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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青檀的荫凉,抚摸着老房子
老房子的旁边,流淌着麻城河
千百年的老青檀,有千里的根
它左手牵着老房子,右手牵着麻城河
麻城河的老母亲,守老了父亲
麻城河的老父亲,守老了母亲
......
大巴里播放着《世界的那边是麻城河》的歌儿,女声高音,清越、甜美,又有些许淡淡的沧桑。就是这缕牧歌般的沧桑,钻进人的心底,抚平了在城市里郁躁不安的心,使心清灵而沉静。山道湾湾,歌声悠悠,心也随着歌声飞向世界那边的麻城河。
麻城河,既是河名,又是村落名。河水长流,流到现在。村落长存,生生不息。如今,成了“中国传统村落”“中国景观村落”。
麻城河,实际上是茅坪河上游的一段河流。茅坪河是漳河沿岸最大的支流,发源于肖堰西泉庙,流经曲阳坪、石羊子河、石峡坪、麻城河、杜家坪、陆坪、双河、杜溪沟、上泉坪、店子河、盘龙、苍耳坪、铜孔集,自北向南贯穿东巩全境,于龙王滩与漳河汇合,融入漳河。茅坪河上游两岸喜长毛竹,青青翠翠,密密麻麻,像天然的护城河墙,村里的一位教书先生,就把这段河形象地叫做“麻城河”,时间一长,村人就叫习惯了,把村子也叫成了麻城河。当地人如是说。
麻城河是两岸村民的生命之水,民国版《南漳县志》载:“麻城河,灌溉杜、陆二坪田千四百余亩。”是说麻城河灌溉杜家坪、陆家坪两个村子一千四百多亩农田。
车子在山边行驶,路下河流淙淙,心想是从麻城河流来的吧。
转山转水,到了麻城河入口处,急切而欣喜地下车。眼前是一长长的开敞的山间平地,麻城河呈“S”形流过。山头不那么壁立拔峰,山势较平和,海拔也就在两百多米的样子。田畈纵横,阡陌交通,碧水汤汤,疑心到了江南水乡。山上毛竹大片大片,五月,山碧绿,毛竹尤显青翠。密不透风的毛竹,长在河岸,真像河的绿色城墙。
这里,河岸山上翠竹掩映,姗姗可爱;河岸人家也是翠竹莹莹,怡人心怀。有屋场,就有竹园。高高大大的竹子,漫过屋脊,像绿色的屏风,给房屋遮风挡雨;像绿色的镶边,把古旧的房屋装扮得鲜亮、活泼。
在这条古老的河岸,曾经是一家挨一家的造纸作坊。造纸的大水车成天吱吱呀呀地转,转出财富,转出希望,转出岁月的美好。“水车一响,黄金万两;水车一转,银钱满贯。”这是当地老人的口头禅。麻城河的先民们是看到这里毛竹丰富、水长流,才定居的,是靠造土纸发家兴旺的。
五月的竹子,蓬蓬勃勃,极旺盛。只是村人早已不用毛竹造土纸。毛竹真是自由自在地生长,成为美丽的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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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上,麻城河是荆襄平原通过东巩,到达巴蜀地区的必经之道,是南漳“西南古道”重要的一段。
它东可达武汉,南通宜昌,西进川陕,北抵南阳。荆山腹地的保康、南漳、房县等地将茶叶、蚕茧、木耳、药材等山货运出山,湖广、江浙等地把布匹、盐巴、煤油等物资运进川陕,双方都必须经过麻城河。麻城河古村落地势平坦、开阔,又有河流,自然而然成了南来北往的集散地,行商过客、信使兵马在这里歇脚、住宿、喂骡马,消散疲劳,补给能量,再继续赶路。因此,早在元末明初麻城河就商贸繁荣,物流畅通,而且是南漳县境内唯一的古驿站、古邮站。
麻城河先民在这里开茶楼、酒肆、旅馆、药铺、马厩......旅人所需应有尽有,为旅人提供方便,也使自己富裕起来。麻城河素有“三步九碾盘”之说,且一盘石碾一天碾的米可供150人食用。李家老屋的稻场上就有一副巨大的石碾盘,直径五六米,真是稀有少见。还挺立着三个巨大的石马槽。古道边,有一棵古香椿树,树上有几圈深深的勒痕。村人说是拴马的绳索勒的。
时光久远,山上的古道早已无人可走,但是,河岸人工砌的石阶还在,山梁上人工凿的石阶清晰可见。游人漫步其间,骡马踏在石阶上的铁蹄声,叮叮当当的铜铃声,穿越千年时空传来,一时间,恍若穿越古老的商旅队伍。
