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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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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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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窗》连载

第五章 追忆秦风和上海老克勒及“小雪”那天菰城没有雪

那时柔甲常陪着秦风接待那位从上海来的画商施先生,也一趟趟地陪他去上海看画廊,在时尚又复古的画廊里看展。他在人前总是讲她是他的得意门生,然而究竟有多得意,恐怕连他自己也讲不清。

当年秦风的画展居然开在了淮海路上,上海繁华的商贸中心地段。记忆中,施先生嘴里叼了根雪茄领着他们看了遍极具欧美风的展厅,似笑非笑地问他:“请问,啊满意?”秦风含着泪,一个劲地点头:“满意,满意。”

施先生的家也在淮海路上,一栋僻静的的老宅子,二层老洋楼房。柔甲有次奉秦风之命独自去拜访,在他家楼下的客厅里坐等,偶尔眼睛一瞥,瞥见窗口旁边一架老式钢琴上放着一张老照片。那张被时光做旧了的风景照上站着一个浅笑盈盈的女人,似曾相识。柔甲正要凑近去看,施先生却下了楼。

……

秦风跟施先生通话时往往是各讲各的方言,他的菰城软语恰好跟施先生的沪语契合。有时他菰城话里跳出几句沪语,施先生的话里冒出几句菰城话,没有一点违和感,都是无伤大雅的玩味。

当秦风的画被炒成高价时,他对她说:“施先生对我有恩,没有他,我不过就是个岌岌无名的菰城画家。”

柔甲曾经依在别墅的玻璃门上看松柏下喝红酒的秦风,她记得一抹晚霞正好打在男人的脸上。那张略显老气的脸上依然隐现出与生俱来的英气。只可惜,秦风年轻时她没有遇上,遇上时却不年轻了。

这是多年前她依在门上看秦风的情景,当年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刻。然而这么快,多年后世上竟无秦风这个人。他风一样从画坛上吹过,秦风两个字只出现在美术学院的档案簿里。

“小雪”那天,菰城没有雪。柔甲穿过熟悉的弄堂走上小区单元楼,在三楼的家门口停下脚步推门,门里的两个人竟让她呆住了。她看见柴木竟光着身子让月琴用一只大木盆在客厅里搓澡,随即猛地转身退出门去。

“做啥啦?”月琴见状,捋着袖子站起来大声喊:“进来连门也不敲!”

柴木盘坐在木盆里玩水,地板被溅得到处都有水渍子。男人听到月琴起身大喊才恍过神来,呆住了。也不晓得月琴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瘦弱的男人拎起来,迅速用浴巾将他裹紧并拽迅速进房间,又一把关上门。

“进来!”月琴粗鲁地朝屋外喊,又自顾说着老小区的卫生间地方太小之类的话。见柔甲进来,女人又一脸狐疑地问:“你回来做啥?”

柔甲不响,径直走向自己的房,刚到房门前就被女人叫住了。

“不要进去,”月琴大声讲,“这里已经没有你的房间了,这间房我已收拾好自己睏了!”

柔甲转身,问:“那我的东西呢?”

“扔了!”月琴蹲下身子自顾将大木盆里的洗澡水一勺一勺地舀出来,自顾擦拭木盆又自顾拎起一桶脏水从她身边走过,最后又用拖把在水门汀地板上反复地拖,头也不抬。

柔甲愣在房门前看着这个女人,发现她也瘦了——面黄肌瘦的,好像老了不少。她看见白发在女人双鬓间冒出来,在窗口一道金色的阳光下显出无边的凄凉。女人的老让她无语以对,她默默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瞬间觉得自己又成了弃婴。

柴木裹着浴巾从房里出来,月琴终于抬头喊了声“要死”又迅速将男人推进房去。

她听见女人在房里跟柴木讲:“你衣裳没穿就出来,羞不羞啊?”接着又问他:“你女儿回来看你了,开不开心?”她还听见柴木在拍手,憨憨地点头,但男人也许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心,他也许早已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他可能只是为了讨好而拍手称欢,就好比她小时候跟在月琴身后追着喊姆妈一样。

柔甲没等月琴出房就悻悻地走了,她一步步地拾阶下楼,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

二楼上一户人家的门被打开,迎面过来一个老妇人问:“小草,你怎么才回来就走了?”

