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黑了,老周那个当伪军的远房外甥,趁着夜色,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偷偷把王武平送出了鬼子营地。
王武平回到药店,吴继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俩人赶紧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从后门出了药店,连着翻越了几道矮墙出了马头镇。
刚走出不远,突然,一小队伪军提着马灯正沿着街巷巡逻,黑夜里,晕晕的灯光像漂浮的鬼火。此时,四周也不见能躲避的藏身处,俩人伸手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准备与巡逻队来个硬碰硬。
眼看就要与伪军打上照面,突然,巡逻的伪军却调转了头朝向了下街头方向。王武平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排长,巡逻队往下街头去了。”看着伪军巡逻队走远,俩人才舒了一口气,赶忙从墙角溜出来,沿着马头通往琴溪的小道疾步而去。
好就好在,往琴溪的路左边是绵延的矮山、右边临着青弋江。自从日本鬼子来了,附近村庄的老百姓都躲了起来,这条路几乎被两旁的杂草掩没。走在路上,吴继庆的心像拨浪鼓似的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在明天晌午能不能把情报送到军部?俩人心急如焚地走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裤腿被荆棘和杂草划出了口子渗出血迹,也全然忘了疼。
“排长,歇会儿吧?”
王武平喘着粗气,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停下。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嘴唇因干渴而开裂。离开云岭已经有两天了,连续来回奔走,还要绕开敌人,况且走的大多是山路或是僻静的小路,王武平脚上的草鞋早已被磨穿了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吴继庆回头看了王武平一眼,又心疼又焦急。他从腰间解下水壶递过去。王武平接过水壶抿了一口,又把水壶递回。
“那就歇一会吧?”吴继庆说。
见连长同意,依靠在树干的王武平顺势滑坐在地上。暗夜里,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疲惫。王武平歪着头数着夜空里少有的几颗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数着数着,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想起了无为老家,想起父母和唯一的姐姐,王武平的泪水瞬间像决了堤般哗啦流下来。
“又想家啦”见王武平满脸泪水,吴继庆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武平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排长,我们走吧。”
借着月光,俩人又重新踏上前行的征途。他们在想怎么能绕过敌人的哨卡,尽快赶回云岭。穿过马鞍、田坊,前面就是琴溪了,日军肯定也设了卡,硬闯关卡肯定不行,琴溪以南都是山脉,从山岭中穿插绕过去至少要多走两小时山路。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绕行比较稳妥,绕道虽然耽误时间,但总比撞上鬼子强。
“别出声!”两人正走着,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地摩托声,马达声越来越近。两人屏住呼吸,趴卧在路边的草丛里,身体紧贴潮湿的地面。几分钟后,三辆日军摩托车从山路驶过,车斗里还架着机枪,鬼子的头盔在摩托车灯光下泛着冷光。
看着摩托车巡逻队远去,俩人爬起继续前行,小路越来越难行,有些地方几乎要手脚并用才能走过。王武平一不留神,脚下踩滑了,整个人差点滑下路边的深沟,吴继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王武平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小心点!”吴继庆低声叮嘱,掩盖不住对王武平的关切。
王武平惊魂未定,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眼看着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吴继庆知道这样走下去肯定不行,会累坏不说,迟早会被敌人发现。他猛地刹住脚步,拉着王武平拐进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岔路。
皖南山丘绵延,是个多雾的地域,山谷间弥漫着浓雾,湿漉漉的露水沾湿了吴继庆和王武平的衣裤。“天快亮了,我们得抓紧。”
“排长,看情势,鬼子到处设卡啊?怎么办?青弋江沿岸全是日伪军的卡点啊。”王武平有些焦急地问。
吴继庆思索了一会,说:“你的分析有道理,继续往前是不可能了。”他的目光朝着山间望去。从古坝走,那里有条古道,古道是古坝与云岭之间通婚和走亲戚开筑的,据说明代是明代开筑的,地图上没有。如果运气好,这条山路可能还没被日军发现。
