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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青山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酸涩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一辆白色网约车颠簸着驶入村口，在泥泞的路边停下。
叶红梅提着行李箱走下车，深吸一口气。八年了，她终于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姑娘，这路可真难走啊。”司机摇下车窗，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这村子风景是真不错，就是那山...怎么秃了一块？”
叶红梅顺着司机指的方向望去，心头猛地一紧.....远处山体上那片刺眼的“伤疤”在雨后的清新中格外醒目。那是她记忆中郁郁葱葱的后山，如今却裸露出一大块黄褐色的土地，像是青山美丽脸庞上的一道狰狞伤疤。
“师傅，那是塌方了。谢谢您送我回来，路上小心。”
送走司机，叶红梅拖着行李箱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两旁的新楼房夹杂着老屋，几栋气派的小洋楼格外显眼，与记忆中低矮的土坯房形成了鲜明对比。村路也铺上了水泥，只是被雨水冲刷后，表面沾满了泥浆。
“变化真大啊。”她喃喃自语。
几个村民从她身边走过，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陌生人”。叶红梅认出其中一个是邻家的王婶，刚想打招呼，对方却迅速移开目光，匆匆走开了。
这种刻意的回避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走到自家老屋前，她停下脚步。这座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在周围新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破旧。墙皮剥落，屋顶的瓦片也有几处破损。
父亲赵建国正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深深的皱纹刻在额头上。他眉头紧锁，盯着地面，连女儿走到跟前都没察觉。
“爸，我回来了。”
赵建国抬起头，看了女儿一眼，眼神复杂，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抽烟。
叶红梅心里一阵失落，但还是强打起笑容：“家里都好吧？我听说了后山塌方的事，‘祖宗树’也倒了。我正好带了设备，可以检测一下土壤和水的状况，看看...”
“检测什么？”赵建国猛地打断她，声音沙哑而带着火气，“你回来就为了搞这些没用的名堂？这山这水，养活了咱家几代人，现在倒要被你拿来‘检测’了？”
叶红梅愣住了，没想到父亲的反应如此激烈。
“爸，这不是没用的名堂！这是科学！只有弄清楚问题，才能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把矿关了？把厂子都停了？让大家喝西北风去？”赵建国站起身，语气激动，“你在外面学了几年，就忘了根本！青山村就是靠山吃山！”
“可这样的‘靠山吃山’是在毁掉我们的根本啊！”叶红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爸，您看看后山都成什么样子了！塌方、泥石流，下次呢？下次会是什么？”
“那也比你那些纸上谈兵强！”赵建国猛吸一口烟，“你知道村里多少人靠着矿场和木材厂吃饭吗？关了它们，你让大家去哪挣钱？去城里扫大街？还是都像你一样，读个博士回来指手画脚？”
叶红梅感到一阵委屈：“我不是来指手画脚的，我是想帮家乡...”
“帮？怎么帮？”赵建国冷笑一声，“拿着你那套洋理论，让全村人跟着你喝西北风？”
父女俩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就在这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中不欢而散。赵建国扔掉烟头，转身进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叶红梅站在原地，眼眶发红。她不明白，为何守护这片土地，在父亲眼中却成了背叛。
“红梅？是红梅回来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红梅转过头，看见邻居王婶端着个簸箕，站在不远处。
“王婶。”叶红梅勉强笑了笑。
王婶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你可别怪你爸，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矿上那边...唉，说来话长。”
“矿上怎么了？”
王婶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才继续说：“你爸之前在林有财的矿上当保安，上个月因为阻止他们在后山放炮，被开除了。为这事，你爸差点跟林有财打起来。”
叶红梅愣住了。原来父亲刚才的反应，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林有财...”她想起这个比她大几岁的童年玩伴，“他现在是村里的首富了？”
“何止是村里，在县里都排得上号！”王婶撇撇嘴，“开了矿，办了厂，威风得很。村里一半的人都在他手下干活，谁敢说他半个不字？”
叶红梅若有所思：“那后山的塌方，跟他的矿有关系吗？”
王婶的脸色立刻变了，连连摆手：“这我可不知道，你别瞎猜。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看着王婶匆忙离开的背影，叶红梅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她推开家门，走进这个八年未归的家。屋里陈设依旧，只是更加破旧了。墙上还贴着她中学时获得的奖状，已经泛黄卷边。
父亲不在堂屋，想必是回自己房间了。
叶红梅把行李搬进自己的小屋，发现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是新换的，桌上还放着一瓶野花。她的眼眶又湿了......父亲就是这样，永远嘴硬心软。
放下行李，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套便携检测设备。这是她科研用的精密仪器，能够快速检测土壤和水质中的各种指标。
“既然回来了，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决定先去村里转转，收集一些样本。
走在村中，变化之大让她感慨。记忆中的泥泞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不少人家盖起了新房，门口停着摩托车甚至小轿车。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村边的小河变得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的泡沫，空气中时不时飘来刺鼻的气味。
在一处小卖部门口，几个老人正在下棋。叶红梅认出其中一位是村里的老中医陈爷爷。
“陈爷爷。”她上前打招呼。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是赵家的丫头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您身体还好吗？”
“好什么呀！”陈爷爷摇摇头，“这几年，村里得怪病的人越来越多，咳嗽、胸闷、皮肤溃烂...我看啊，跟这被糟蹋的环境脱不了干系！”
旁边一个老人赶紧打断他：“老陈，别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陈爷爷不服气，“你忘了前年老李家的小孙子，才六岁，得了白血病？还有去年王家的媳妇，好好的突然就流产了...”