柔甲勉强笑笑,道:“我还有点事。”

妇人道:“你姆妈作孽,照顾你阿爸比照顾小囡要吃力(累)多了,你要多回来看看。”

她又点头应付了一句:“晓得了,阿嬷!”说着快步下楼。

十一月初冬的午后,微风掠过树梢吹得人昏昏沉沉。柔甲披着厚厚的绒毯独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着,她的梦里有轻细的猫叫声,像个孩子在可怜巴巴地讨好大人。隐约间有个女人忽然叫了声“要死!”鬓边的白发散落下来,像一朵蒲公英被微风轻轻一吹,无数细小的白色花絮朝四面八方吹散得魂飞魄散。“要死!”女人再喊,一丝不挂的老男人瞬间成了孩子,孩子被人用浴巾一把裹住。“要死!”女人又喊,那声音好像是自己的,那孩子竟然是冯芸,他说:“冉老师,我好像犯错了!”

“要死!”她在梦里嘶喊,终于把自己喊醒了。

……

此刻柔甲依在门上喝咖啡,斜阳在院子里洒下一片金黄。院落外的几片梧桐叶被风带了进来,同时带进的是冯芸。冯芸提着从菰城碎街买来的糕点意气风发地来到她面前,清脆地叫了她一声:“冉老师!”她如梦初醒,惊住了,蓦然感觉自己沐浴在了春风里。

四十五岁的柔甲心里一怔,莫名地有了一种误会了时光的小幸福,还以为自己正当青春,一种窃喜让她忍不住微微笑起。

冯芸不禁道:“冉老师,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

她的笑就更深了。

……

斜阳下,门里映出一个笑容可掬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飘逸的毛绒长裙在沙发上坐定,翘起一根兰花指捻起一块糕点吃一口再喝一口咖啡,气定神闲。长裙下,她轻轻侧身,悄悄将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

冯芸在画画,他面前的桌子是一盘水果和一些小物件,还有个对面沙发上端坐着的喝咖啡的柔甲。

柔甲有心将自己化身为模特让他画,谁知等到斜阳落尽,杯中的咖啡喝完,她起身绕到他身边看画,见他的画里竟只有一盘水果和一些小物件。

她负气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冯芸愣了愣,当真站起来,回去了。

……

她想起当年在画廊里静坐的女孩,想起那个雨天女孩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是要女孩再主动一点,那么秦风的爱就极可能落在了另一个她的头上。随即,又想起哲学家爱里希·弗洛姆的一句:“爱情是一门艺术。”

这门艺术是一方向另一方靠近的微妙感觉。潜意识里她等着某人的靠近,就如同当年秦风等着她的靠近那样。

那天夜里,冯青打电话给她。讲儿子回到家闷闷不乐,垂头丧气的,问:“这孩子怎么啦?是不是画画没有画好,你批评他了?”

柔甲一听,不响。

冯青替儿子道歉,说他年纪轻,脸皮薄,但画画真是他顶喜欢做的事情。

电话里,柔甲只讲了句:“晓得了,你让他明天来我好好教他。”

那夜柔甲怎么也睡不着,无数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告诉她,冯芸是闺密的孩子。她顿觉臊得慌,在心里骂自己:要死,真是要死快了。

次日冯芸来的时候,柔甲竟约了人出去喝茶了。她在微信里跟他告诉他院门的开锁密码,让他自己先进去画。傍晚回来时阿白迎上来围绕着她喵喵地叫,转眼又见猫的食钵里多了几条金枪鱼。

冯芸讲:“冉老师,你姆妈来过了。”

柔甲“啊”了声,不可思议地问了句:“她啥时候来的?”

冯芸说:“我刚来不久,她就来了。”

柔甲自顾道:“她怎么不把阿白带走?”

冯芸坐在画架前又说:“阿婆讲,你一个人也怪冷清,让阿白留下来陪你。”

柔甲又是一怔,看了看男孩,回身上楼,心里嘀咕了声“阿婆?”踏进房,一抬头见到镜中一个出门前精心打扮的自己,感觉瞬间就老了,恢复了四十五岁中年女人的模样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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