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表,小老表!”赵英向正在操场边上看打篮球的小老表挥了挥手。
“到。班长我在这里,有什么指示?”小老表回头,冲着赵英一笑,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一天到晚没有一个正经的时候,指什么示呀。跑慢点,你这条腿最近怎么样,还经常痛吗?”赵英问小老表。
“平时还好,只是阴雨天的时候有点隐隐作痛。”小老表说着,捋起裤腿让赵英看。赵英看到腿上除了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外,与另一条腿相比明显小了一圈。
“姐,你脸上的疤还很大,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退掉。”小老表摸了摸赵英的脸。
“管它退不退,难看就难看呗。”赵英摸着脸上的疤痕。
“是呀,难看就难看,残疾就残疾呗,比起阿红姐我们算是足够幸运了。”说到张娟红,小老表眼眶里又要闪泪花了。
“姐,听说今年老兵退伍又将开始了。”小老表悄悄对赵英说:“我想退伍回家了。”
“是的,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正想对你说这件事呢。我已经找过连长和指导员,要求今年退伍回家了。”赵英对小老表说。
“她们怎么说?”小老表问赵英。
“她们对我说,服从组织安排,去得高兴留得安心,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赵英说。
“这不是等于没说嘛。”小老表听了感觉有点空。
“其实意思也很明白。她们对我说,部队现在正需要业务骨干,尤其像我们这些参过战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她们希望我能安心留在部队,可我心里一直记挂着阿红家里两位老人。前不久,阿强来信说娘自从双目失明后,走起路来磕磕碰碰经常摔倒,生活上造成了极大的不便。阿红的事怕她再受刺激,这么多年来也一直瞒着她。可是后来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精神又一次受到了刺激,使得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反复发作,现在一直靠吃药维持也没见好转。看着家里的这副烂摊子,爹的情绪十分低落,还是整天躲在养鱼塘的草棚棚里喝酒,喝得血压很高,昏昏沉沉的也干不了重活,加上大姐本来就需要别人照顾,因此每天忙得他焦头烂额。”赵英说。
“唉,真是的,阿红姐家里也太不幸了。”小老表叹着气。
“阿强信中还说,他已经被批准应征入伍,但看着家里这个样子感到十分为难。所以,我想回家帮他们撑起这个家,让阿强能安心去当兵。”赵英对小老表说。
“真的难为你了。但你不能退伍啊,你是战场上立过战功的人,又多次被评为连、团和集团军的优秀共产党员,是我们团的先进典型。同时,又是团里出了名的业务标兵和组织重点培养对象,如果你这样退伍,不是毁了自己的前程吗?”小老表听了赵英的话后,立即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赵英心里当然也很明白,当兵这几年来,由于能严格要求自己,每次都能出色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充分肯定,获得了不少荣誉。尤其自卫反击战凯旋后,她奉命参加中央军委总政治部组织的全军英模汇报团的那段经历,使她终身难忘。
那是,自卫反击战凯旋不久……
“二班长,请你去一下连部,指导员有事找你。”通讯员跑过来。
赵英急急忙忙赶到连部,见连长和指导员都在会议室等着她:“自卫反击战第一阶段结束了,为了向党和人民汇报我们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情况,中央军委政治部决定组织一个全军英模报告团,到全国各地进行巡回演讲。根据团政治处的指示,决定指派你代表我们通信兵,参加中央军委政治部组织的全军英模报告团。”连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赵英啊,这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不仅是我们通信兵的光荣,我们连队的光荣,也是组织对你的一次考验。你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出色完成这次任务,不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接着,指导员向赵英交代了具体事项。
