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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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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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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安》连载

第四章 初战血色

“举盾!”

屠睢的咆哮被淹没在箭雨撕裂空气的尖啸里,如同投入怒海的石子。那声音不是单一的嘶鸣,而是成千上万片死亡之翼同时扇动翅膀汇聚成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嗡鸣!它来自河对岸那片被烽火染红的黑暗,带着地狱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秦军大营!

萧宇轩只觉头皮轰然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几乎是凭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那面粗糙沉重的木盾上!沉重的生牛皮盾面被猛地顶起,手臂传来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臂骨发麻!木盾瞬间发出令人心悸的“笃笃笃”声!那不是雨点,是钢铁的獠牙!沉重的青铜箭簇狠狠凿在蒙皮木盾上,力道大得惊人,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擂鼓,透过盾牌狠狠砸在他的手臂和肩胛上!碎木屑和崩裂的皮屑在眼前飞溅!

“啊!”“救命!”“娘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在身旁骤然炸响!那是没有被盾牌护住,或是盾牌被瞬间穿透的新兵!萧宇轩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离他稍远的少年,被一支粗大的弩箭狠狠贯入胸膛!那少年身体猛地向后一弓,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口中喷出大股混着泡沫的鲜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像一截朽木般直挺挺向后栽倒!另一支流矢带着恶风,狠狠扎进他旁边一个士兵的小腿,那人惨叫着抱着腿翻滚,瞬间被混乱的人群踩踏淹没!

“顶住!给老子顶住!”屠睢的咆哮在箭雨和惨嚎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凶悍。他挥舞着殳,格挡开几支射向他的流矢,青铜殳与箭簇碰撞,溅起几点火星。

箭雨似乎没有尽头!天空被密密麻麻的黑点遮蔽,如同死亡的蝗群在疯狂地倾泻着毁灭。它们落在营帐上,穿透篷布,发出噗噗的闷响;钉在木栅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更多的,则无情地收割着暴露在外的生命。材士营临时拼凑的圆阵瞬间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恐惧像瘟疫般蔓延,新兵们尖叫着,哭喊着,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四处乱撞,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庇护。每一次箭雨的间隙,都伴随着更多绝望的哀嚎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混乱中,萧宇轩死死用肩膀和整个身体的力量抵住木盾,每一次箭矢撞击带来的剧痛都让他牙关紧咬。盾牌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他能感觉到盾牌在呻吟,在开裂!透过盾牌上方狭窄的缝隙,他看到河对岸那片血色的戈壁上,人影幢幢!更多的敌军弓箭手正在集结,如同黑色的蚁群,沿着河岸散开,弯弓搭箭!下一波更猛烈的箭雨正在酝酿!

“弓弩手!压制对岸!”秦军营盘深处传来声嘶力竭的怒吼。

几乎是同时,“嗡!”

秦军反击的箭矢终于升空!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操控的强弩和硬弓,射出的箭矢更加密集,更加致命!一片黑色的死亡之云带着复仇的呼啸,狠狠扑向对岸!对岸敌军的阵型中,也瞬间爆发出惨呼和混乱,箭雨密度明显一滞!

“敌军渡河了!准备接战——!”

凄厉的吼声如同惊雷,压过了短暂的箭雨间歇!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河岸方向!

浑浊湍急的大河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无数简陋的木筏、皮筏,甚至抱着木头的敌军士兵!他们如同嗜血的蚂蟥,正不顾一切地利用秦军被箭雨压制、反击的短暂混乱间隙,疯狂地强渡河流!河水被搅动得更加浑浊,拍打着那些简陋的渡具,不时有人影被汹涌的浪头卷走,瞬间消失不见,但更多的黑影依旧悍不畏死地扑向秦军这边的河岸!

“锐士营!前阵!顶住滩头!”

“材士营!右翼!补位!快!给老子压上去!”

屠睢的咆哮再次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所有人推入死地的疯狂!他手中的殳狠狠指向右前方河岸滩头一片相对平缓的区域,那里已经有几支秦军锐士的方阵在快速结阵推进,盾牌如墙,戈矛如林,试图封锁登陆点。但敌军渡河点太过分散,右翼明显出现了一个缺口,正有越来越多的敌军士兵浑身湿漉漉地爬上滩涂,挥舞着各式兵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朝着秦军阵线猛扑过来!

