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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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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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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七十四章

一个月以后,义和堂的老宅变成了咸阳市地主庄园博物馆。对外开放的那一天早上,刘铁牛组织村里的锣鼓队,在门口是敲个不停。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过了一会儿,赵子清带着一大群人陪着县委徐副书记,来到了义和堂。赵子清站在老槐树下的石头上,大声喊道:“今天,咸阳市地主庄园博物馆正式成立了。下来请我们尊敬的徐副书记讲话,大家欢迎。”

赵子清的话音刚落,刘铁牛就带头使劲鼓起掌来了。鼓掌声特别大,惊得老槐树上的麻雀都飞走了。接下来徐副书记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刘铁牛他们使劲地鼓掌。

徐副书记讲完话就在赵子清的陪同下进了院子。赵子清用手指着厅房门框上的对联大声地念道:“万恶的地主庄园,吃人的封建魔窟。”

徐副书记听完后连声说好。赵子清把孙茂才叫到跟前,大声地说:“同志们,请安静一下。下面请我们县贫下中农协会委员孙茂才同志给大家讲讲他在这个地主庄园里遭受残酷剥削的事情。大家欢迎!”

在一片掌声中,孙茂才站在厅房门口的台阶上,哭丧着脸说:“同志们呀,过去的那个日子呀,真是苦呀!”说着话就流着眼泪,哭上了。那些听客们马上安静下来了,静静地看着他。

孙茂才哭了一会儿后,一抹眼泪接着说:“可恶的王仁贵王老九趁着我父母双亡,霸占了我家几十亩良田,逼得我四处流浪。后来看到我大哥是军官,就假惺惺把我接到他家,明面上是为了我好,实际上是让我为他家拉长工,做牛做马。苜蓿就是喂牲口的么,可他说苜蓿牲口能吃,人也能吃,就在苞谷糁稀饭里下着苜蓿给我们长工吃。这是把我们长工当做牲口看待呢!大冬天夜里头,他在热炕上搂着老婆睡大觉,让我背着长枪在雪地里为他站岗放哨。冻得我浑身直哆嗦,脚趾头都冻烂了,也不敢说个啥。你们看看,我多可怜?”周围那些人边听边流着眼泪,嘴里不停地骂着仁贵。

蔡老五一听就来气了,在心里直骂孙茂才:“欸呀,孙茂才你个狗日的!你咋能睁着眼说瞎话,颠倒黑白呢?掌柜的在世时对你多好,你这么说亏心不?你是咋去流浪的,你心里不知道吗?光记得吃苜蓿咧,咋不说吃肉呢?给你吃苜蓿,咋就把你当牲口咧?这掌柜的一家人当年跟咱吃的可是一个锅里的苞谷糁稀饭,也吃苜蓿呢!夜里头巡夜,咱可都是两个人一班换着哩!啥时候让你一个背着枪巡过夜咧?再说你那怂样子,一听土匪来了就吓软瘫了,一个人巡夜谁能放心的下嘛?你个狗日的,咋是个白眼狼呢?”

他生气归生气,可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憋着,不敢说出口。

就这样,义和堂成了博物馆,成了人们数落仁贵,抹黑仁贵的地方,也成了咸阳县阶级教育的基地。每天前来参观的人是络绎不绝,仁贵又在毕郢塬上出名了。不过这次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由一个疏财仗义的大财东变成了一个令人痛恨的恶霸地主。孙茂才成了博物馆现身说法的解说人,像个学嘴的黑八哥儿一样,每天都重复着他的那一套瞎话。赵子清也因为成立这个博物馆有功,升迁成为平陵公社的一把手,当了书记。

他站在义和堂的门口,用手指着门口的老槐树,大声地对刘铁牛说:“老刘呀,这博物馆越来越受到县里的重视了。可你看,这棵老槐树,在这儿多碍事?每次拍照时它都遮住博物馆的牌子。你得让人尽快把这树伐倒。这块大石头嘛太重了,就不挪了。”

刘铁牛一听要伐树,当时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猛地对赵子清反感起来了。可是老练的他还是按捺住内心的不满,陪着笑脸说:“赵书记,这老槐树恐怕有近千年了。我九老爷在的时候,说这棵树是我村的神树,是我村的守护神,伐不得呀!”