“请首长放心,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任务来得紧急,容不得有更多时间的考虑,第二天一早赵英就整理行装出发了。
一路上,赵英坐了汽车又坐火车,还生平第一次登上了飞机。莫大的荣誉面前,赵英既感到兴奋又感到责任重大。然而,她脑子里更多出现的是躺在血泊中的阿红,半路上护送班长遗体的那个战士和无数献出年轻生命的烈士画面。她感到参加报告团不仅是荣誉,而且是一种责任,她要把战友们战场上不怕流血牺牲,英勇杀敌的英雄事迹告诉党和人民,告诉全军指战员。
到了北京,她受到中央领导和中央军委首长的亲切接见,参加了中宣部和军委总政治部的座谈会。当她胸戴大红花,端坐在主席台上,面对雷鸣般的掌声时,她的眼睛湿润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山洞,与战友们一起紧张有序地按动着手中的电键,发出一道道杀向敌军的指令,又仿佛听到一声巨响,张娟红把她和小老表推倒在地,自己却倒在血泊中……
“各位首长,同志们,今天我要向大家讲的是一名女通信兵的故事。故事开始前,先给大家朗诵一首小诗,这首诗的题目叫《漫山红》
红得像火
鲜得似血
不求火那样热烈
无须血那样夺目
愿
化作火
凝成血
在远远的山冈上
静静地躺卧
……
这首诗的作者叫张娟红,今年十九岁。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的战友,是我的好姐妹……”赵英含着眼泪向大家叙说着,张娟红与她一起当兵,一起参加培训,一起参加自卫反击战,在执行任务时为了救她和战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张娟红是一个阳光女孩。性格直率,待人热情,爱好运动,喜欢写作,喜欢用诗表达自己的心境。诗中的漫山红就是杜鹃花,漫山红是我们家乡叫法。张娟红喜欢漫山红,喜欢漫山红红得像火,鲜得似血那样的热烈,更喜欢漫山红静静地躺卧在山冈上,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那种风韵。”
赵英随着英模报告团,从部队到学校,从机关到企业,一场接着一场巡回报告。所到之处,受到了各级领导和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大家为张娟红的事迹深深感动。每当掌声响起,赵英都会流下激动的热泪,每当夜深人静,赵英又会默默地流泪,想着与阿红一起的日日夜夜……
“几年来,我深深爱上了部队这所大学校,习惯了部队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生活节奏,我很想在部队继续干下去。但是,每次想起阿红紧闭着双眼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想到阿红爹娘痛苦的神色,心里总感到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赵英对小老表说。
“是啊,我脑子里也会时常出现阿红姐的身影,想起与她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小老表低着头,叹着气。
“心里老是想着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赵英心里充满着矛盾。
“二班长!”传来通讯员的喊声。
“到,在这里。”赵英应着。
“二班长,指导员让你去一趟连部。”通讯员对赵英说。
“好的。”赵英说着就跟通讯员走了。
“赵英来啦,快到这里坐。”指导员见赵英来了,打着招呼。
“是,指导员。”赵英面对指导员朱虹坐了下来。
“二班长,昨天碰到孙副政委,她提起了你。”朱虹挪了一下椅子,接着说:“她说,五年前是她把你带到了部队,对当时的情形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你和张娟红当兵的积极性都很高,但由于你的年龄不符要求而不能报名,可你与张娟红串通一气,用什么贴膏药的方法,天天粘在她屁股后面‘软硬兼施’。看着你如此执著的样子,最后请示上级特批后,才把你带到了部队。她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说你脑袋聪明,勤奋好学,性格文静稳重,到了部队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是一个很好的培养苗子。她说,你为了照顾张娟红同志的爹和娘,兑现对牺牲战友的承诺,一心想离开军营,对提干也一推再推。虽然,大家都舍不得你离开,因为这里的工作需要你,但你为了使为国捐躯的烈士能安心于九泉之下,把承诺看成责任,把个人利益放在一边,这样的思想境界令人感动。孙副政委对我说,是金子无论到哪都会发光,如果你执意要离开部队,不妨满足你的要求,她祝你回到地方一切都能顺利。”这位孙副政委就是当年到赵英学校带兵,在自卫反击战时转任连长,带领大家一起摸爬滚打,同甘共苦完成任务,回国后被提任为通信团副政委的孙梦霞指导员。