有山有村就有山寨。从襄阳到宜昌、荆门经过东巩的西南古道两侧,古山寨如串珠一样遍布古道两侧险要的山上。麻城河处于东巩出古道的关隘之处,这一段就有14座古山寨。离麻城河村落最近的就有四座古山寨:黄家寨、永禁寨、腰盆寨、大包寨,给村人以安全之感。古山寨是特定时期历史的产物,也是古人躲避战乱的智慧。
五月的风轻轻吹拂,漫步古村落,极惬意。遥望古山寨高高的石头城墙,是遥远的,又是切近的。给村落平添了历史的沧桑感,也使人平生出感悟:人的生存不易。
3
但是,漫步麻城河古村落,一座座气派的古民居,又使人感到生存在这里的先民多么顽强。不论战乱如何频仍,人们仍然没有逃离,仍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劳作、繁衍,持家兴业,代有相传,赓续不绝。
这个群山环绕的荆山小盆地,在纵深约6公里、宽约1.5公里的村庄范围内,分布的古民居主要有秦家民居、王家民居、敖家民居、曾家老屋、李家民居五处古民居。皆依山傍水而建,建筑均为两层,多路多进的天井院式空间布局。我们去看具有独特风格的秦家民居,也叫“秦家老屋”,“麻城河原乡民艺馆”就设在那里。
秦家古民居位于秦家湾。秦家是麻城河最早的人户。《秦氏族谱》记载:秦氏家族于元末明初在麻城河落籍,建成“秦家庄”(现秦家湾)。村内遗留下来的两通秦氏家族记事碑,明确记载先民在元代从“江右”,即江西迁徙于此,经过数百年顽强繁衍生息,发展壮大而成。
古宅依山而建。门前场地大。场子前面是农田,农田那边是麻城河。房屋占地600多平方米,清一色的青砖砌墙。东、西两个大门。东大门门口东面墙上,一块青砖镌刻着“光绪十七年辛卯造”(公元1891年)的字样,向世人默默地彰显着古宅的悠久。
建筑坐南朝北,两层,两进院落,中轴对称布局,前低后高。
一般古民居在进入第一道大门处设的是门楼或门帽,占地一般不大。秦家建房在此处留下一长方形空地。在这近十平方米的空地,依大门两边的山墙,各用石墩垫起两条青石板,作为坐凳。这就是传说中的“冷板凳”。来访者,未经主人许可,不得进入大院,只能坐在这冷板凳上耐心等待。这是别处古民居所没有的,秦家唯一。
一进院落的二层阁楼,是秦家小姐的闺房。它正对入门大厅,秦家待嫁小姐从阁楼窗户隐帘可以审视前来的相亲者。这也是秦家民居的特别之处。
廊柱、梁舵都十分粗大、坚实。走廊、栏杆、门窗、隔板上的雕绘,各式各样,极精美。看得出昔日主人对房屋的讲究,也看得出主人的气派。堂屋门楣上方墙上原有“万石家风”的匾额。它昭示主人地位显赫,也透出主人高官厚禄的得意与炫耀。
“冷板凳”已磨得照人影儿,明镜似的。时间里,照出了世情的冷暖,也照见了秦家的兴衰。听随从乡人说,解放前,这儿的主人叫秦心科,外号“秦驼子”,是西南山区“五子”之一,民国时期巡检的乡长。逢年过节,南漳县的县太爷还得来给“秦驼子”拜年。1949年南漳县解放后,“秦驼子”在巡检公审大会上被处死。
而今,这“冷板凳”,过往游客往往特意笑嘻嘻地去坐一坐。当年的“冷”,今人难以体会,除了喟叹,也无法还原房屋主人的悲喜人生。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生活的剧目从未停止过上演。
在秦家“麻城河原乡民艺馆”,看到了很多农耕时代的生产用具和生活用具。观看这些老物件,后世年轻人是无法体会那时的艰辛和劳累的。但是,一个时代总是在另一个时代的基础上发展、前进,那些远去了的,已成为亲切的怀念。
在民艺馆的展示图上,知道了麻城河这个古老的村落正是东巩高跷的发源地。秦家民居大门口挂着“东巩高跷传习所”的牌子,上面写有“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村里老人说,踩高跷的人,能跨越一米多深、八十多米宽、河底尽是鹅卵石的茅坪河,能翻山越岭到东巩集镇去贺岁,能两人手挽手、单腿悬空绕着稻场走三圈,还能踩着高跷,用嘴衔着30公斤重的一桶水,穿过三进院落,踏上九级石阶,桶里的水不洒一滴......能表演二十几种特技造型。从这里走出去的高跷,发展到东巩各个村子,全镇22个村子、社区都有自己的高跷班子,村民能上高跷的有3000多人。东巩高跷表演上过中央电视台,还在国际亚细亚民俗学会上展示过,外国专家称其为“木棍上的芭蕾”。
