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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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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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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沙丘》连载

第二十五章 关店

四川,自古享有“天府之国”的美誉,那延绵的河山,重峦叠嶂,绚丽壮美。人们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后来,交通越来越便利,让他们看到了山外的天空,和城市的高楼。此处风景很好,但远方的繁华都市,多彩、便捷的生活方式,也令山里的人神往。

可这大都市,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每天的大街小巷,人们行色匆匆,忙忙碌碌,都希望能躺在沙网里,成为留下的金子,但这红楼朱门,不是你想留就能留的。可没人想到,洪霞是以这种方式离开闹市,又回到宁静的故里。

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依然枝繁叶茂,向四处伸张,好像不管你从哪个方向归来,不管你离别多久,它都会毫无怨言地随时把你拥入它坚实的怀抱。

青云找人用不锈钢做了“我妻洪霞”几个字,他将香樟树的底部用刀削出一个平面,再用锤子将字嵌进树身,遵照洪霞的遗愿,不立碑,这棵大树,就算是她的碑了。

回到杭州,不抽烟的他买一条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土豆还没有意识到女主人的离去,每天看到青云从外面回来,还是像往常那样兴奋。青云蹲下身,托住土豆的脑袋,说:“我告诉你,洪霞,你的主人,我的爱人,已经走了!“

“你知道吗?”青云说,“你看着我土豆,你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以后就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你能陪我多久?我能陪你多久……”

土豆听到了“洪霞”这个熟悉的字眼后,转了几圈,又去闻了闻洪霞的鞋子,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这时它可能意识到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它的女主人了,它的男主人,眼泪汪汪。

青云拎了一瓶高度白酒,来到了钱塘江边,他问自己,该如何生活下去。

江对岸早已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样,没有多少灯火,矮矮的房子在夜空下,隐隐约约。如今,高楼大厦林立,灯火通明。一架客机在高空中闪烁了坚定的灯光,向机场的方向滑行。

这条江水,倒还像几年前那样,没有什么船通过,依然那么宁静安详,依然像一个女子,无声地诉说着漫漫历史。

青云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顿时感觉刺鼻烧喉,他本就是一个情感丰富、内心脆弱的人,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不是酒精刺激的,是无形的刀在眼角划开了一个口子,泪水夺眶而出。

他本想着喝下一整瓶后,就跳进江里,将自己所有的一切,沉入水底。但这一大口的酒却把他灌醒了。他突然觉得不应该那样做。天堂没有车来车往,但却人海茫茫,万一找不到洪霞呢?她已远去,不可能再回来。她是否希望这人世间有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想念她,代替她继续看大海、看草原,看日出、看花开。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跑!

就像珍妮对着阿甘喊:“跑,一直跑,别停下……”

他将酒瓶扔进了江水里,转头朝向环江跑步道,心里想着:我是洪霞留在人间的眼睛。我要像阿甘那样向前跑,一直跑,跑到两鬓斑白,胡须打卷。

可这命运的齿轮,早已被固定在支架上,要么就在原地永远打转,要么脱离支点,被链条绞成碎片。

青云有一种被挤压、撕裂的感觉,前面的路慢慢变成一条白带,这条白带又慢慢变得宽大,变得模糊,然后又变得柔和,像一块棉被,又像天上的白云,很白,白得越来越透明,跟天空和江水连成一体,直到彻底消失,眼前没有了白色,没有绿色,甚至连光也没有了,一片漆黑。

再次呈现在眼前的,是隐隐约约的几个人在盯着他,嘴里说着话。

“这小伙子怎么了?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不知道,刚看到他在跑步,突然就倒下了。”

“不会是心梗吧,得赶紧报警……”

这时青云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他举起手向准备打电话的路人示意不要打,说:“不要打,谢谢您!我没事了。”

路人看着青云慢慢坐了起来,浑身是汗。

“谢谢大家,可能是跑得有点急了,坐一会儿就好了。”青云说。

“没事就好,你自己小心点。”路人说完,就散开了。

这是个美丽的城市。西湖的风,吹着西湖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西湖的荷花从碧绿的荷叶中钻了出来,亭亭玉立,粉红的花瓣向四周展开,一层叠着一层,中间的小小莲蓬被一圈花须围绕,水下,一群粉红色的锦鲤来回徘徊。

如果将每一个生物放大数百倍、千倍,会看到一个个奇妙的微观世界。但是,如果离得很远,远到宇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粒尘埃。

我们该如何看待自己呢?