“谢谢老首长的关心!”听了指导员的这番话,赵英心里暖暖的感觉。
“赵英啊,如果你执意要退伍离开部队的话,我们就满足你的要求。希望你回到地方后,牢记我们曾经是一名军人,继续保持和发扬部队的优良传统,为祖国和人民做出贡献。”指导员对赵英说。
“是,谢谢指导员。”赵英向指导员行了一个礼,指导员紧紧地握住了赵英的双手。
“李股长在吗?”人还在走廊里,小老表就喳喳呼呼地叫了起来。
“两位怎么难得呀。”李股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自卫反击战后,组织上把李向军的关系正式转到了通信团。这些年来,他先后到下面连队担任了副连长、连长,最近又调到团司令部无线通信股担任了股长。
“请坐,请坐。”李向军挪来两把椅子,招呼赵英和小老表坐下,又拿起两个杯子准备倒水。
“我来,我们自己来。”小老表抢过杯子倒了起来。
“今天两位怎么有空来这里啊?”李向军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她们对面。
“怎么,来看看你还不行吗?现在官大了,非要有事才能来吗。”小老表还是一副老腔调。
“呵呵,我的意思是每天这么忙,你们哪会有空顾得上来看我这个‘光浪头’啊。”老战友碰在一起,说起话来总是无拘无束特别放松。
“今天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呢。”小老表一脸很认真的样子,对着李向军:“我俩要退伍回家了。”
“你俩?怎么会呢!”李向军感到有点突然,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尤其是对赵英。
“真的。指导员对赵英已经谈过话了,过几天就要正式宣布了。”小老表对李向军说。
“是的。”赵英对李向军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前几天我还得到消息,这次干部考察对象中有你的名字呢。”李向军压着嗓子对赵英说:“我还准备祝贺你呢。”
“这我知道,指导员与我谈话时也表明了这个意思,希望我能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最近,我收到张强的来信,说他已经被批准入伍,但看着家里的这个样子,有点犹豫不决。我回信给他,鼓励他放心去当兵,把家里的事情交给我,我去替他撑起这个家。所以,我向连首长正式提出了退伍的要求。”赵英对李向军说着自己的想法。
提起张娟红,李向军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脑子里又一次浮现出不知已经重复过多少遍的一幅幅画面。
……
一位年轻小伙子跑了过来,一把抓起张娟红等人的行李,直往肩上扛:“咱们走吧。”
“我是五系三分队的学员,姓李名向军,你们就叫我小李好了。”
小李自我介绍。“你们集团军通信团离这里那么远,一路辛苦了。”
“你们的学校好大哦。”女兵们跟着小李,东张张西望望。
“这是我们的学校哦。”小李说话非常和气、斯文,像一位很有涵养的大哥哥。
“对,对,是我们的学校。我们是校友,你是我们的学长,以后请多多关照。”张娟红连忙接着小李的话说。
……
“同志,你们想要找什么书啊?”
“关于摩尔斯电码的书。”赵英抬起头来。
“你们是?”那军人看着她们有点面熟。
“你是小李?你好。”赵英一眼认出了那军人。
“你们好!”李向军也认出了赵英和张娟红。
“你们要学习摩尔斯电码了吗?”
“是的,我们想先找点资料看看。”
……
“等一下。”张娟红站了起来对李向军说:“你的诗能否再借给我看看吗?”
“就送给你吧,我还有一份草稿留着呢。”李向军说完把稿纸递给了张娟红。
“谢谢,谢谢你!”张娟红收下稿纸,连连道谢。
……
张娟红抹着眼泪,呆呆地听着。她为李向军家的不幸遭遇而动容,也为李向军的坚强意志而感动。她抬起头注视着向军英俊硬朗的面孔,不觉脸上一阵燥热,一股红晕涌了上来。
……
“要是你以后能分配到我们部队就好了,以后可多向你请教。”
张娟红虽然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但心里希望这能是真的。
……
李向军冲进篮球场:“阿红怎么样?”
“痛!”张娟红咬着牙,一脸的痛苦相。
李向军问张娟红:“能站起来吗?”
