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铃声后,刚刚还是十分安静的教室一下子沸腾起来。考生们放下手中的试卷,收拾起笔和橡皮等学习用品,连蹦带跳地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阿英,阿英!”
“阿三哥,你怎么来了,上街拉化肥去吗?”赵英刚从教室出来,看见阿三站在教室外面一个墙角落里,正向她招着手招呼。
“今天可以回家了吗?”阿三走过来。
“是的。都考完了,这里没啥事了。”赵英说。
“那我们一起走吧,拖拉机就停在外边。”阿三用手指了指校门口。
“太好了,我正发愁怎么回去呢。”赵英听说有便车可搭,脸上露出了笑容:“等一下,我去拿行李。”说完,转身向宿舍走去。
“我帮你一起去拿吧。”阿三跟了上来。
“阿英姐,今天感觉怎么样?”小朱老师抱着封存好的卷子,从教室里走出来。
“还好,许多题目老师都帮我们复习到了。”赵英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
“那太好了。这些天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静候佳音吧。”看赵英的心情不错,小朱老师也是很替她高兴。
“谢谢小朱老师!”赵英很感激这些天来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对她的关心和照顾,尤其与小朱老师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天,相互之间俨然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马上就要回去吗?”小朱老师问。
“马上回去。前几天一直下雨,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呢。”赵英所说的事情,主要是惦记着阿红家的养鱼塘有否因此受到影响。
“怎么回去呢?”
“村里的拖拉机就停在校门口,一会儿就走。”
“稍等一下,我放好卷子,马上过来送你。”小朱老师向赵英摆了摆手。
行李很简单,一只旅行袋、一个背包和一大捆书,只是那些书有点重。阿三二话没说,把一捆书往肩上一扛,拎起旅行袋转身就走了。
赵英才出宿舍门,小朱老师与沈老师一起过来了。
“赵英,这就要走吗?”沈老师对迎面而来的赵英说。
“沈老师好!我正要过来向您告别呢。”赵英对沈老师说。
“这些天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等候消息吧。”沈老师说完特别关照了一句:“回去向阿红爹问个好。”
“好的,谢谢沈老师!”看着沈老师,想着这些天来不仅默默地为她操着心,而且还那么记挂阿红的爹娘,赵英又一次被感动了。
出了梅的七月天,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长时间的阴雨,机耕路路面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了一块块尖尖的石头,有些地方还成了大大小小的“炮弹”坑。阿三开着拖拉机,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这些坑坑洼洼,想尽可能地把拖拉机开得稳当些,但赵英坐在上面还是像坐在摇篮里一样东倒西歪。当然尽管这样,比起当年去XX自卫反击战的山路,不知好出了多少倍。
“阿英,我们休息一下吧。”阿三看到赵英脸色有点发白了。
“好吧。”赵英心里有点纳闷,经过部队那么些年的摸爬滚打,别说这样的路,就是最差最烂的山路坐几天几夜也不在话下,今天才这么一点点路,怎么会有点不舒服起来?
池塘边,阿三把拖拉机慢慢地停了下来:“你坐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拔腿朝池塘对面跑去。
清清的水,绿绿的草,几条小鱼和小泥鳅不停地上下翻滚、嬉戏着……浓浓的,醉醉的。赵英走到池塘边一棵小树下面,迎着微风,贪婪地吸吮着久违的泥土芳香。她喜欢这样的味道,因为这是家乡的味道。
“阿英,阿英。”不一会,阿三怀里揣着几只刚从地里摘来的脆瓜,从池塘对面跑过来。
“哇,好大的脆瓜。”赵英看着阿三手怀里的大脆瓜,立即兴奋起来。这时她才想起,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昨天夜里几乎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早上起来也只吃了一小碗泡饭,就匆匆赶考场了。又热,又渴,又累,又饿,怪不得阿三说她脸色这么不好看了。
阿三把脆瓜扔进池塘,稀里哗啦地洗着。
“给!”阿三用拳头使劲捶着脆瓜,把它掰成了两块,挑了一块大的递给赵英。
“真好吃。”赵英对着白白脆脆嫩嫩的瓜瓤猛咬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吃。
“慢慢吃,池塘里还有,等一会你都带回去。”阿三说。
