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顺着熟悉的路线开往北站,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沾湿着车窗,随着前方雨刮器的摆动,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正值六月,闷热而潮湿天气让车内有一股湿热无法散去,司机于是打开了半扇前窗,大李让司机也打开后车窗,除了想透透气,他依然心心念念着这里的街道和风景。
这段短暂的路程大李非常熟悉,他甚至能清晰记得沿路每个公交站点的站名。这个雨天,站台下等车的人或打着伞,或退步缩在站台的避雨檐下。
司机师傅的话语并不多,这么湿热的天气的确让人不快,只是寒暄了几句,问问是要回老家了还是去外地,亦或者是出差返程,大李只是随口应付了几句。东站终于到了,刷了支付下了车,他顺便跟师傅说了声谢谢,司机也礼貌的回了句一路顺风。
计划是先坐卧铺抵达武汉,再转车回家。
说起来毕业来深圳也有两年了,有件事情却让大李记忆犹新,同样的季节来深圳的第一年,应该是前年吧,这年国庆放假准备回家的他提前在手机上订好了火车票,可是出发当日却搞错了北站和东站的方向,坐上了抵达北站的地铁,结果可想而知。错过高铁的他最终在硬座绿皮车和中转大巴的颠簸下极其不易的回到了家。
经过检票安检等流程后,拖着行李箱一路疲惫的大李终于进入了火车站,顺着电梯上了二楼。大厅灯火通明与白天无异,如今的车站也成了商业广告的聚集地,各色的广告牌展示和店面的入驻,满足人们的各色需求,广告牌上也都是各大流量明星为几大电商平台和知名品牌的代言。
大李想到了最近去家乡贴吧浏览本地信息的时候看到关于本地电商发展的讨论。一方面是电商营销的如火如荼,甚至自启物流;另一方面则是先发物流的内斗致死与相互妥协合并的矛盾,中小型规模公司业绩的荼蘼,大型公司的突破营业瓶颈的无力。
找个地方坐下,离发车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看看手机目前也差不多是夜晚十一点左右了,想要打下盹儿也是不行的,错过了火车会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终于登上了火车,略显疲惫的大李找到包厢后就躺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雨后湿漉漉的操场散发着绿草和泥土的味道。那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吴美丽,差不多是美丽嘀咕了一周的事情,让他陪自己在操场旁边的草堆埋下自己的“宝藏”。
你绝对不许看,她说。
那你叫上我一起干嘛,大李说。
因为,你听我的就行了,她说。
以后有一天和我一起打开它,她接着说。
那是一个放置八音盒的铁制礼盒,那个八音盒美丽拿来过学校,外观很漂亮,上面是一个金色旋转木马的模子,下面底座有着很精致的雕花和嵌入凹槽的彩色玛瑙石,就连铁皮礼盒都十分精美。美丽炫耀的说这是她爸爸花了一千多块在外地给她买的,说起来一千块的礼物在那个两千年初物质并不丰富的县城也不是一般人家会去花销的。
但是礼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却不知道。这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秘密,两个人的记忆。
十几年时光早已过去,他们两人都没有按照当初的约定去打开宝藏,也许那只是一缕细弱游丝的回忆随风而去。
恍然间大李又醒了过来,从下铺起身,坐在了车窗旁的椅子上,回忆起了与美丽之间的事情。
他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虽然自己的父母都是铁饭碗,但是和美丽家比就相形见绌了。两千年初的时间,工薪阶层只收入才一两千元的时候,美丽的父母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了,少说也有几百万家产,只是随着手下两个厂的不景气,生意慢慢没落了下来。
如今的美丽妈妈一心想让她找个靠谱的富二代,即使不能拓展自己的生意,也算是个好人家。尽管早就在武汉买了几套房,却一直让她留在县城,可是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父母一直视你为掌上明珠,你应该理解他们。”大李在某一天跟她说了这句话。
美丽也会抱怨自己母亲的功利,对于自己独女的身份也有着大李所不能理解的压力。可相较于大李接触过的其他女孩儿而言,美丽的种种做派在大李眼中多少会有些矫情,这里面多少有羡慕的成分,毕竟美丽的父母给予她的是自己父母无法同样给予的,这种羡慕有时还会变成一种嫉妒。
不过女儿毕竟大了,母亲的控制逐渐变得乏力,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让女儿依着自己。只是大李在她心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对于两人的关系,美丽的母亲也是看在眼里,虽然她也明白大李在美丽面前没有那么自信,可毕竟是看着长大的男孩,她也不想再去插手女儿的这一段感情。