场上队员和场下培训一分队的战友们都围了过来。
“快送卫生队。”李向军一把背起张娟红,赵英拿着张娟红的一双鞋子,朝着卫生院的方向跑去。
……
“我抽空做了一副拐杖,不知能用否,拿来给你试试。”说着把靠在门边的拐杖拿了过来。
“阿红,你快把饺子完吃了,试一下拐杖。”赵英拿起拐杖比画着长短。
“我可不要这玩意儿,拐着多难看啊。”张娟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热乎乎的,斜着看了李向军一眼。
……
张娟红赶紧不好意思地去接手帕,不知是紧张,还是忘了手里还支着拐杖,还没待手伸过去,夹在腋下的拐杖“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张娟红“哎哟”一声,也失去重心向前一个踉跄。李向军见状,急忙上前一把搂住张娟红,张娟红的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搂住了李向军的脖子。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清晰的心跳声、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和带有淡淡清香味的青春少女气息,浑然交融在一起。
张娟红感到一阵晕厥,这是她第二次与这位年轻异性军人的近距离接触。如果说上次踝关节的剧烈疼痛,干扰了大脑皮层的正常反应,而今天则实实在在地感受了眼前的一切——温暖、亲切和幸福。想到这里,张娟红不好意思地慌忙低下头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向军赶紧放开张娟红。
“没……没有啊,刚……刚才看到了一条虫。”张娟红支支吾吾,很不自然。
“在哪里?”李向军低着头,在地上找了起来。
“往那边跑了。”张娟红用手胡乱指了指,并笑了起来。
……
“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回去吧。”张娟红对李向军说。
“走吧,回到自己部队,别忘了给我写信。”李向军对张娟红努了努嘴。
“好的,你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张娟红向李向军摆着手。
……
“酒,我要喝酒!”张娟红嚷着。一头伏在李向军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
夕阳西下了,落日的余晖射向空中一片片散落的乌云……像一座座被涂抹了水彩的岛屿,像蓝色的大海中翻滚的金色浪花,也像青春少女飘逸的金色卷发。
“太美了!”李向军说。
“多像我们的家乡啊,树那么多,山那么高,溪水也那么清澈。好想坐在我家的鱼塘边,听听鸟叫声,看看漫山遍野的漫山红,尝尝又黑又甜的杨梅……”张娟红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地说着。
“又想家啦?”李向军用肩膀碰着身边的张娟红。
“以后退伍回家了,我想与我爹一起在鱼塘里养鱼。”张娟红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向溪坑扔去。
夜色笼罩了整个天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溪坑里还不时地发出着哗哗的流水声和远处树林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我想家,想我爹妈了。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爹还躲在鱼塘的草棚里喝闷酒否,我妈还哭否?”说着,张娟红又眼泪汪汪了。
“好了,别想了。下次我陪你去见爹妈,与你一起在鱼塘养鱼。”李向军安慰张娟红。
“真的吗?”张娟红把头靠在了李向军肩上。
“真的。我们一起养鱼,一起摘杨梅,一起采漫山红,一起写诗作文……”李向军看着张娟红动情地说。
“我喜欢你!”张娟红两只手紧紧勾着李向军的脖子,把脸贴了上去。
“我也是。”李向军双手搂着张娟红,脸也凑了过去……
……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有一天我牺牲在战场上,你会怎样?”张娟红问李向军。
“呸!别瞎说。不过,打仗总会有牺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了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无论是谁,都死而无憾!”李向军吻了一下张娟红的额头。
“我倒不是怕死,只是不放心我爹妈。他们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还没过上好日子。”张娟红又想爹妈了。
“假如,我说的也是假如。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把你爹妈当作我爹妈,照顾他们一辈子,为他们养老送终。咱们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好吗。”李向军搂着张娟红一阵狂吻。
“你真坏!”张娟红也迎了上去。
……
张娟红侧卧在一个正冒着青烟的土坑边,紧闭着双眼,焦煳的脸上多了一个很大的窟窿,窟窿里“突突”地向外流着一股殷红殷红的鲜血。鲜血染红了张娟红的军装,染红了她胸前的漫山红和身下的一片黄土……
“阿红,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赵英大哭起来:“快来人哪!”