赵子清听刘铁牛这么说话,一下子就火了。他怒气冲冲地说:“刘铁牛同志,你是一名共产党员,是一个无神论者。怎么能有这种封建思想呢?啥神树?不就是一棵老树么?伐,一定得伐!一个星期后我来看,要是这树没伐,你就别干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刘铁牛气得鼓鼓的,望着他的背影有种想追上去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张三虎一看刘铁牛气成这个样子,连忙说:“刘书记,你消消气。这树要是不伐,赵书记肯定不答应。是这,你不管咧,我找人伐了它。”

刘铁牛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长叹了一口气说:“唉,三虎呀,这树伐不得呀!这是咱村里的宝贝呀!你最好把它挪到村头的涝池旁边去。欸,我管不了,我也不管了。”说完神情黯淡地背着手回家了。

村里的老人们一听说要伐掉老槐树,都就急了,可谁也挡不住张三虎。张奎生气得指着张三虎的鼻子骂道:“我咋生了个你这万货?真是羞了先人咧!”

可是要移栽这么一棵大树谈何容易呀?张三虎一狠心就让人把老槐树直接齐根伐倒了。

就这样,庇佑了梁村近千年的老槐树倒了,老人们心中的象征也就没了。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老槐树树桩上放着一个装着麦灰的黑瓷碗,里面插着三根已经燃烬的香。

光义回来了。时间过得真快,还没觉得怎么的,六年都过去了。刑满释放回家的光义,脸色变黑了,人也瘦了,话也少了,叫人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可是村上没有放过他,让他和光辉一起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劳动改造。跟他们一起被监督劳动改造的还有王淑梅、孙德望和村上的其它三个“四类分子”。孙德望按说不是四类分子,可是刘铁牛和张三虎打着他是历史不清白和刑满释放人员的旗号,对他也进行监督劳动改造。

四类分子每天除集体劳动以外,还有其他义务劳动。村里一千多米的两条街道全部由他们分段负责打扫。平时每天早起打扫干净后,要把垃圾及时清运;到了冬季扫完雪,还要用架子车把雪拉到村外的土壕里;雨天路面泥泞要及时整平。要不然就要罚站,甚至挨打。

谁也没想到的是一天早上,突然有两辆大卡车开到村里。有三十多个红卫兵竟然押着仁陶回来批斗。全家人都惊住了,不明白身为卫生厅副厅长,又是农工党委员的他怎么也会被批斗。仁陶在自己家的老宅里被批斗,不光仁陶自己十分难过,家里人也都十分难过。全家人感到整个村子都是灰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亮堂起来。仁陶被批斗了两个小时后就被带回西安了,和家里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光容听说了这些事情以后,连着几天心神不宁。他是实在放心不下家里。这天早上他到院长办公室去,向院长请假,说想回家看看。这时的西藏公学院已经改名为西藏民族学院了,院长是上边新派来的,原先的领导都已经靠边站了。

这个新院长把脸一板,严肃地说:“王光容同志,你还想请假回家?我看你这教育长别干了!我现在就代表院革委会宣布,撤销你教育长职务,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

光容当时就愣住了:“这,这是为啥?”

“为啥?”院长冷声冷气地说:“为啥,你还不清楚吗?你家里是大地主。你的家庭成分是这个样子,你还经常回家,根本没有想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说明你思想有问题,不适合继续担任教育长职务。”

就这样,光容被免了职,整天接受人家的批斗教育。不但光容被免职了,学院里不少中层领导也被免职了,弄得学院处于半停课状态。更让人难受的是光容的妻子李兰英也被免职了。她一生气,就索性带着两个孩子搬回梁村住了。