走古道?山路狭窄险要,还有野兽出没,加上也没多少干粮了,又急又饿的,王武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路虽然难走,但总比撞上鬼子强吧?”吴继庆说,走吧,趁雾气还没散。
借着晨雾的掩护,俩人从岔路上拐上大路,一阵狂奔,隐没在琴溪桥下面的小路上,这是通往古坝方向的山路。沿着小路一直向西南方向移动,过了碗坑就是大岭。吴继庆每走一段就停下来倾听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太阳升起后,他们找了一处密林休息。
王武平从包袱里取出最后一点干粮——两个硬得像石头的玉米饼,递给吴继庆一个。“排长,吃点东西吧。”
吴继庆掰了一小块,剩下的他又推向王武平。“你多吃点,翻山越岭需要体力。”王武平不要,当他看到吴继庆坚决的眼神,只好低头啃起了玉米饼。吞咽时,干硬的饼渣刮得王武平喉咙生疼,他强迫自己咽下去,王武平知道,这玉米饼得来可是不易。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观察,从山上的树木荫隐间,看到山下公路上的日军卡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扬起漫天尘土。吴继庆眉头紧锁,估计鬼子的扫荡范围扩张不小。
鬼子的扫荡范围到底包括那些地方,吴继庆并不清楚。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尽快赶到云岭,向首长汇报马头以及路途发现的情况。山间的路虽然难行,但俩人疾步如飞,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从昨夜出发,路上一直不太平,先是遇见伪军巡逻队,后又遇见鬼子摩托队,再加上一路艰难跋涉,只好弃平路而走山路和古道。夕阳渐渐地西沉,暮色开始笼罩大地,赶了一天半的路程,俩人已是人乏肚子饿,眼看离云岭的路程不远了,吴继庆和王武平不由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从山上下来,绕过山脚下的一个村庄,行了不一会,俩人听到水流的哗哗声,青弋江终于出现在眼前,月光下的江水泛着银光,湍急的水流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到渡口了。”吴继庆指向下游一处突出的河岸,但随即脸色一变,他看到渡口的船只不知了去向。
“该死的日本鬼子!肯定是他们把渡船都弄走了。”王武平忍不住咒骂道。这里已经是离新四军云岭军部不远的章渡,吴继庆万万没想到,鬼子居然把船只弄走了。
沉思片刻,吴继庆指向更上游的一处河湾:“那里水流太急,鬼子应该没设防。过去看看,能不能从那儿游过去。”说完,俩人又迂回朝着水流更湍急的青弋江上游去了。果不其然,真应了吴继庆的判断,可能是鬼子以为这地方偏僻,加上两边地势高,水流急不易渡河,才没有设卡。
半个小时后,俩人赶到吴继庆预想的那个水流湍急的地方。站在岸上,看着湍急的青弋江水,王武平不禁咽了口唾沫“排长,这太危险了!”
“没别的选择。”吴继庆边说边开始脱外衣,他将手枪、地图等重要物品用油布纸一起包好,再用细麻绳熟练地捆了几道,然后往身上一绑径直朝河里走去。见排长脱衣下到河中,王武平也没了先前的顾虑,他赶忙脱掉衣服,跟在吴继庆后面,俩人一前一后朝着河里走去,走到水里才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别停,一鼓作气游过去!”吴继庆叮嘱王武平,便俯下身子,蹚水向对岸游去。
江水比想象的还要湍急,两人刚游出没多远就被冲向下游。吴继庆调整角度,奋力划水,但冰冷的江水迅速消耗着他们的体力。王武平一个不慎,被暗流卷入,呛了一大口水,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别慌!”吴继庆一边喊着,一边向王武平靠近。他一把拉住了王武平的手,拽着他向岸边游去。爬上岸后,俩人精疲力竭地瘫倒在芦苇丛中,大口喘着粗气。
谢……谢谢排长。王武平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
吴继庆顾不上回答,迅速检查油纸包。还好,地图和枪都没湿。他递给王武平一件没完全湿透的内衫,“换上,别冻病了。”
休息片刻后,两人继续赶路。青弋江对岸的地形更加复杂,山峦起伏,小路纵横交错。吴继庆凭借惊人的方向感,带领王武平穿过一片片密林和茶园。
初夏的皖南,天说变就变,没走多远,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又要打暴了。果不然,十几分钟后,哗啦啦一阵倾盆暴雨。两人瞬间被淋成落汤鸡,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要与湿滑的地面搏斗。
排长,我们是不是迷路了?王武平抹去脸上的雨水,四周漆黑一片,连个参照物都看不见。毕竟是孩子,年龄尚小的王武平心里突然有些恐惧,别看他平时杀鬼子和侦察敌情胆子特别大,那是因为他心里有着比天还大的的国仇家恨。
吴继庆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周围。不,方向没错。前面应该有个土地庙,从那里往东就是通往茂林的大路。果然,走了约半小时,一座破败的小庙出现在雨幕中。两人进去暂避,庙里漏雨严重,但好歹能挡些风。王武平累得直接瘫坐在墙角,眼皮直打架。