“张娟红怎么了?”李向军第一个冲上来。
“快,卫生员!”李向军抱起张娟红向山下跑去。
……
李向军坐在张娟红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含着眼泪,喃喃地说:“娟红,你就安心走吧。你为祖国献出了生命,虽死犹生,祖国不会忘记你!虽然,这辈子我们无缘一起养鱼,一起摘杨梅,一起采漫山红,一起写诗作文……但我会把你永远记在心里,记一辈子!”
……
往事历历在目,大家都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回忆之中。
“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与阿红姐真正相识是从那次杀猪,她在我脸上抹血开始的。以后我们就天天在一起,那些日子里在她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她像姐姐呵护小妹妹一样,一直关照着我。当年,要不是她用嘴吸出我腿上的蛇毒,我也恐怕早就没命了。”小老表一直记着那次被眼睛蛇咬的事。
“唉,那次要不是她把我推倒在地,躺在烈士陵园的应该是我了。”赵英叹着气。
赵英转身对李向军:“我知道你与阿红的感情。本来你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爱好,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但是命运往往会作弄人,现在却是天地相隔,有情人难成眷属。李股长啊,别难过了,让我们把这份情和爱深深地珍藏在心里吧。”
“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今后不管走到哪里,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小老表对李向军和赵英说。
“对,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赵英像当年张娟红那样,搂着小老表的肩膀。
“赵英,为了与阿红的这份情义,你毅然决定离开部队退伍回家,我向你表示最崇高的敬意。以后的路还很长,回家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共同去面对,共同去战胜,因为我们是同一条战壕里出生入死的战友!”李向军对赵英说。
“对,我们是同一条战壕里出生入死的战友。”赵英说。
李向军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元钱,塞给赵英:“请你转交给张大伯。”
赵英推着李向军的手,说:“不用了。张强来信提到你经常寄钱给他们,他们非常感激。他说,你家里也有老娘和妹妹,也很需要用钱。他让我谢谢你,要你以后别再寄钱给他们了。”
“这是应该的,别赚少,只是一点心意。请你代我向大伯大妈问好,请两位老人家多多保重身体,有机会时我一定去看望他们。”李向军又把钱塞了回去。
“好吧,那我代他们谢谢你!”赵英收好钱。
最后,三位老战友互留了各自的通讯地址。
天气出奇的好,火红的太阳早早地出现在东方。
战士们与往常一样,起床出操,整理内务,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今天的被子似乎比往常叠得更加方正,宿舍前面的一块空地也似乎比往常打扫得更加光溜。然而,大家的情绪似乎比往常沉闷了许多,一切都在默默无声中进行。自从全国征兵工作开展以来,大家知道又有一批老兵将要脱下军装离开部队了,尽管谁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天的到来,然而这一天还是来到了。
上午八时,在立正、报数,向右……转,齐步走的口令声中,战士们在排长们的带领下,抱着小板凳,依次走进了连队的餐厅。队伍很快集合完毕了,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没有了此起彼伏的歌声,也没有人站起来与兄弟班排拉歌互动,大家都耷拉着脑袋,静静地等候着连首长的出现。
指导员朱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一番立正、稍息之后,她颤颤巍巍地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注视着上面的文字,竟半晌没有发出声音来。“同志们!”她终于抬起头来。经上级批准,下列同志……赵英、杜小映……没等她念下去,队伍里已经有人发出“呜呜”的声音,指导员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念着退伍战士的名单。
会议草草结束了,但是战士们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大家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哭泣声连成一片,不少人干脆号啕大哭起来……
眼泪是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表达方式,当遇到悲伤或喜悦时,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流落下来,尤其是女人。虽说,大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女儿身已经铸成了铁血战士,但此时却像孩子似的哭成了泪人。不是由于喜悦,也不是因为忧伤,而是面对一场情感的撕裂而痛苦地落泪。
几年来,大家习惯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生活氛围,习惯了训练场上的摸爬滚打、电键如飞,习惯了相互之间姐妹般的深情厚谊。大家深爱身上的这套绿军装、肩上的红领章和头顶的红五星。而今天,就要脱下这身绿军装,摘下鲜红的领章和帽徽,告别军旅生涯,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怎么能不叫人泪流满面?!
