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大院门口的大柳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空了,里面住了好多的蚂蚁和螳螂,隔壁张奶奶家的老母鸡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窝,每天早上都会咯咯叫着从里面跑出来,不久后,竟然还孵出一窝小鸡来。
新的枝干从里面生出来,穿透腐朽的树干,向上伸延。枝干上眉毛一样的柳叶在枝条上随风摇摆,在朝阳的沐浴下,像一条条锦鲤在水中游动。
大嫂生下侄女那年,大哥瞒着父亲偷偷卖了吴家大院的房子,在村口盖了几间饭店。爷爷给饭店取名叫“仁和居”。
初中毕业后,我也辍学了。
我把侄女带在身边,一边看侄女一边写诗。
二哥也有了对象。
父亲前几年从信用社贷款买的那两头奶牛长大后又生了小牛犊,小牛犊长大后再生小牛犊,现在家里连大带小一共有四头奶牛和两头公牛。父亲让二哥在家挤奶,放牛。
村里养牛的人越来越多,父亲又联系县乳品厂,在村里设立了一个收奶站。
村东的林场不知什么时候被伐了,一处处厂房拔地而起,县中红公司与日本合资的十几家养鸡场开业了。
吴代庄村逐渐热闹起来。
那个秋天,父亲卖了两头公牛,托人从遥远的东北买来一车木头,都是上梁的好松木。
二哥要结婚了,父亲这次要给自己盖房子了。
因为大哥卖了父亲名下的房子,村里不再给父亲批宅基地,父亲只好在二哥的院子里盖厢房。
厢房盖的比正房低,但梁都是父亲选的好梁,比正房的木头还要粗。
厢房盖两间,父亲这次要自己盖。
二哥和泥,母亲搬砖,父亲砌墙。
我抱着侄女在一旁看热闹。
父亲越干越有劲儿,一边干活一边对母亲说:“等儿子结婚了,咱俩就住厢房,这厢房这梁啊,再有场七六年那样的地震也塌不了啦!”
“唉,”母亲叹口气,感慨道:“这一晃十几年了,觉得啥也没干,净盖房子了。”
父亲笑着说,“这回儿子们咱都完成任务,咱们老两口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说得轻巧,老二结婚咋办,彩礼呢?”母亲还是愁。
“车到山前必有路。”父亲说,“不用发愁。”
母亲一眼瞅见我,和我商量:“不用你给你二哥换亲,那你找了对象把彩礼给你二哥总行吧?”
“嗯,行。”我在一旁点点头。
“我不要,我有钱了还得给我妹妹陪嫁呢。”二哥说。
“不用,二哥。”我说,“我能挣稿费了,等我找了对象,彩礼钱就给你结婚用。”
“有闺女就是好啊,真是小棉袄啊!”母亲笑了。
一家人正说笑着,二哥的丈母娘来了。
二哥对象是邻村的。不知道听谁说父亲在盖房子,亲家母便过来看一看。
“这么粗的梁啊!”亲家母一进院儿,便啧啧道。
“是啊,亲家母,你怎么来了?“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上去。
二哥这丈母娘长得高高大大,嗓门也大,一说话,左右邻居都能听见:“我不是听说你们在给晓存盖牛棚嘛,所有过来看看。”
母亲一愣,明明是给自己盖的厢房嘛,怎么成了牛棚了呢?
母亲没说话,亲家母接着说:“这梁真粗啊,真壮!我亲家就是好脸面,这应该是村里盖的最好的牛棚了吧。”
“是不是,亲家?”亲家母问父亲。
“是,是!”父亲见亲家母这么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亲家母明显是不想让父母和二哥他们住一个院。
父母有两个儿子。她的想法也没错。
第二天,父亲便草草地将厢房改成了牛棚,把准备好的门窗当柴火烧了。
父亲那四头奶牛住进了原本是父母要住的房子里。
村里的小伙伴们都找了婆家,她们没有给哥哥们换亲,但是都把彩礼给了未来的嫂子,我也不例外。
二哥结婚彩礼不愁了,可是父母住哪?
我在二哥结婚前便出嫁了,对象是母亲的表弟。母亲说,这叫亲上加亲。
我出了嫁,二哥便也结了婚,但结婚的第二天,二嫂便让父母搬出去。
搬到哪呢?父亲犯了愁。
大哥为了盖饭馆,把地震后父亲盖的那套宅子给卖了。现在大哥和大嫂吃住都在饭馆,父母不能也跟着去饭馆住吧?
可是在二哥这里住,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二嫂已经提出来了,再赖在这,最后只能打成冤家。
“你去借房吧。”父亲对母亲说。
“去哪借呢?”母亲愁,“谁家有房借给咱们住呢?”
父亲想起来吴家大院对门的代严。
代严是个孤儿,兄弟俩个。地震中父母都被砸死了。是他叔叔把他和弟弟养大,给他盖房娶了媳妇。
代严长大后又给弟弟盖房娶了媳妇。
去年,代严去养鸡场偷鸡,被保安发现,毒打一顿,回来便得了癌症,死了。
代严媳妇带着儿子改嫁到别人家,房子现在正好空着。
“好,我去找代严媳妇说。”母亲觉得有希望。
代严媳妇为人很善,她听说母亲要借房住,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好的,大嫂子,正好也帮我们看看家,代严走了,我也不住,房子空下来,感觉挺荒凉的。正好你和我大哥住着,房子也有点人气。”
“谢谢他婶子了。”母亲说,“我和你大哥也不白住,每年给你二百块钱,等我们有了住处,再搬走。”
“钱不钱的无所谓,大嫂子,你和我大哥就安心住着吧。”
代严媳妇将大门和家门钥匙都给了母亲,母亲很感动,心里想着以后给代严家孩子做几件衣服来回报人家。
本来皆大欢喜的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母亲搬家那天,代严的弟媳妇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挡着大门,说什么也不让母亲进去。
“这是我们老代家的房子,不许你住!”代严这弟媳妇尖嘴猴腮,还长着一只斜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代严媳妇答应了的。”母亲说。
“代严死了,那狐狸精改嫁了,哪来的代严媳妇?”斜眼说。
母亲竟一时语塞。
母亲早就听说,代严死后,这弟媳妇欺负那孤儿寡母,代严媳妇才不得不改嫁。
“出去,出去,出去!”斜眼仗着年轻力壮,开始推搡母亲。
“这房子又不是你的,你凭啥霸着?”母亲急了。
“凭啥!凭我姓代!”斜眼上去抓住母亲,和母亲扭打在一起。
……
等我看到母亲时,母亲躺在三叔家的炕上,全身淤青。
三叔家搬到了城里,房子空着。斜眼和母亲打架时,正好三叔探亲回来,他把钥匙给了父亲,说,“大哥,住我那吧。”
父亲是男人,不能打女人,他看到母亲被打,把母亲背了回来。
大哥可不管什么男人女人,在他心里,母亲高于一切。他见母亲被打成鼻青脸肿,拿起木棍就跑到斜眼家,直接打断了斜眼一只胳膊,把斜眼打得住进了医院。
父母总算是有住处了,但是常住着别人家的房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兄妹三个一商量,每人拿出一千块钱,把三叔的房子买下了。
父亲又如愿住进了吴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