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有这么一个现象,有时候会冷不丁地想起某一个人,然后就想发个信息问候一下,然后又不再联系。在他/她那里存着一点你的回忆,但并不属于往后生活的一部分。可能是年纪越大越会出现。
比如这位廖咏梅,我初中的同学。她是个充满理想的人,总想着哪天能发财,年轻时就想着将来要去大城市里生活,有时候会悄悄地跟我说:“小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哪啊?”我问。
“去大城市啊!”她说。
她家境一般,学习也一般,上学那会儿,没有任何迹象可以支撑她的这个理想。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就把这个理想暂时搁在一边,但不能闲着,无奈学习基础不好,成绩基本没上过及格线,还不如趁这大好时光谈一场恋爱。可是那么多成绩好长得帅的同学她看不上,偏偏对我有点意思。她应该有她的想法,做事要实际点,不是她看上谁,谁就跟她好。高的不成,那就选个低的。
可她谈恋爱和学习一样不上心。我知道她心里同时想着两个人,但犹豫不决应该选择哪一个,因为她将来是要去大城市生活的,需要找一个可以帮助她实现梦想的男人。也许是因为她长得还不错,对于这种脚踩两只船的行为,我居然都能容忍,倒不是我心胸宽广,而是她从来没有明确提出要跟我谈恋爱。她曾经问我是不是一只“潜力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潜力股,如果我去不了大城市,跟她就不会有什么结果。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她经常给我写信。高中的学习生活比初中更枯燥无味,每天从宿舍到教室,从教室到宿舍。偶尔去一下后山,那里有很多勤奋的同学,也有很多勤奋谈恋爱的鸳鸯。我虽然没有女朋友,但能被一个女孩惦记,也是好的。她在信中告诉我她的生活状态,工作有多辛苦,还鼓励我好好读书。我不知道她是纯粹对我表示关心,还是觉得我能考上大学,将来可以带她去大城市。
遗憾的是,我高考落榜了,从那以后,我们联系得就越来越少。我是能理解的,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何必在没有希望的事上浪费时间,何必在一个“垃圾股”上浪费感情。再后来,听说她嫁人了,在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城市定了居。她老公是本地人,公公婆婆是做什么大工程的。这或许是一个农村女孩出人头地的最快捷径。她好像不再向往大城市了,我看到她经常在QQ空间里发照片,旅游、美妆美食,花花草草,生活丰富而惬意,她给那家人生了一儿一女。
我不太了解全职太太的生活,或许很滋润,或许很无聊。每天将孩子送到学校,就愁着如何打发富得流油的时间。人是感情动物,需要社交,需要自己的圈子,这圈子也不能总是麻将棋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因为我知道咏梅生了老二后没几年,就开始学着做生意了。那时已经有了微信,这些信息几乎每天都在朋友圈里散发着浓厚的商业气息。咏梅开了一间铺子,卖点小饰品,在当时还是很流行的,很多女孩子还是更喜欢逛实体店,可以将那些小物件戴在身上,在镜子前比划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仅仅为了打发时间,咏梅没有把多少心思花在创业上,反正这点营生对他们的家庭来说,无关宏旨。每天门前冷落鞍马稀,正好听说股市非常火爆,咏梅的心思就转到了股票上。这事也是她通过朋友圈透露的。
有一天,咏梅给我发了个信息,问我有没有在炒股?我跟她说自己对股票这东西没有兴趣,那种过山车的感觉,心脏承受不了,再说我也没听说身边有什么人通过炒股发家致富。我看她在朋友圈发的一上一下的曲线图,就跟看一群人为抢一个球,拼得你死我活的足球场一样没有兴趣。
她说一开始是赚钱的,有日进斗金的感觉,仿佛伸手就能抓到想要的一切。可好梦容易醒,她梦到了家乡,梦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棉花地。她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买的股票都绿了。明明是股票绿了,可她老公偏说是他绿了。就这样,她不仅被扫地出门,丢了幸福美满的婚姻,还她把理应分到的财产都送给了A股里的庄家。
咏梅初中毕业后,没做几年工,跟社会还不是很熟,就匆匆地嫁了人。后来就相夫教子,在四方桌上码了几年的“长城”,再后来就创业、炒股,最后落得孤家寡人。
蓦然回首,已是不惑之年,可她别说不惑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缓过神。身无一技之长,口袋空空如也,她当年一心要奔大城市的理想,恐怕是很难实现了。无奈又回到了小县城,与自己的老家一江之隔,在她心里仿佛离得很远很远。它不仅是理想与现实的距离,还有曾经与现在的距离。她出嫁的时候,已经将户口迁到外省,现在连岛民都做不了。
她说我虽然没有富贵,但有美满的家庭,生活平淡而和谐。听上去好像有点羡慕我,或者是对她曾经的判断下了一个结论。我想说,人生世事无常。曾经她也是众人羡慕的对象,不仅长得好看,又住进了富人的院落,有一双健康漂亮的儿女,把青春挥洒得像大片大片的油菜花。
可往事如烟,一开始浓烈,飘着飘着,就消失在空气中。这让我想起叔本华的一句名言: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我重新坐下,放下电话,说:“哎呀,你这几年待在家里,是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哲学家了,涉及面很广啊。”
“得得,”青云有点急了,“你别打趣我,你要是在这里待上几年,可能比我研究得还多,如来佛祖都能给研究出来。”
正要继续跟青云闲扯,大妈在菜园子里喊,让青云送一把剪刀过去,摘些青菜。
青云站起身,说:“你坐会儿。”
我也站起身,走进青云的书房。青云闲暇之余,基本就泡在他的书房里,这是他的精神世界,如同神像一样虚无的精神世界,在农村,它奢侈得毫无用处。
桌子上摆着一本记事本,青云应该不介意我翻来看看,我能感受到他无人可以对话的孤独。释放的最好办法就是与人倾诉,在邓斌消失之后,能说说心里话的,恐怕只有我了。
记事本的首页,有一首现代诗:
《远方》
我们如此向往远方
装满激情 背起行囊
不知道前方 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依然要勇敢地抬起腿
做一匹只桀骜不驯的烈马
渡过长江 翻过重峦叠嶂
你是一只白天鹅
满心欢喜地展开翅膀
穿过丛林 冲上云霄
我们一起穿过风雨和迷茫
这里繁花似锦 灯火辉煌
满眼的高楼大厦 车来车往
我们拽紧缰绳 昂首向前 迎风击浪
刹那间 一个黑影 一声巨响
殷红的花 你雪白的羽裳
我变成了一只麻雀 躲在角落
溅起的水花和泥泞 打在我的脸上
我说 走吧
你是否还记得 彼此曾经的模样
我捡起小屋里的怅惘 装进口袋
又背起行囊 回到故乡 岛上
而你却没拉住我的手
消失在远方
X年X月X日
从落款的时间来看,是半年前写的,那时洪霞已去世好几年了。
听到青云的脚步声,我放下记事本。他看了我一眼,拿起记事本,放进书架。
青云说:“我锄头还没修好。”说着便走了出去。
我也跟了出去,对青云说:“青云哥,记得你说过,你是洪霞的眼睛,你可要保护好她的眼睛。”
青云伸手抓住我的肩膀,说:“好兄弟,放心,我会的!”
我离开青云的家,站在地头,我觉得这时候应该来支烟,我将两手插进口袋东摸西摸,可惜没有。算了,趁四下无人,我吼几嗓子:
青春的花开花谢
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
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