小老表紧紧地拥抱着赵英,说这辈子能遇到赵英、张娟红这样的好战友,好姐姐真是值了。对赵英说,以后千万别忘了她,回家后一定要给她写信。
战友们拿出各自珍藏的照片和通讯地址相互交换起来。赵英拉着班里的战友们,跑到附近小镇上的照相馆留下了最后的身影……
“赵英啊,晚上团里几位首长要来连队,与退伍老兵们一起共进晚餐,为大家饯行。”指导员对赵英说。
“是孙副政委吗?”赵英问。
“是的,还有李股长。”指导员说。
“太好了。”赵英听说孙副政委和李股长都要来,很是高兴。特别孙副政委自从调离连队后,很少有机会见到她,心里特别想念。
“晚上大家放开喝,好好聚一聚。”指导员关照大家。
时间还很早,但是大家就陆续地来到了餐厅。
“班长,怎么还不进去啊?”小老表来了。
“孙副政委和李股长还没来,我在这里等她们一会儿,你先进去吧。”赵英对小老表说。
“李股长也来吗?”小老表说着,在赵英身旁停了下来。
“孙副政委,李股长你们好!”没一会,指导员朱虹陪同下,孙副政委和李股长来到了连队餐厅。
“赵英,你好吧。”孙副政委与迎面而来的赵英来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好,好。孙副政委,您也好吧,太想您了。”赵英鼻子一阵发酸,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好就好。”孙副政委帮赵英擦着眼泪:“真的要退伍了啊。”
“是的。”赵英点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工夫五年过去,当年的黄毛丫头变成了大姑娘。经过部队这个大熔炉的锤炼,已经成长为一名驰骋沙场荣立战功的铁血战士,而现在就要退伍回家了。唉,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都会有转业或退伍的一天,对我们当兵的人来说,转业退伍只是战场的转移,不管到哪里,我们永远是一个兵。”孙副政委对赵英说。
赵英认真听着孙副政委的话,不住地点着头。
孙副政委说:“想当年,到你们家乡招兵的时候你还这么小,由于年龄不合格,天天与张娟红一起往招兵办公室里跑,粘着我的屁股后面搞什么‘贴膏药’,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兵。唉,只可惜张娟红同志牺牲了,她也是一个好苗子。你重情重义要求离开部队回家替张娟红尽孝,真是难为你了。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祝你到了地方有更大的发展。”孙副政委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谢谢老首长,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我是一个兵,到了地方一定好好干。”赵英说着,也紧紧拥抱着孙副政委,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大家都到齐了,孙副政委我们走吧。”指导员朱虹一旁对孙副政委说。
“好,走!”孙副政委拉着赵英一起走进餐厅。
“同志们,我们连的老首长孙副政委和李股长来了!”指导员一进门,就朝着向大家喊起来。
“孙副政委、李股长好!”大家站起来鼓掌。
“两位老首长听说大家明天就要启程了,百忙之中特地赶过来为大家饯行。下面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请老首长给我们讲话!”指导员说着,带头鼓起掌来。
“同志们,大家好!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又到了一年一度送老迎新的日子。当年,大家怀着崇高的革命理想和抱负,来到了部队这所革命大学校。经过几年的学习和锻炼,由一个普通的社会青年,锤炼成了一名革命战士。部分同志还参加了自卫反击战,为了祖国的安全,流血流汗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想,祖国不会忘记她们,人民也不会忘记她们。我们连队是一个战斗集体,同志们摸爬滚打,朝夕相处,相互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和姐妹情,这是人间最珍贵的友情。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退伍离开部队只不过是战场的转移,任务的改变。我相信大家在新的战场上,无论任务多重困难再大,一定能时刻牢记我们曾经是一名军人,最后的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孙副政委的话,得到了大家的热烈掌声。