仁陶以为自己最多被免职,还当自己的医生,哪知道卫生厅的革委会竟然把他下放到泾阳农场,进行劳动改造。也不知道谁起的名字,把这叫做“下牛棚”。他心情郁闷地背着行李卷,提着箱子坐上大卡车,叫人押着往泾阳去了。他临走时,特意把当年去德国时装的那罐子黄土带上。

这么多年来,他不管走在哪里,都忘不了这罐子家里的黄土,忘不了毕郢塬上梁村里的那个家,还有那个家里的人。

到泾阳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农场坐落在泾河边上。一扇漆黑的大门,有九尺高,六尺多宽。里面是两排厦子房,院子有一丈多宽。住宿、吃饭都在这房里。管教员把仁陶带到一间房跟前,客气地说:“王副厅长,你就住这间。和司法局的王副局长住在一个屋。”

仁陶不解地问:“哪个司法局,哪个王副局长?”

管教员说:“就是西安市司法局的王启明副局长。”

“啥?是他!”仁陶愣住了。他没想到王启明竟然也被下放到这里劳动改造来了。

看到他一脸吃惊的样子,管教员好奇地问:“你,你们认识吗?”

仁陶嘴里支吾着:“嗯,认识,认识!”

管教员笑了:“那就好,你们刚好是个伴。你先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开饭咧。这是一个月的粮票,每天六两。食堂和礼堂都在宿舍后边的院子里。”说着话就把手里的粮票递给了仁陶。

仁陶又愣住了:“咋,这么少?这咋够吃呢?”

管教员叹了口气说:“唉,我也没办法,这是规定。现在形势不好,困难得很,你回头到我办公室签个字确认一下。我走咧,今后你有啥事可以直接找我,我叫吴仲文。”

仁陶觉得他人挺好,就笑着说:“谢谢你,吴同志!”

吴仲文一摆手,没说话转身走了。

屋子不大,最里头挨着墙盘着一个炕,炕右半边有铺盖。仁陶就把自己的铺盖放在左边,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正在收拾,门被推开了。他一扭头,原来是王启明收工回来了。王启明一看新来的人是仁陶,当时瞪大眼睛,吃惊地问:“叔,咋是你?”

仁陶苦笑着说:“嗯,咋就不能是我?你咋会也在这儿?”

王启明咽了口唾沫,慢慢地说:“叔,说起来话长。这到饭点了,咱先去吃饭,以后我慢慢给你说。走,我带你去吃饭。”

在路上,仁陶小声问他:“启明,这一天咋只给六两粮票?”

王启明小声地说:“叔,一是国家现在经济形势不好,给的少;再一个咱是下牛棚,劳动改造来了,人家能给咱多吗?这都不错了,我听说有的地方只给半斤。”

“啊!”仁陶听完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吭声。

轮到仁陶打饭时,窗口那个打饭的小伙子觉得他面生,就问他:“你这老汉是新来的?”

仁陶连忙陪着笑脸说:“是是,新来的,我叫王仁陶。”说着话递进去三两粮票。

那小伙子接过粮票,大声喊道:“四两饭。”说着话给了仁陶两个馒头,打了一勺子烩菜。

仁陶愣了一下,连忙转身就走。站在他身后的王启明看的是清清楚楚,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回到屋里,王启明关上门,小声地问仁陶:“叔,你认识那个打饭的?”

仁陶摇着头说:“我不认识!不知道他为啥给我多打。”

王启明笑着说:“叔,你不认识他,他一定认识你,要不然不会这个样子。这也好,省得你挨饿。”

就在这时候听见有人敲门,仁陶连忙喊了声:“请进!”只见吴仲文进来了。他不像刚才那样笑眯眯的,而是板着脸说:“王仁陶,你下午就到地里去干活。王启明,你负责带着他。他年龄大,没干过农活,你就先教他在棉花地里锄草。”

王启明陪着笑脸连声说:“好,好,你放心,你放心。”

吴仲文点了点头说:“那好,你们先吃饭。”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王启明殷勤地跟着送出来,嘴里笑着说:“吴同志,你慢走。”那吴仲文还是没有吭声,只是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仁陶看这个吴仲文对自己的态度和刚才大不一样,就觉得这人也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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