青云又去了一次西湖,那里有他与洪霞很多的美好回忆。

西湖西泠桥畔,有一座小墓,题名“钱塘苏小小之墓”。原来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南朝齐时期著名歌伎苏小小,埋骨于此。

从有人类开始,至今,地球上可能生存过的人,以千亿计。又有几人的名字能被历史记下?苏小小,是如此的幸运。

洪霞是不幸的,青云是不幸的。

洪霞是幸运的,会被青云一直记住;青云是幸运的,曾有一位女孩,那么地爱着他。

洪霞刚离去的那些天,青云经常彻夜不眠。每天精神恍惚,仿佛一直在梦境里。

他说那晚在钱塘江边跑步的时候,能感觉到累和酸痛,但好像跑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在一旁看着自己跑步,好像躯体和灵魂是分离的。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不知道跑了多久。跑着跑着,突然眼前一黑,本来就不多的知觉,一下子就没了。

青云说:“但我依然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确实存在于真实的世界。因为看到的一草一木,高楼,匆匆的行人,都是清晰的。但即便现在太阳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我都会波澜不惊。这一切都是梦,梦里不需要逻辑。我也试图逼着自己从梦境中醒来,但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贸易战愈演愈烈,各个行业都受到了影响。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全球,给全世界的经济撒上了一层霜冻。在开放、协作的大背景下,供应链上的任何一个环节打个喷嚏,整个世界的经济都会感冒。青云铺子上的生意是每况愈下,他经营的元器件,只是供应链上的一环。

“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

以前的市场,人头攒动,纵横交错,像逛庙会一样。商家们用滑轮板车拖着大大小小的包装箱,运货装车,一片繁忙。现在像被寒风吹过一样,显得冷清萧条。人少了,地面干净了,也不嘈杂了。可这“雪晴柳轻”对市场来说,可不是好事,这里不是博物馆,是需要烟火气的。

隔壁的小刘对青云说,过几天他要回老家了。青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生意不好呗,这是肉眼可见的差了。”

青云听了点点头,是啊,买元器件的人少了,买外壳的人自然也会少。一件产品成型,需要很多配件,不可能这个配件用不上还会用其它的配件。

当初也是因为生意好,小刘的姐夫才要小刘过来帮忙,想着将来做好了,还能扩大一下店面,或者小刘独立出去开个铺子,一家人一起做,生活会越来越好。

现在这行情养活妻儿老小都紧巴,小舅子得自力更生去了。

青云问小刘,回去有什么打算?小刘说,能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初中毕业就被姐姐叫出来了,没干几年就得回去继续做鸡窝里的鸡,怎么有种过河拆桥的感觉呢。

青云安慰道:“你不该这么想,当初你姐夫姐姐把你叫过来是希望让你学点东西,将来可以自己做生意。当然,你说让你给他们帮忙也是事实,但你不帮忙做事怎么学到东西呢。实际上就相当于让你学徒,还给你发工资。你说是不是?”

“青云哥,你说得对。”小刘低头想了想,回应道,“怪就怪这老美,老跟我们作对,打仗打不过我们,就想把我们的经济搞垮。”

青云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太大了,不是平头小老百姓可以说得明白的。他拍拍小刘的肩膀说:“嗯,大家都不容易,你回老家好好规划一下,别把大好青春耽误就最好了。”

青云的心思也不在这里,自从洪霞离开后,青云就没有振作起来,他是凭着惯性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吃了什么,卖了什么产品,穿过什么衣服,也没印象。以前是他遛着土豆跑,现在是土豆遛着他转圈圈,土豆也感觉到了主人心不在焉的样子,在小区里转了几圈后,便停了下来。青云也停了下来,一只狗一个人就那样在那里傻站着。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虽然是老毛病,但最近痛得越来越频繁,稍稍运动一下,后脑勺就像盖了一个锅盖,死死地压住,需要睡上一觉才能恢复,他感觉好孤单,好无助。

青云搬出自行车,想出去透透气,但没骑多久,突然感觉后背冒着冷汗,手臂软弱无力,连车把手都握不住。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停下车,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手心上的汗往外冒。“是不是低血糖”他想,但他突然感到脑子很乱,突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但不知道对什么绝望,是生意,还是生活,还是未来,他无法理出头绪来。

回到住处,他吃了颗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感觉有点坐不住,就躺到了床上。可能是精神出了状况,除了亲人,他已无处诉说,他想把这种感受告诉大伯大妈,但他知道,他们应该是听不明白的。

他只能跟他们说:他想回家了。

虽然大妈无法理解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但她知道青云和洪霞的关系一直很好。一个大活人,多好的姑娘,突然间就这么没了,对青云的打击一定很大。

她说:“想家了,就随时回来。”

青云不是想家,只是想回家,在这个城市,他失去了最爱的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待下去。他自责,为什么要带洪霞来到这里,如果没有来这里,就不会遇到那辆车,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谁能说,继续待在上海就一定不会出事呢?他又觉得好笑,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如果什么都在预料之中,那当初就不应该认识洪霞,这样她也不会丢了性命。

是啊,我们不能以不可预料的结果去评判当初的决定正确与否,如果洪霞的命运早已被注定,那么他的命运也早已被注定。

他决定回去,回到那个沙丘,不论明天怎样,都是命中注定的,既然是注定的,就不要抗争,他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青云最后一次来到了钱塘江畔,将他与洪霞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再次爬上南高峰,远眺一下西湖的全貌,与这个美丽的令人伤心的城市作一次诀别。他关了铺子,退了房子,什么家什都不想带,只带上洪霞的照片和她的一些私人物品,牵上土豆,向沙丘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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