“大家以后要常联系,因为我们是战友,是兄弟和姐妹。”李向军股长对大家也说了相互鼓励的话。
“赵英,今天是特别的日子,你也喝点酒,我好好敬你一杯。”晚宴刚开始,李向军就跑到赵英面前。
“对,今天要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小老表拿着杯子,先敬了李向军。
“喝!”李向军碰着小老表的酒杯,一干而尽。
赵英倒了满满一杯,走到孙副政委面前:“孙副政委,我敬您一杯!”说着,把酒杯里的酒倒进了嘴里。
“赵英,回家后有什么打算啊?”孙副政委问赵英。
“报告首长,回家后我想报考大学继续求读,以后当一名人民教师。”赵英像一名将要出征的战士,挺着胸向孙副政委报告。
“当一名人民教师,好呀。哎,别这样张口闭口首长首长的哦,我们是战友是姐妹,我年龄比你大,就叫我姐姐吧。”孙副政委眼睛里流露着温柔的笑容。
“姐姐。”赵英眼眶一热,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怎么,不愿意?”孙副政委说。
“愿意,太愿意了。姐姐,我的好姐姐!”赵英兴奋地叫了起来。
孙副政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送给赵英:“姐没什么东西,笔记本留作纪念吧。祝你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书写出更美好的篇章。”
“谢谢姐。”赵英打开笔记本首页,孙梦霞美好的祝福语和娟秀的笔迹,欣然出现在眼前。
“李股长,再干一杯。”小老表给李向军又倒了满满一杯。
“来,干杯!”李向军的舌头显然有点弯不过来了。但他还是拿起杯子,一口把酒倒进嘴里:“小老表,回家后有什么打算啊?国家对伤残军人有优抚政策。”
“我想回老家,大山里与牛羊做伴,多自由自在啊。”小老表脸上泛着红晕,神采飞扬地想象着以后的美好生活,压根没想让政府安排工作。
“放羊?”听到放羊,还没等小老表说完,李向军脸色“唰”的一下变了起来。
“李股长,你怎么了?”小老表注意到李向军脸部表情的变化。李向军没理小老表,两滴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对不起!”小老表这才想起,张娟红曾经对她说起过李向军家里的一些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李向军说着,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小老表,我曾经也是个放羊娃,我支持你。咱当兵的人干啥都一样,干啥都能干好!”
“你是放羊娃出身,那到时候再重操旧业与我一起去放羊吧。”小老表与李向军开着玩笑。
“待到解甲归田时,我们一起养鱼,一起摘杨梅,一起采漫山红,一起写诗作文……”李向军醉眼蒙眬地看着小老表,脑子里却出现了张娟红的身影。
“那说定了哦。”小老表看了李向军一眼。
“少喝点,别喝醉了。”赵英提着杯子,看到李向军与小老表一杯接着一杯,已经差不多都醉了。
“姐姐,你快过来,今天我好高兴。李股长答应我待到他解甲归田时,到我们家乡与我一起去放羊呢。”小老表说话也有点不太利索了。
“什么?”赵英没敢想小老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股长是与你开玩笑的。”赵英说着,看了看李向军,李向军已经酩酊大醉了。
“娟红,再来一杯,喝!”李向军嘴里嚷嚷着,他把眼前的小老表当成张娟红了,拿起酒杯又喝了下去。
餐厅内,只剩下了李向军和小老表。
“战友们,准备上车了!”外面,传来通讯员的叫喊声。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退伍老兵们早早起来相约来到机房。在曾经日夜坚守和工作的机房面前,与一排排一台台闪耀着红绿色指示灯的电台作最后告别。
“敬礼!”大家含着泪花,向这些相伴多年的电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再见了,我亲爱的战友!”战友们抚摸着,向这些仪器招着手,有人痛哭起来……
“再见了,我的军营!再见了,我亲爱的战友,亲爱的姐妹!”战友们相拥而泣,难舍难分。谁也不知道,这一别何时能再相见,这一别何地能再相见。
孙副政委、李向军股长、朱虹指导员向她们招着手,喊着:“战友们,再见了。一路多保重!”
“首长和战友们,多保重!”赵英两眼已经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