“那也是他们自家运气不好，关环境什么事？”
叶红梅心里一沉。癌症、流产...这些都与环境污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爷爷，您能带我去看看那些病人吗？我学过医，也许能帮上忙。”
陈爷爷刚要说话，旁边一个中年人冷冷地插嘴：“叶博士，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村里的事复杂得很，不是你一个读书人能弄明白的。”
叶红梅认得这个人，是林有财的堂弟林有富，现在在矿上当工头。
“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林有富嗤笑一声，“你们这些高材生，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想起回村里？回来就指手画脚，说什么污染啊环保啊，不就是想显摆自己懂得多吗？”
叶红梅气得脸色发白：“你这是什么逻辑？关心家乡环境有错吗？”
“没错，没错。”林有富阴阳怪气地说，“那你就关起门来自己关心，别到处煽风点火。矿场和木材厂养活了大半个村子，你要是把它们搞黄了，就是跟全村人过不去！”
周围的村民都沉默地看着，没人站出来为叶红梅说话。那种冷漠和回避的眼神，让她感到一阵心寒。
她突然明白了父亲刚才的愤怒从何而来，在这个靠资源开发刚刚脱贫的村庄里，任何对现有发展模式的质疑，都会被视作对集体利益的背叛。
“我不会放弃的。”她坚定地说，“我会用科学数据证明，现在的开发方式是不可持续的。”
林有富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叶红梅在小卖部买了瓶水，继续在村里走着。她注意到村公告栏上贴着一张通知，是关于后天召开村民大会的，讨论“祖宗树倒塌后的应对措施”。
“正好，”她心想，“就在大会上，把我检测到的数据公之于众。”
在村子的另一头，她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林青山。他正和几个村民在查看一处被泥石流冲毁的竹林。
“青山哥？”叶红梅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青山转过身，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红梅？你回来了？”
“嗯，今天刚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小时候，他们曾是同桌，后来叶红梅考上大学离开村子，林青山则去当了兵，从此断了联系。
“听说你转业回来了？”叶红梅问。
“是啊，刚回来就碰上这事。”林青山指了指倒塌的祖宗树方向，“你呢？博士毕业了？”
“嗯，专门研究生态修复的。没想到一回来就派上用场了。”
林青山眼睛一亮：“那正好！我怀疑这次塌方不只是天灾那么简单。你来看看这个...”
他带着叶红梅走到一处被冲毁的坡地，从泥土中抠出几块矿石碎渣：“这是在塌方现场找到的，就在祖宗树的根系之间。”
叶红梅接过碎渣，仔细看了看，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检测仪做了初步分析。
“这是铜矿石，而且纯度不低。树根上还有爆破残留物...”她抬起头，表情严肃，“青山哥，这不是普通的塌方，这是人为导致的地质灾害！”
林青山点点头：“我也这么想。而且我怀疑，林有财的矿道已经挖到了后山核心区，严重破坏了山体结构。”
“我们必须阻止他继续开采！”叶红梅激动地说。
“没那么简单。”林青山叹了口气，“林有财在村里势力很大，不少村民都靠他吃饭。没有确凿证据，谁也动不了他。”
“证据会有的。”叶红梅握紧手中的检测仪，“我会对村里的土壤、水源进行全面检测，用科学数据说话。”
林青山欣赏地看着她：“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强。”
“你不也是吗？小时候为了保护一只受伤的小鸟，能和一群男孩子打架。”
两人都笑了，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冲淡了刚才的不快。
“后天的村民大会，你参加吗？”叶红梅问。
“当然，我已经答应老文书要发言了。”
“那我们一起准备材料，把真相公之于众。”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叶红梅告别林青山，向家中走去。她知道，前方的路不会平坦，但为了家乡的青山绿水，她必须坚持下去。
回到家，父亲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一菜一汤摆在桌上。两人沉默地吃着饭，气氛尴尬。
最终，赵建国先开了口：“听说你今天在村里，说要检测环境？”
叶红梅点点头：“我已经收集了一些样本，初步结果很不乐观。”
赵建国叹了口气：“梅子，爸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村里的事，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林有财确实破坏了环境，可他也让村里人有了收入，盖了新房，买了车...”
“爸，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您看看后山都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整个青山村都会面临更大的灾难！”
赵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和林青山见面了？”
叶红梅一愣：“您怎么知道？”
“村里就这么大，什么事传不开。”赵建国扒了一口饭，“青山那孩子不错，正直，有担当。但他刚回来，根基不稳，你和他走得太近，会惹麻烦的。”
“什么麻烦？”
“林有财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坏他的事。”赵建国压低声音，“他那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年有个记者来调查污染问题，后来莫名其妙就放弃了，据说是在县城被人打了...”
叶红梅心里一紧，但很快又坚定起来：“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退缩。”
赵建国看着女儿倔强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脾气，随你妈。”
饭后，叶红梅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检测数据。随着一份份结果的出炉，她的心越来越沉......土壤中的重金属严重超标，水质污染程度惊人，空气中二氧化硫和粉尘含量远超安全标准。
这些冰冷的数据背后，是村民们日益严重的健康威胁，是青山村生态环境的持续恶化。
她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朦胧的山影。曾经的青山绿水，如今满目疮痍。
“我不会放弃的。”她轻声自语，“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守住这片土地。”
远处，后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而叶红梅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夜晚，一场针对她和林青山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