奖赏,也没有任何表扬。忽视与漠然对于狗来说,本就无存任何实际意义。但可惜,可叹,可悲的是,本土中华田园犬的这些优良品质就这样一次一次地被人们熟视无睹忽视掉了,取而代之的洋犬们却被现代人泛滥的宠爱和溺情所掩埋。而令我更伤心的是,我的那只土生土长的家犬最终也没能逃脱打狗运动,在我不知情的一天,在套着红袖章的壮汉乱棍之下死于非命,其状,惨不忍睹呀。”
说到这时,老太太伤心欲绝,发誓再不养犬。她的心脏再也受不了那样血腥的刺激,她也也不愿再听那些吵嚣的关于犬的去留的争执不休。因为在老太太看来,现在许多的所谓爱犬人士,他们从根本上爱的就不是犬类本身的品质优劣,因为他们自身心中就存之劣根。“本土皆下品,唯有洋犬高”。他们爱的不是狗,爱的只是狗血的虚荣,财富的炫耀。
再有的那些打狗者与食狗族,他们本就是同一类嗜血之人,以喋血为乐者,可笑的是,他们居然还能在那里恬不知耻地高谈阔论谁更高尚?谁更丑陋?
唉,其实要说起来,这些烦恼,还不是狗惹出来的祸?但老太太还是有点积习难改,她好像骨子里还是那么地喜欢狗狗,只是她不再敢自己养了。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狗咬人尚可恕,人咬人,才悚心!看来,进化,模仿的镜物要选准!
第二天一早,天幕徐徐拉开,太阳一样的东升。还是昨天的故事,昨天的场景,只是故事的发展,从那个小道的拐角处,狗的再次回头张望与摆尾时发生了变化。老太太临时起意,决定尾随着狗与卖菜老头一同前往小区的后门,老太太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她不是要去凑热嘈观看老头卖菜,而是不舍冷淡了狗的邀请盛情。
小区的后门口,因为特殊的原因一般是关着的,只有早晨和傍晚开放一会。但这并不妨碍老头们的蔬菜卖售。老头一样地在路边蹲着,狗也一样地趴着,这样的画面成了固定的模式。狗眼依然微闭,凸起的眼球依然在狗的眼帘后慢慢地扫描。一切如旧,一切如常。
忽然,狗眼一下子睁开了,同时也竖起了耳朵,那样子是在随时准备立起。果然,前面的小贩开始骚动,“城管来了”。前面传来了一声喊叫。
一眨眼,城管的车就到了面前,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老头的菜摊前,呼地一下子车门打开了,冲下来三五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子,呼啦啦地如秋风扫落叶般地将那些地上的菜品一扫而光。老头急了,终于急出了叽哩哇拉的吴侬越语,上前与穿着制服的人开始理论,狗也早已站起,不叫不吠,怒眼相向。然而,此刻的剧情发展,开始失控,就在城管与老头发生推搡的那一刻,狗一个跃起,直扑身穿制服者的前怀。狗脸对着人脸,狗眼对着人眼。人与畜的呼吸此刻已经相闻,狗与人的决斗,瞬间就将展开。
这一突如其来的扑面袭击,吓得威武的城管魂飞魄散,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老太太一看大事不妙,照此下去,以狗的秉性,只要一口下去,将酿成大祸,铸成万劫不复。就在一众人目瞪口呆之时,老太太踉跄着一步向前,伸手一把抱住了狗身,她的双臂明显感觉到了狗的内心在愤怒地扭动,咆哮。而这正是不叫狗的可怕之处。老太太费着九牛二虎之力抱着黄犬扭身直奔小区门内而去,她知道后果,打狗是城管的专利,这个权责他们不会放过。何况就在眼下。
果然,一会儿就传来了打狗的消息,城管联合保安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害苦了一众小狗小猫,死于非命。这时,老头也失魂落魄,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小区的自家楼道口,菜也没了,小三轮也没收了,只垂只两只光溜溜的脏手,有气无力地爬上楼梯,敲了敲老太太的门。老太太开门一看,老头垂头丧气的样子,现在的他,不单是丢了菜,丢了车,还丢了魂。老太太宽慰他说;“没事,狗在我这呢。”老头一听,眼睛里这才放出光来,像死而复生似的,继而连连道谢。全没了平日的散漫傲气。他站在门外,已看见狗蹲在地上还在喘着粗气,这才一百个放心地准备领狗回去。老太太见了却说;“恐怕现在回去还不是时候,现在回去,狗必死无疑。”老头一听,是这么个理,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狗的,而且还是一条要咬他的狗,不置之于狗死地,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
“那咋办?”老头没了主意,有些惊慌。老太太说;“一会儿他们应该就会追上来了,你先回家拖他们一会,我再想办法和狗一起脱身。”
“你怎么脱身?要到哪去?”老头一脸疑惑。
“我带它回老家住几天,避避风头。正好我小儿子来了,马上要回去,我跟他一起走。”
‘啊?’老头惊愕,眼神里透出不舍。老太太说;“现在也只能如此,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不躲过初一,又哪来的十五?”
老头点头不语。
老太太让老头回去应付,自己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她找了一只大纸箱,将狗将藏在里面,并像训孩子似的叮嘱着对它说;“你可闯下大祸了,要是有人来了,你再吱声,你就要狗血淋头了。知道不?”狗仰着头,瞪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可怜巴巴地一脸乞怜的苦相。
刚才老太太已经给儿子打过电话,告之了事情的原委,让他赶紧过来,送她一起回去。一会儿,儿子开车回来了,老太太与儿子一起赶紧将行李与狗装上了车,就在这时,保安和城管出现了,直奔老头的家门而去,接着便是猛烈的敲门声,还有老头叽哩哇拉的抗议声,以及保安,城管的训斥声交织在了一起。老太太一头钻进车中,叫儿子锁了门,说;“快走。”儿子便发动了车子,从车位中退出车身,准备溜之大吉。
这时,一个城管拦住了去路,探着头问老太太和他儿子;“你们有没有看到一条黄色的狗?”儿子说;“没有。”老太太和颜悦色地插嘴;“我好像看到有一条黄狗在与另外几条黑狗打架呢,就在那边。”老太太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景观花丛说。城管一听,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疑惑了片刻,便放行让他们走了。
出了小区的大门,老太太的心才落了地,可惊魂方定,忧虑又起,躲过了初一,若到了十五时,真的能够躲过吗?到那时,又该如何应付?前面的路,是福,是祸,还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