“冲!冲上去!堵住口子!畏缩不前者,斩!”屠睢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率先挥舞着青铜殳,朝着那片混乱的滩头缺口冲去!他身后的军吏也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挥舞着兵器驱赶着混乱的新兵。

没有思考的余地!死亡的鞭子狠狠抽在背后!萧宇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和原始求生欲的力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顶着那面已经布满箭痕、摇摇欲坠的木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屠睢所指的方向,朝着那片血肉横飞的滩头缺口,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脚下是湿滑泥泞的河滩,混杂着冰冷的河水和粘稠的暗红色泥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河水腥味、还有人体被撕裂后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恶臭。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濒死的惨嚎声、兵器入肉的噗嗤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漩涡,疯狂地冲击着耳膜,撕扯着神经!

萧宇轩几乎是闭着眼睛,凭着本能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蛮力在冲锋。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赭色的、正在与黑色浪潮激烈碰撞的盾墙——那是秦军锐士的方阵。他要冲到那里,躲进那看似坚固的屏障之后!

“杀!”一个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敌军士兵,挥舞着一把沉重的青铜钺(类似斧),嚎叫着从斜刺里猛扑过来!那士兵赤着上身,肌肉虬结,身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

萧宇轩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手脚冰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全身的重量连同冲锋的惯性,狠狠撞在顶在身前的木盾上!

“砰!”一声闷响!

木盾剧烈震颤,盾牌表面传来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掀翻的冲击力!他脚下一滑,踉跄着向后跌倒!那敌军士兵也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青铜钺劈了个空,狠狠砸在旁边的泥地上,溅起大片的泥浆!

生死一线!萧宇轩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泥浆中挣扎爬起,甚至来不及去捡掉落在旁边的木盾,右手下意识地就握紧了那柄一直攥在手里的、开了锋的青铜戈!

那敌军士兵也稳住了身形,眼中凶光大盛,再次咆哮着举起青铜钺,当头劈下!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恶风!

躲不开!萧宇轩的眼睛瞬间被那劈落的凶器占据!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浇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猛地刺来一支青铜长矛!矛尖带着一点寒星,精准而狠辣地刺向那敌军士兵的肋下!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那高举青铜钺的敌军士兵身体猛地一僵,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的凶悍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愕取代。他低头看向自己肋下冒出的矛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晃了晃,沉重地向前扑倒,溅起的泥浆糊了萧宇轩一脸。

萧宇轩惊魂未定地看去。是什长!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秦军老兵!他眼神冰冷,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猛地抽回长矛,带出一股温热的血箭。他甚至没有看萧宇轩一眼,只是嘶哑地吼了一声:“别愣着!跟上!结阵!”,便再次挺矛刺向另一个扑上来的敌人。

“当!”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身侧炸响!

萧宇轩猛地回头,瞳孔骤缩!只见盛果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握着一柄青铜短剑(秦军材士多配发短剑近战),正哆哆嗦嗦地格挡开一个敌军士兵劈来的弯刀!那敌军士兵力气极大,盛果手中的短剑差点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脚下被一具尸体绊倒,重重摔在泥泞里!

“盛果!”萧宇轩目眦欲裂!

那敌军士兵狞笑着,高举弯刀,朝着摔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盛果狠狠劈下!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死亡的寒芒!

“不——!”萧宇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转化为一种毁灭性的疯狂!他忘记了盾牌,忘记了阵型,忘记了所有屠睢灌输的“章法”,只剩下最原始、最暴烈的杀戮冲动!

他双手紧握沉重的青铜戈,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疯魔般朝着那举刀的敌军士兵猛冲过去!不再是训练场上笨拙的劈刺,而是像抡起锄头砸向仇敌那样,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刻骨的恨意,将戈头那狭长锋利的援(戈刃部)狠狠横扫而出!

“噗!”

戈刃撕裂皮肉、斩断骨骼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敌军士兵高举弯刀的手臂,竟被这毫无章法却倾注了全部恨意的一击,齐肩斩断!断臂连同弯刀一起飞了出去!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泥泞的地面!

“嗷!”那士兵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栽倒,在泥浆中痛苦地翻滚哀嚎,断臂处血如泉涌!