可是他和美丽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从小的玩伴儿?青梅竹马?长大了的他们再次走到一起已经一年多了。他会时常的思考着,两个人或许应该称之为百分之九十九的恋人,而现实中却又迟迟不去热烈的表达,二人有着不一般默契,或者说心有灵犀吧,然而更近一步的距离似乎又在那百分之一的咫尺。
可是来深圳这一两年大李深切的感受到,对于身在城中村的普通打工者来说,外表靓丽女孩儿过往的倩影只是为这些男孩儿们一瞥为快而已。精神上的他们或许可以尝试跨越式的沟通,然而在物质膨胀现实中的盲目的爱意表示仿佛如麻雀喳喳的自嘲一般。
经过了七八个小时的旅途疲劳,火车准点到达了武昌站。大李直接进了候车大厅,开始等待还有两个小时返家的火车车次。武昌至古丰县晚上七点准时发车,经过沿途疲惫的大李心想着能马上到家,可现实却依然要等上那么两个小时。
大李把箱子抵靠在长铁椅一侧铁把手边儿上,把自己随身换的一包衣服作为枕头放在椅子上。旅客们身上疲惫的气息似乎弥漫着整个车站,他们东倒西歪,借着各自可以枕靠的物品半睡半醒的等待着自己车次的到来,还要时刻提防着自己行李被错拿。
每个人都需要习惯等待,无时无刻,结果或喜或悲,但期许总是好的。
大李放下一身疲惫的躺靠了下去,然而躺着躺着却突然闻到一股惹人厌的气味。起身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虽然头发已半白,满脸风霜,但是从面相上看大概也就是五十五六岁的样子。老者手里拿着一瓶二锅头,就着半袋锅巴,浑身散发着让人不悦的气味儿。
闻到这种气味的大李实在难以安座,便拖着行李准备起身去往另一处待车区域。
不想对面的老者却突然冲了过来,猝不及防的用右手一把攥住大李的左手,这一行为让大李顷刻间手足无措。老者看了看大李的手,趁着酒意连说几句滴水不漏,滴水不漏。大李抬起头看着老人的眼眶开始红润了起来,或许是酒意,或是从酒意中感怀的悲凉之情。
低下头看了看老者的手,这是一张老人的手,看上去像枯树枝节,手指间充满着缝隙。
“我说大叔你没事儿吧。”大李顺势脱开老者的手,这时他的心中多少也有点火气向上冒了。只是定了定神环顾四周,看见旁边的乘客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并没有好发作。
这时不知是老者突然识了趣儿还是酒醒了,突然退后了几步,腿倚靠在了车站制式椅子铁边儿上却没有坐下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者居然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两个响板儿开始边打边唱着,这唱腔倒是个戏人才有的味道,像是某地的方言且曲调还有些婉转,老者似乎还精通些地方戏。
然而老者的行为显然已经触怒了在座所有休息的旅客,不一会儿穿着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及时警告了老者并安抚了客人。
许多人都是漂泊无依的,甚至到老,但他们对城市和车站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感情。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大李来到了武汉。虽然很早就已经去过北京上海这种大城市,但是和这种独自来到城市的感觉还是千差万别。毕业后尽管无法在这里买房,却依旧在这里的城中村渡过了一年多的时光。
城市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吸引人,便利齐全的生活设施、五光十色的街道、异常繁华的CBD、几条已经竣工的地铁线路,新建的公园和此时单价已经上了两万的城市中心楼盘。
另外还有美女,各色各样的美女,他们衣着光鲜,青春靓丽,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人们的眼球。
不过大李最喜欢的还是节假日返家和回到都市时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风景的感觉。尤其是火车即将驶入和驶出城市的时候,放慢了速度的列车和窗外新开发区域林立的高楼,以及在建中人群稀疏的商圈的剪影比肩错过,城市边缘的崭新与破旧仅仅一线之隔。
想起大学第一次和同学去吃自助火锅,尽管在出发前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可能的省钱吃法,但是每顿大快朵颐后仍会觉得没有回本。在这个娱乐至死却也愈发无聊的时代,吃播们暴食噎亡也会无情的被作为调侃或是批评的对象,“事前表态、事中娱乐,事后批评”的确是一种舆论的常态。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这趟班次的列车是动车,终于可以乘坐一趟舒适的路线了。大李心想着父亲说了到站后会去接他。离过年回家也有大几个月时间了,他甚至在考虑下车之后应该如何同父亲打声招呼会更合适。随着高铁舒服的坐垫和广播里柔缓的音乐,他逐渐的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窗外的风景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