不能睡,吴继庆拍打王武平的脸颊,一睡就可能醒不过来了。来,活动下手脚。两人在庙里做了些简单的热身运动,驱散体内的寒意。雨势稍减,他们立刻继续赶路。吴继庆说得没错,从土地庙往东,山路逐渐变宽,最终汇入一条可以通行马车的大路。
这是茂林南面的官道,到这里应该安全了。吴继庆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再走半小时就能到军部了。
王武平点点头,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远处,土屋的窗户里隐约透出光亮,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景象——茂林村口的古樟树,树下两个持枪的哨兵。
“到家了。”王武平声音哽咽,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吴继庆架住他,向哨兵走去。哨兵认出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吴排长!你们可算回来了!连里都以为你们……年轻的哨兵话说一半,看到两人狼狈的样子,立刻改口,我这就去报告。
“先别声张。”吴继庆制止他:“直接带我们去见赵连长。有紧急军情。”
哨兵会意,领着他们绕过主营区,直奔侦查连所在的院落。夜晚的茂林村很安静,因为这里是新四军部所在地,老百姓相对安居乐业。
侦查连长赵志刚正伏在桌前翻阅上级传达的文件,听到外面异口同声地喊出一声“报告。”随着声音,两个人跨进门来,听声音,赵志刚知道是吴继庆、王武平回来了,他赶忙起身去迎接,急忙急慌的把桌上喝水的缸子都碰掉在了地上。
“连长,有紧急军情。”吴继庆敬了个礼,声音虽低但异常严肃。
赵志刚立刻会意,将他们引进内屋,吩咐警卫员守住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先喝口热水。”赵志刚给两人各倒了一碗开水,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啃着刚拿来的馒头,慢点吃,别噎着。
吴继庆三两口吃完馒头,顾不上擦嘴就开始汇报:“连长,马头镇发现日军大规模集结,至少两个中队,还有伪军一个团。并储备大量物资,根据王武平侦察,估计是炮弹。据可靠消息,三天后,日军有可能对我皖南新四军各部队发动大扫荡!”
听了吴继庆的汇报,赵志刚脸色骤变。
“还有……”吴继庆补充道:“从马头到琴溪一线,日军突然增设了十几个检查站。另外,回来的路上,我们发现日本鬼子运输车队不断地向杨柳、高桥一带增运物资。”
赵志刚猛地站起身:我立刻向参谋长汇报。你们俩先休息,等会首长肯定要亲自问话。
不到半小时,吴继庆和王武平就被带到了军部作战室。参谋长周子昆、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和其他几位军部领导已经等在那里,仔细查看桌子上的沙盘作战地图。
“吴继庆同志,把你们侦察到的情况详细汇报一遍。”见作战参谋领着吴继庆和王武平进来,参谋长周子昆开门见山说道。
“是。”吴继庆挺直身子站在那里。把他们从潜入马头镇,以及所侦察的敌情作了详细汇报。王武平则补充了日军武器弹药的部署和他在劳工队观察到的细节经过。
听完吴继庆、王武平的侦察汇报,作战室内出现短暂的寂静,只有铅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周参谋长眉头紧锁,手指不停敲击桌面。“你们的情报非常及时,今早我们收到芜湖情报部门的消息,日军驻皖南最高指挥官冈本秘密抵达泾县,显然是为这次行动坐镇指挥。”
周参谋长沉重地说:“看来鬼子要对新四军实施分地域性打击啊,我们必须立即采取应对措施。”
“报告参谋长。”吴继庆走上前一步:“我和王武平熟悉马头一带地形,请求加入这次反击战。”
王武平虽然疲惫不堪,但也挺直腰板:“请首长批准!”
周参谋长和袁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好,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先休息。赵连长,安排他们睡一觉,明天上午到作战室报到。”
“是!”两人敬了个军礼就下去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阳光正好洒在茂林村的石板路上,吴继庆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炊事班炖菜的香气。王武平一副雄赳赳的气概跟在身后
“吴排长!你们来了!”刚到作战部大院,作战参谋就迎了上来。
走进作战室,吴继庆看到几个参加今晚反击战的团营干部,见俩人进来,几个人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一些情况。
不一会,参谋长周子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见参谋长到了,几个人团营干部也不好再打听了,立即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子昆立即对晚上的反击战进行部署,要求参战部队下午三时集合整队出发,要在后半夜赶到马头,对日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战略部署结束后,吴继庆和王武平回到侦察连以逸待劳,吴继庆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