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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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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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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未开垦的处女地上》连载

第二章

柳杨自幼生长在黄河岸边,原是一个大家庭的长门长孙。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名门望族,却也是个拥有几处作坊的中产家庭。县城几处门面生意,乡下十亩良田收益,亦耕亦商,有耕有读,书礼传家,从未受过饥寒之苦。

其祖父曾任地方税局局长,也算为一方绅士。父亲在黄河岸上担负着防汛要职,带领汛兵驻扎在左岸堤首的“总理江河”的大王庙旁。虽不像战场上的将士那样冒着枪林弹雨争城夺堡,却也面对惊涛骇浪舍生忘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是柳杨随父在马背上巡视险情时父亲对他经常的教导。

一家十数口齐集堂前:务工、务农、经商、从政,倒也轰轰烈烈。日寇侵犯将各处产业毁于一旦,从此家中败落一蹶不振。

外祖父为人豪侠仗义,擅长造船,大河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八年刘邓南下,慕名请他打造“胜利号”巨舰,横渡大河南北,运送军队、物资,为此太岳第四专员公署题送匾额“巧夺鲁班”,中原军区贺词“汗滴生辉”。邓小平亲自接见,荣极一时。

喝黄河水长大的柳杨养成了如黄河一般放荡不羁的性格。无论在学校在家中,从无安分之时,终日踢天弄井、异想天开。在课堂上不能循规蹈矩,总想些书本以外的问题,发表些奇谈怪论,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口号:要求苏联归还沙俄侵华领土……颇受同学们的支持,为此付出了流放边疆劳动改造的代价。那时的他仅仅知道江东七百里的模糊概念,更不知当地的风土人情、自然概貌,现在面对日夜思念的乌苏里江,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肖健的玩笑使他思绪万千不能自已。曾经江上遇险尚历历在目……

在乌苏里江捕鱼必须靠左航道进行,否则即犯越境之嫌。一天收获颇丰,正是马哈鱼上游季节,一网下去千斤有余。当第二次起网时,突然一阵狂风凭空而降,小舟失去了驾驭之力,网绳被巨浪打断不知去向,人们处在极端危险之中,时而浪尖,时而谷底,看来真要葬身鱼腹了。哪里还分清主流航道,拼命搏击,命悬一线。就在这紧急关头,几只“江兔”向他们冲过来,眼见扔出一条绳索,便是抛向他们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们紧握不放,哪敢稍有松弛,拖向彼岸才知道是苏联的江上军巡逻快艇,他们寻常称之谓“江兔”,因为比他们的木舟优势多了。五十年代初期,两国关系正处于蜜月期,所以得救之后被送往较近的一个农庄,安排在庄户人家。接待他们的两位是须发斑白的老人。初次见面老人就用熟练的中国话与他们交谈,心中暗暗惊奇。老妈妈在安排饭食。

老大爷自我介绍姓李,原是山东登州人,祖上早年因与官兵抗争失败后隐姓埋名而闯关东,同伙中不少流落东北,只记得前辈常说:山东响马,河北贼,河南尽是溜光锤。其它就一无所知。现在给农庄喂奶牛,生活倒也安适,收入虽不丰厚,却也可顾温饱。谈起国内现状倒也欣慰,满怀思乡之情,心中颇多感慨。但无法改变国籍,只能在广播中对解放后的祖国了解一二,说起江东七百里原是我中华国土,一八五八年中俄《瑷珲条约》签订后,江东地区为中俄共管,两国人民杂处其间,但互不通婚。到一八六〇年《中俄续增条约》也即《北京条约》之后,清政府就将乌苏里江东四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拱手让给沙俄,居住在此的中国人随之变成了异国公民。但爱国之情从未泯灭。在家里和老乡之间一直使用本国语言,原来为当局所不许,后来积习成俗,也就不再过问了,直到现在。没想到在异国上了一课侵略史。老两口有一个女儿,长得很英俊,眉宇间颇具侠女之风,不禁使人想起啼笑因缘笔下的关秀姑来,对他们称兄道弟,毫无忸怩作态,使人身处异境却倍感家乡温馨。

老大娘正将饭食往桌上摆放,不承想当地老乡闻讯赶来,东家一碗西家一盘,霎时间一张大圆桌堆满全席。来晚的寻缝觅隙,盘碟叠加,盆碗相撞,叮叮当当地争相奉陪。当此情境不禁热泪盈眶,一揖到底感激不尽。推推搡搡相拥就桌,男女老少围桌动箸,年长的就座,年轻的站在一旁,妇女们轮番上菜,一场满汉全席就这样开始了。席间一老者举杯论酒:多年来身处异国,思乡之情难以言表,看到你们真有骨肉相聚之感,难以自己。珠泪滚滚滴满酒杯,在场人无不唏嘘。对于他们这群“劳改”来说,真是锥心裂肺,肝肠寸断。

闲话中又一老人提出:这多鱼鲜,唯不见黑鱼,你们来自祖国应知原因吧?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以。老人放下酒杯,大谈国粹孝道:黑鱼在此称为“孝鱼”,当母鱼排卵之后,眼睛渐渐失明,失去生存能力,幼鱼就游集在母鱼身边,以自身生命供其食用。待母鱼恢复视力之后,它们才离开母体而去,遂称之为“孝鱼”。为了教育人们以孝为先,应以黑鱼为例,因此我们是不食黑鱼的。听了老人的解释,想起国内的有钱阶层不惜高价购食之习,实令人汗颜无地。

饭毕当地老乡纷纷打探国内消息,有的将残缺家谱抄录寻根,有的将老家地址续祖求亲,有的将前辈流传宅号展示为证,为了异国亲情,一一收藏在卷。

第二天风平浪静,边防军通知他们立即回国,临行前几位老人带领众乡亲依依不舍满含眼泪地祝一路顺风,并再三嘱咐如能如愿以偿,务必将所托之事函告,并留下通讯地址,以慰远念。难以预料的是风云变幻,最终难以履行诺言,想起来真真的遗憾终生。

当他们乘坐“江兔”返回江面时,领导们正组织人员四处撒网寻踪觅迹打捞他们尸体。见到他们毫发无损地回来,无不惊呼。从此他们几个留洋者常被人问长问短,好像学者出国访问归来,一时颇为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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