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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暴雨，像天河决了口子，疯狂地倾泻在青山村。雨水不再是滋养，而是成了鞭挞大地的凶器，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冲刷着山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急流，沿着山路奔腾而下。
林青山紧握方向盘，那辆满是泥点的越野车在能见度极低的山路上艰难前行。雨刷器疯狂摆动，却总也赶不及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的瀑布。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还没来得及适应地方的节奏，就被这场十年不遇的暴雨堵在了回村的路上。
“这鬼天气。”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手机突然响起，是老文书林福顺带着哭腔的声音：“青山！不好了！后山……后山塌了！那棵‘祖宗树’……倒了！”
林青山的心猛地一沉。“祖宗树”......那是青山村的图腾，一棵据说有三百年树龄的樟树，村民们敬它如神。他记得小时候，常在树下听老人们讲故事，说这棵树是山神的化身，守护着青山村世世代代。
“福顺叔，您别急，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他猛踩油门，车子在泥泞中挣扎前行。当他终于赶到后山时，雨势稍歇。眼前的景象让他窒息,巨大的山体像被巨斧劈开，裸露出黄褐色的狰狞伤口。泥石流冲毁了部分山脚下的竹林，而那颗曾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巨树，此刻如同一个战死的巨人，横卧在泥泞之中，巨大的根系被从土壤中暴力地拔起，裸露在空中。
“让一让，让一让！青山来了！”老文书拨开人群，快步走来。他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村民们围在周围，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恐惧、痛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祖宗树倒了，这是不祥之兆啊！”村里的老人林老四拄着拐杖，声音颤抖。
“我早说过，不能在后山乱来，现在好了，山神发怒了！”另一个村民附和道。
“胡扯！什么山神发怒，就是雨水太大而已！”一个年轻些的村民反驳。
林青山拨开人群，一步步走近。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然而，在那腥气之中，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异样......一种属于金属和化工品的、冰冷的锈蚀气味。
他的目光锁定在古树那庞大的根系上。那些本该缠绕着泥土和石块的根须之间，赫然夹杂着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破碎的、染着暗红锈色的矿石碎渣，以及几段被树根紧紧包裹、已然变形却依稀可辨的废弃钻探工具头。
“这是什么？”老文书顺着林青山的目光看去，疑惑地问。
林青山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手指拂过那冰冷的矿石碎渣，触感如同触摸到坟墓的墓碑。这场暴雨，冲垮的不仅是山体，更是掩盖真相的帷幕。
“福顺叔，后山是不是有人开矿？”林青山站起身，声音低沉。
老文书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
“福顺叔，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林青山紧盯着老文书的眼睛。
周围村民的议论声更大了。
“开矿？什么开矿？”
“后山不是封了吗？怎么还有人敢去开矿？”
“怪不得前段时间总听到爆炸声...”
老文书长叹一口气，拉着林青山走到一边，压低声音：“是林有财干的。去年他承包了后山，说是种果树，其实偷偷开了个小矿。我劝过他，说这会破坏山体，他不听，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村里人都靠他养活，让我少管闲事。”老文书苦笑，“你也知道，有财现在是我们村的首富，雇了不少村里人干活，大家确实都靠他吃饭。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林青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林有财是他的远房堂兄，从小脑子活络，早年外出做生意发了财，近几年回村发展，成了村里的“能人”。
“不管是谁，都不能这么胡来！”林青山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周围的村民都听到了。
“青山，你说有财在后山开矿？”林老四拄着拐杖走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爷，您看这个。”林青山从根系间抠出一块矿石碎渣，“这是铜矿石，还有这些，”他指着那些废弃的钻头，“这是勘探用的工具头。”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怪不得今年泉水老是浑浊，原来是有财在开矿！”
“这个缺德玩意，为了钱连祖宗都不要了！”
“可是...有财的矿场雇了咱们村三十多号人呢，这要是关了...”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泥泞的路上艰难驶来，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正是林有财。他一下车就满脸悲痛地走向倒下的古树。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祖宗树怎么会倒啊！”林有财捶胸顿足，表演得十分逼真，“这是咱们村的镇村之宝啊！”
村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有财，又看看林青山，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林有财走到树前，假装刚看到林青山：“哟，青山回来啦！转业了？工作安排了吗？要是没安排，来哥的矿场当个保安队长怎么样？绝对亏待不了你！”
林青山冷冷地看着他：“有财哥，你的矿场是不是就在这棵树的正下方？”
林有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青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矿场离这儿远着呢！”
“那这些怎么解释？”林青山举起手中的矿石碎渣，“还有这些钻头，都是从祖宗树的根系里找到的。你的矿道已经挖到了树根正下方，破坏了山体结构，加上这场暴雨，才导致山体滑坡，祖宗树倒塌！”