现在,东巩高跷已被列为湖北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名录,东巩镇被国家文化部公布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高跷)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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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古老的村子,就有古老的树。
随从乡人说,据统计,麻城河千年以上的古树有16棵,五百年以上的古树有14棵,三百年以上的古树有12棵。他的话不是虚语。漫步麻城河古村,就是在古树间穿行。不说山上的古松、古柏、古榔榆树、古橡子树、古红豆杉,就是山边、路边、河边,古银杏树、古黄连树、古皂角树、古青檀树、古槐、古柳......走几步就有一棵。皆蓊蓊郁郁,遮天盖地,无衰老状。所有的古树都是刀斧下的幸存者,古树这么多的村子不多见,使人感到这个村子的人多么爱惜古树。能给后世子孙留下这么多古树是很不简单的。仰望一棵又一棵参天古树,想起诗人索德格朗说过的一句话:“我对万物,都只有那唯一的名字,那就是爱。”而在这古村,仅用热爱来形容村人对古树的爱心显然是不够的,更多应该是崇敬、敬畏。人,自古都这样,若不知敬畏了,什么都不信了,就不知退让收敛,也就行不得远去。麻城河人保留着这份敬畏,也就有了今天的“中国传统村落”“中国景观村落”的国字号文化品牌而引来八方来客。
麻城河的古青檀树最惹眼,有好几棵,树干都高大20多米。
此时,我站在这棵古青檀树前屏声静气,默默膜拜。
这棵老青檀树,1500多岁,树身,6个大人才得以合抱。翠莹莹的树冠足以覆盖一个篮球场。村人说,有“四十八大胯”。“胯”是村人用来形容树枝干的雄健遒劲的。是说这棵千年青檀树上有四十八枝粗大的枝干。深褐色的树身上有无数深深的褶皱,但它依然坚硬、倔强、刚直、遒劲、傲然,那么有力量。啊,村子里,耸立着这样一棵巍峨大树,这块土地就不一般了,就有了魂。村人把它尊为神,称“青檀神树”。至今,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过节过年,有虔诚的村人烧香祈福。此时,古青檀树下石墩上的香炉里插满燃烧过的香烛杆儿,像一根根旗杆。这种对自然匍匐顶礼的敬畏,纵然被现代文明一再冲刷,已经日渐式微,可是,麻城河人没有丢弃,他们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同这片山水融为一体,心存敬畏,细心呵护,他们就有了生生不息的财富。
我在老青檀树下静默许久,不愿离去。老青檀树沉默不语,神态安详。这是一棵饱经沧桑、阅尽人间的圣哲。我能感觉到它目光深邃,里面包含了很多智慧,我想从中读出一点什么,即使读不出,在它的绿荫下站一站,那种踏实、安适、幸福的体验也叫人难以忘怀。
这棵古青檀长在麻城河边,还是从一石缝中长出。石头缝里长出一棵小树常见,但如此大树,真是罕见。更奇的是,主树周边,密密麻麻次生了许多棵小树,这就是稀有的独木成林。
青檀树下从前有一座大王庙,现在仅剩一大王庙石碑。石碑呈柱状,石幢形制,庑殿型碑额,三面刻字。形制少见。
太阳爬上了山头,淙淙的麻城河,悠长的石板路,老房子,菜园,包括躺在篱笆下的狗,都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柔和的光芒。古村显得那么温馨,竟有些不忍心离去。如果生命里这样的日子有三个月不知道有多好!
时间并未静止,空间也并未静止。我们顶着夕阳离别麻城河。再一次深深吸一口这纯天然的绿色氧吧,有一种单纯、清净的芬芳,在城里,这样的空气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