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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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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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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曲》连载

第二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一)

6月就要过去了。

被同学们诅咒为黑色的魔鬼的7月就要到来了。

人生的又一个台阶就摆在这群初谙世事的少男少女面前。

天真热。

这是一座沿淮小县城。

季节的热度加上人们心理的热度。生活在这个特殊环境里的生物已经躁动,它不安于承受了。

教室里没有电扇。室外也没有庇荫的大树。天底下也没有风。

炙热的太阳炙烤着炙热的屋顶。

教室就像大蒸笼,蒸煮着这些快到火候了的美味佳肴。

生物老师有点儿受不住,好像细胞就要熔化,呼吸系统也紊乱起来了。但是他很忠诚,一刻不停地讲着课,连掏手帕擦脸上脖颈上的汗水的时候,也没有停止对声带肌肉的振动。

他的声音依然洪亮。可也带有老人的嘶哑。

有人在笑。

他抹了一脸粉笔灰。真好玩,左一道,右一道,像个输卵管。

先笑的不是女同学。

又有人在笑。这次是女士们。

笑声惊动了老师。他把手帕装在了衣袋里,正眼望着同学们。

“笑什么?”

“笑,黑板,你画的图……”一个男同学,班里那个最调皮的,石磊子。

“图?我画得很正确呀。”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图形,表情一本正经。

“错了,在那里……”石磊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大家知道他是在指老师的脸。

“哈哈哈!”整个教室里哄笑起来。

“静下来!”老师生气了,声音也大起来。“就要考大学了,还这样的课堂纪律?!”

教室里沸腾了。

“我们不考大学,我们只想笑!”石磊子有一帮小兄弟,呼应开了。

“啪!”非常响亮的声音。

其他的声音完全静止了。大家惊诧不已。石磊子伸着舌头,刚才的话没说完,这会儿连张开的嘴巴也合不上了。

杨谷雨。副班长,学习委员,一位女同学。手里抚摸着文具盒,刚才“啪”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她的脸很庄重,白得严肃,红得羞涩。但她不得不发出刚才的举动。

说实话,她也想笑。她也觉得平时庄严得太多了。有时还感到委屈,觉得扼杀了自己的个性,但不知道凶手是谁。可能是她自己。就说刚才吧,连身边平时最庄重的团支部宣传委员訾小慈都笑了,她都一动没动,笑都堵回到心口里了。这不仅仅因为她是副班长,是学习委员,应该带头遵守课堂纪律,尊重老师的劳动,似乎还因了别的什么。

教室里安静了。老师又在讲他的课。同学们又在做着他们的事情。刚才你可能没注意,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差不多都放有一本精致漂亮或不怎么精致漂亮但却很整洁的留言簿。他们都在写留言,谁给谁都写,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无论以前是友好的,还是闹过意见甚或打过骂过的。你传给我,我传给他,他再传给她。他们在传递感情。


訾小慈已经有两节课没有走出教室了,甚至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座位。她坐在那儿,第三节课的下课铃也已经响过了,她静静地坐着,等着,不知道等什么。有好几位同学的留言簿都从她手里传递过去了。这三节课,她都在做着这件事情,这件在人生的途程中意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要做的事情。自己原来也没有考虑过,这里会有这么一个漩涡,而且自己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来,写留言,题赠语,那么狂热,那么真诚,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真诚。当然,要说是假意,有的语言也说得真够让人连心都颤动的;要说是真情,那么一位同学对许多的同学,不是一位,而是两位、三位,甚至更多位的同学,都说着那么动人、撩拨人心的话,这该怎么解释。

刚才老师都讲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实际上是完全没有听它,她的心思都在写留言上;每个同学都要写,写什么,怎么写,即使是同样的意思,也要变换一下语言表达形式呀。她努力应用自己的大脑,三节课,竟然完成了16本。可是,这第17本倒使她为难了。她不知道该怎样给她写。就这样分别了?只是说上两句话,甚或就是在这小本子上写的这一句话,就算是分别了,或许是永远地分别了?不,不能就是这样。

她望着墙壁。教室的墙壁是雪白的。上个星期天,她和杨谷雨还一起把窗户上的玻璃擦得又洁净又明亮。墙壁上原来办壁报贴过的碎纸屑和浆糊渣,她们俩都用湿手绢细心地擦了又擦,擦轻了擦不掉碎纸屑和浆糊渣,擦重了又怕损害了那墙壁。是的,她们在这间教室里共同坐了三年了。三年,说起来也不长,过起来也不长,说说笑笑,紧紧张张地就过来了。那时,谁也没有认真地审视过它,谁也没有感觉到它的可亲可爱可恋。可是现在,真的要离开它了,她有一种感情,但说不上是什么感情。她想流泪。不能再望那墙壁了,两眼已经模糊。那是一片白光,白茫茫的。

好几位同学的留言簿都从她手里传递过去了,她心里觉着一阵阵失落,一阵阵怅惘,一阵阵感伤。

“谷雨姐……”她哭了,伏在桌面上。


她不敢再看那丛栀子花。

花絮飘落,被风扬着,哪儿都是,它碎,她的心也碎。

中午,她没有认真地吃午饭,其实是没有心思吃午饭。从学校回到家,她心里一直很难受,觉得每一次回来,都好像不能再第二次踏进那个学校了。她不敢看见她们家所在的这条大街,也不敢看见自己的家门。她真想搬到学校去住,多在学校里耽搁一点儿时间。她的学校生活是否真的就要结束了?她的学习成绩不算很好,在不在校长预计的能够升学的百分之二十,她还不能判定。如果她不能升学,那么,不会要多久,她就要离开学校,如果妈妈让她就业,她就永远地离开学校了。因为一就业,就有人跟你恋爱,你不恋,家里催促着你恋。其实,她已经躲过一次了,那次初中毕业,妈妈就让她去就业,她坚持没去,上了高中,回头看,她的几个初中女同学,有几个已经结了婚,前天走在大街上,还遇到一位同学抱着孩子,让孩子喊她叫阿姨;她真有点儿脸红:我们做女孩子的,就这么一回事,上学,毕业,找工作,嫁丈夫,生孩子,当妈妈,就这么一条路,当了妈妈,就算是走到底了。她害怕这条路走得太快,这条路的进程太快,她害怕走向这个进程。可是,学校,家庭,却偏偏往这个路上紧逼自己。现在,上学这条路就快要走完了,只要她十几天之后离开校门,考不上大学,就了业,就要很快走完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路程了。想到这些,她有点儿留恋起自己的学校了。虽说平时对它没什么好印象,有时甚至还讨厌它,可是现在,她真的不愿意太快地离开它,抑或是不愿意离开那儿的同学呢?

真的。最先是杨谷雨,还有韩东。韩东,她本来不想在这儿提到他,刚才,她就有意不涉及到他。但是,现在,她还是提到他了。为什么,不清楚。她不知道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上午,她在教室里就哭过一次了,第四节课没上,回到家还在哭。妈妈就是在她还在流泪的时候让她去吃午饭的,她那时正抱着他们的留言簿,什么都写不出来。上午,就是这两本留言簿传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没有那么利索地打发走,而是悄悄地装在自己的书包里了。她不知道该给他们写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写。尽管杨谷雨在把留言簿交给她的时候还开玩笑地对她说:写什么都可以,但不可不写,即便骂我,也要你写。她不能提笔,什么都不想写,什么都不敢写,只要一想到写什么,她就流泪。因为,只要她写,就意味着是离别。这是最后一次,这说的是最后一次的话,是告别的话。不能说,说了就离别了。

她又哭了。

她真的不愿太快地走进那个黑色的魔鬼的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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