浓稠、滚烫、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鲜血,如同滚烫的雨点,喷溅在萧宇轩的脸上、脖颈上、衣襟上!那粘稠的、带着生命余温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皮肤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和内脏气息的恶臭,猛地冲入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萧宇轩僵在原地,双手依旧死死握着滴血的青铜戈,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低头看着那个在血泊泥泞中翻滚哀嚎、渐渐失去声息的敌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溅满粘稠血浆的双手和衣襟。

这不是训练场上冰冷的木桩。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他亲手斩断了手臂!那喷涌的鲜血,那临死前扭曲痛苦的面容,那绝望的哀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他的脑海!

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和眩晕。胃里翻腾得更加厉害,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小心!”一声嘶哑的怒吼伴随着金属破风声在耳边响起!

萧宇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狠狠撞开!他踉跄着跌倒在泥浆里。

“噗嗤!”

几乎是同时,一支锋利的青铜矛头,带着冰冷的寒光,狠狠捅进了那个将他撞开的身体!是什长!

什长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道旧疤剧烈地抽搐着。他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腹部的矛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握着矛柄、同样满脸惊愕的年轻敌军士兵,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怪异、带着血沫的笑容。

“嗬…”什长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的力量死死抱住了那个敌军士兵!同时,他手中的青铜短剑,也狠狠捅进了对方的腹部!

“呃啊!”两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嚎,如同缠绕在一起的毒蛇,互相撕咬着,一同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泥浆血泊之中,再也没有了声息。

萧宇轩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沾满粘稠的血浆和污泥,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两具叠在一起的、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什长浑浊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嘴角那抹凝固的、怪异而平静的笑容,如同最深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恶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他看到了什么?!

就在什长尸体不远处的泥泞里,倒卧着一具穿着赭色深衣的尸体。那是个秦军少年,年纪似乎比他还小,半边脸被钝器砸得血肉模糊,一只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天空。他的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泥水里,手心里,紧紧攥着半块沾满污泥和血渍的、黑褐色的糠饼!那饼的形状,那熟悉的粗粝感……和盛果偷偷塞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

陇西的糠饼!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萧宇轩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因为伤痛,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哀嚎!他猛地从泥浆中弹起,如同受伤的野兽,挥舞着滴血的青铜戈,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模糊人影——一个同样穿着赭色深衣、正背对着他与敌人搏杀的秦军士兵——狠狠劈去!

“杀!杀!杀!”他嘶吼着,双目赤红,眼神涣散,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被血腥和死亡彻底点燃的疯狂!

“萧大哥!是我!盛果!”一声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嘶喊在他耳边炸响!

萧宇轩挥舞的青铜戈猛地顿在半空!他茫然地转过头,猩红的视野里,映出一张涕泪横流、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极度惊恐的脸——是盛果!他正死死抱着萧宇轩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他!

“醒醒!萧大哥!醒醒啊!那是自己人!”盛果哭喊着,声音都变了调。

自己人?

萧宇轩茫然地看着那个差点被自己劈中的士兵。那士兵也正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不解。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赭色深衣……

“呃…”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胃里翻江倒海!萧宇轩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推开盛果,跪倒在冰冷的泥浆血泊里,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混合着血沫,一股股涌出喉咙,灼烧着食道。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混乱的战场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萧宇轩跪在冰冷的泥血里,剧烈地喘息着,呕吐着。视线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胸口,隔着被血和泥浸透的粗麻衣,触碰到那块硬硬的、小小的布片。

母亲的“安”字血符。

那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滚烫感,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点,穿透了浓重的血腥和疯狂,微弱地刺痛了他几乎崩断的神经。

活下去…为了这“安”字…活下去…

一个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在灵魂深处响起。不是嘶吼,不是咆哮,而是一种近乎悲鸣的低语。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搏杀的人群,越过滩涂上越来越多的尸体,越过浑浊咆哮的大河,望向河对岸那片依旧被烽火映照得一片血红的戈壁。

那里,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旗帜,正在血色烽烟中,如同招魂的幡,猎猎狂舞。

战争的真相?这就是战争的真相?这就是他要用生命去拼杀的战场?为了谁?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只有冰冷的河风卷着浓烈的血腥味,灌满了他干裂的、带着胆汁苦涩的嘴唇。他挣扎着,用滴血的青铜戈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眼神空洞,如同熄灭的炭火,只剩下最深沉的疲惫和一片被血色浸透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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