林有财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堆起笑容：“青山，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害倒了祖宗树似的。这是天灾，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他转向村民，大声说：“乡亲们，我林有财对青山村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我办矿场，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去年村里修路，我捐了多少钱？现在因为一场天灾，就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一些村民开始点头附和。
“有财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为村里做了不少事。”
“是啊，我儿子就在他矿上干活，一个月三千多呢。”
林老四拄着拐杖走上前：“有财，你老实告诉大家，你到底有没有在祖宗树下面挖矿？”
林有财信誓旦旦：“四爷，我林有财对天发誓，我的矿道离这儿远着呢！青山这是在部队待久了，看什么都可疑！”
林青山不理会林有财的狡辩，继续在树根处仔细勘察。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那里有一截断裂的树根，断面处不仅沾着矿石碎渣，还有一些新鲜的爆破痕迹。
“有财哥，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树根上会有爆破痕迹吗？”林青山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有财的脸色终于变了：“你...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爆破痕迹！”
“我在部队工兵连待了五年，爆破痕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林青山斩钉截铁地说。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
“有财，你真的在祖宗树下面放炮？”老文书不敢相信地问。
“我...我没有...”林有财支支吾吾。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泥水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是林有财矿上的工人林大牛。
“有财哥，不好了！矿道进水了，西边的支撑柱塌了一根，水已经淹到第二工作面了！”
林有财顿时面如土色：“什么？怎么会进水？”
“就是从祖宗树这个方向涌进来的水！看来矿道真的通到这儿了！”林大牛哭丧着脸。
真相大白！村民们愤怒了。
“林有财！你还有什么话说？”
“为了点钱，你连祖宗都不要了！”
“你这是要毁了咱们青山村啊！”
林有财面对众人的指责，恼羞成怒：“怎么了？我开矿怎么了？没有我的矿场，你们哪来的钱修新房？哪来的钱买新车？现在倒好，一个个装起圣人来了！”
他转向林青山，咬牙切齿地说：“还有你，林青山，刚回来就给我找不自在！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林青山平静地看着他：“有财哥，我从来不说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我知道，人不能忘本。青山村是我们的根，这棵祖宗树守护了我们三百年，你却为了一点私利，毁了它，也差点毁了整个村子！”
他转向村民，声音坚定：“乡亲们，今天的灾难不是天灾，是人祸！如果我们不吸取教训，下次塌的可能就不只是后山了！”
老文书走到林青山身边，痛心疾首：“有财啊有财，你怎么能这么做呢？祖宗树是咱们村的魂啊！”
林有财孤立无援，面色铁青。突然，他指着林青山冷笑道：“好啊，你们都觉得他对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刚转业的大头兵，能带你们搞出什么名堂！没有我林有财，青山村就等着穷死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青山叫住他，“有财哥，矿场必须立即关闭，所有矿道都要进行安全加固，防止二次塌方。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林有财冷哼一声：“关不关你说了不算！”
“我是说了不算，”林青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但应急管理局说了算。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和照片发过去了，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调查。”
林有财愣住了，他没想到林青山动作这么快。
林青山走近林有财，压低声音：“有财哥，现在配合补救还来得及，真要等出了人命，就不是罚款能解决的了。”
林有财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
“青山...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投资太大了，回收不了成本...”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青山打断他，“当务之急是确保没有人员伤亡，防止灾害扩大。”
他转向众人，提高声音：“乡亲们，现在情况危急，后山可能还有塌方风险，大家先回家，远离危险区域。福顺叔，您组织一下，把靠近山脚的几户人家暂时转移到村委会。有财哥，你带上矿场图纸，我们得确定还有哪些地方可能塌陷。”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唯有林有财还站在原地，望着那棵倒下的古树发呆。
林青山走到他身边：“有财哥，图纸。”
林有财恍惚地抬起头：“青山，你说...这真的是山神发怒吗？”
林青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倒下的古树，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像是山神的眼泪，为这片被伤害的土地而哀泣。
他在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还青山村一个公道。祖宗树的倒塌，只是揭开了一个序幕，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走吧，有财哥，”林青山拍了拍林有财的肩膀，“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处理。”
林有财长叹一声，终于挪动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也冲刷着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与愧疚。祖宗树静静地躺在泥泞中，它的倒下，不仅暴露了地下的矿道，更揭开了这个山村长期隐藏的矛盾与伤痛。
林青山知道，自己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