“哪来的脆瓜啊?”赵英问阿三。
“那边有一块瓜地是我师兄家的。”阿三指了指池塘对面:“师兄与我在同一个师傅门下学开拖拉机,他比我大了几岁,他为兄我为弟。我们平时关系很好,经常碰在一起琢磨技术上的事。最近我们打算合伙开一家农机修理部,目前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
“很好啊。阿三哥,现在国家政策允许,正好发挥个人作用的时候。你脑筋好,又肯钻研,一定会成功。”根据阿三平时的表现,赵英还是很看好他。
他们吃着聊着,谈得非常尽心,也很投机。
“阿英,你真好。当过兵见过世面,现在又考了大学,我这一辈子只能当农民了。”阿三看着赵英。
“人要靠碰运气。但我想自己努力也很重要,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目标,浑浑噩噩一辈子,是永远不会成功的。”赵英说。
“当农民哪会想这么远,过一天算一天,以后讨老婆生孩子,过过日子呗。”赵英无意之中看了阿三一眼,发现阿三说到这里时有点支支吾吾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赵英对阿三说。
“走吧。”阿三把浸在池塘里的脆瓜都捞了上来。
“阿英回来了啊。”赵英妈看见阿三拎着阿英的旅行袋和一大捆书,连忙迎上去:“阿三,到屋里喝杯茶。上次去是你送的,这次回来又是你接,太麻烦你了。”
“我是顺路,不麻烦。”阿三说完就告别了赵英娘俩。
“阿三这人真不错,忠厚老实又聪明,尤其待人很和善。这几年,你几个姐姐都在外面工作,你又当兵去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与你爸,阿三就隔三岔五地到我家帮忙。唉,只可惜他书读得太少,否则一定会有很好的出息。”阿英妈对阿英说。
“刚才路上听阿三哥说,他准备与师兄一起合伙开一家农机修理部呢。”赵英说。
“阿三做事踏实稳当,又会动脑筋,一定能行。”阿英妈自言自语地说着:“阿英啊,你也老大不小的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我和你爸多次提起过,你也该有所考虑了。”
“妈,还早着呢。从部队回来屁股还没有搁热,现在又刚考完大学,我才不想这时候考虑个人问题。”赵英说完转身走进房间。
“我们也只是说说,你的事自己有数就行了。”赵英妈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也不多说什么了。
“阿英回来啦。”赵英爸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问考试的事:“考得怎么样啊?”
“哎哟,只顾着说别的了,还没问过你考试的事呢。”赵英妈也想起了考试的事。
“感觉还好,但最终结果要等到阅卷结束才知道,慢慢等吧。”赵英说完,就往外面跑去。
“上哪去?”赵英妈问。
“去看看阿红爹和娘。”赵英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跑了。
“这孩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她们家。”赵英爸妈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既高兴又心疼。
“爹,娘……”赵英一进门就喊了起来。见没人答应,就径直往里屋走去。
里屋很暗,阿红娘披着衣服正坐在床上,听到赵英的声音抬起头来:“哎,阿红回来啦。”她还是把阿英叫成了阿红。
“我回来了,您还好吧。”赵英拿起热水瓶,替阿红娘倒了一杯水。
“娘,我去看看爹。”赵英放下热水瓶,与阿红娘打了个招呼后,就往小山坡跑去。
“爹,您在哪?”赵英跑到小山坡,眼前看到的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景象。两个养鱼塘变成了一片汪洋,黄色的水面上漂浮着青草和树叶等杂物,一股浊水正在一个缺口“哗哗”地向外流淌着。
“啊?鱼呢?爹……”赵英钻进草棚棚,见里面没有人又跑了出来。
“阿英,我在这里。”鱼塘的一个角落里,阿红爹用铁锹往草包里装着泥土,堵塞被水冲垮的鱼塘缺口。
“这几天雨下得太大了,鱼塘堤坝被水冲了好几个口子,好多鱼都逃出去了。”阿红爹赵英说。
“爹别急,我来了。”赵英脱掉鞋子往草棚棚里一扔,就拿着铁锹与阿红爹一起干了起来。
“阿英别过来,这里很滑,当心摔倒。”阿红爹提醒赵英。
“没事。”不愧是经过了几年的部队锻炼,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赵英与阿红爹两个人一个挖一个填,没多一大会儿,几个缺口都被他俩堵得严严实实。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阿英,先回去吧,你爸妈在家等着会着急的。”阿红爹对赵英说。
“没事,再干一会吧。”赵英说。
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爹,天暗了,我们明天再干吧。”赵英整理着工具。
“好,走吧。今天还不错,把几个缺口全堵上了。明天再清理一下鱼塘,把多余的水都抽掉。”阿红爹看着慢慢恢复原状的鱼塘,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明天我早点来。”
“不用了,你才考完试好好休息几天,别累着了,这点活我一个人干就行了。”阿红爹和赵英一边说着,一边往家里走去。
“汪——汪——”小虎突然一阵狂吠,从他们身后窜上来,头也没回朝着家里跑去。
“小虎!”阿红爹试图叫住小虎,可是小虎还是一个劲地向前跑着。
“小虎怎么了?”赵英问阿红爹。
“不好,家里肯定发生什么事了,快走。”阿红爹说着加快了脚步。
“前面有个人!”赵英和阿红爹几乎同时发现了小路边躺着一个人。
“娘!”赵英把躺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发现竟然是阿红娘。
“娘,您是怎么了?”赵英扶起躺在地上的阿红娘,阿红爹也俯下身来一起扶住阿红娘。
“爹,搭把手。”赵英说着,背起阿红娘就往家里跑。虽说,久病的阿红娘已经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但在刚下过雨的小路上,又湿又泥泞再加上天又黑,没一会工夫赵英就气喘吁吁了。
“阿英,快让我来。”阿红爹一旁扶着。
“不要紧,我能行。”赵英咬着牙。
“哎呀,这是在哪?”伏在赵英背上的阿红娘,突然动了一下开口讲话了。
“娘,你醒啦。快别动,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听到阿红娘的声音,赵英一颗高度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阿红她娘怎么了?”赵英和阿红爹刚把阿红娘放到床上,阿英爸妈也赶到了。
“爸妈,你们怎么也来了?”赵英转过身来。
“天那么黑了,你还不回来,我们放心不下就赶过来了。阿红娘怎么了?要不要上医院,我去叫阿三把拖拉机开过来。”阿英爸说。
“让她先休息一会吧。”赵英说着,把一杯温开水送到阿红娘嘴边。
“娘喝点水。”阿红娘慢慢睁开眼,喝着阿英递过的温开水。
“娘哪里不舒服啊?”赵英接过杯子。
“这里疼。”阿红娘指了指胳膊肘儿,赵英看到很大一块皮磕破了正淌着血。
“哦,就这里吗?等一下我去弄点红药水,给您涂上就没事了。”赵英继续问她:“您刚才怎么到小山路上去了?”
“天这么暗了,你们还不来我想去看看你们,这山路也太滑了。”听了她的话,大家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阿英帮我一起把鱼塘那些缺口全都堵上了,所以回来晚了。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出来干吗,以后可不要乱跑了。”阿红爹一边说,一边放着肩上的农具。
时间一长怕也瞒不住了,前些日子趁着阿红娘情绪还算稳定,阿红爹就把阿英退伍回家的真相告诉了她。虽然,她听了没有表现出异常的举动,但还是一会阿红一会阿英地乱叫。
“阿英她爸妈,晚饭就在这里吃吧。”阿红娘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着。
“这么晚了,你们也别烧了。我家的饭菜都已经烧好,今天阿英高考结束才回来,多烧了几个菜,反正也吃不完,我们就一起吃吧。”阿英娘说着,交代阿英和阿英爸回家去拿烧好的饭与菜。
“别了。不要来回跑了,就在我们这里烧点吧,你们全家都在这里吃。”阿红娘说着要从床上起来。
“好吧,我们都是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你们回去拿点也行,我再烧条鱼,简简单单一起吃点吧。”阿红爹最喜欢人多热闹,喝酒还有个伴。其实,阿英刚考完试就来帮忙,心里也特别过意不去,正希望她们在这里吃呢。
阿英她们父女俩很快从家里回来了。正像阿英妈所说的菜确实还算丰富,有红烧五花肉、清蒸溪坑螺蛳、酱焖大泥鳅、毛豆炒边笋、葱油烤扁芋艿、菜油浇腌苋菜,清清爽爽六个菜。这时,阿红爹也烧好了豆腐炖胖头鱼和一锅水煮毛豆,满满一桌,既能下酒又能下饭。
“来,喝酒。今天阿英考试结束了,我们好好喝上一口,祝她能获得好成绩。”阿红爹拧开酒瓶盖,给阿英爸和自己倒了满满两碗酒。
“爹你血压很高,少喝点。”赵英劝阿红爹。
“没事,今天高兴。”阿红爹说着拿起酒碗,“咕咕噜噜”直往嘴里倒:“阿英爸你也喝呀。”
“好,好,喝喝。”还没等阿英爸来得及把酒碗送到嘴边,阿红爹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阿英你放心吃,别管考得好与不好,我们一样能过日子,今年鱼塘里养了许多鱼,到时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阿红爹还是那样“咕咕噜噜”的直往嘴里倒。
“娘、大姐,你们多吃点。”赵英照顾着身边的阿红娘和大姐。
“阿英啊,现在市面上鱼的行情不错,我想把两个鱼塘再挖大点,这样可以多养点鱼。”阿红爹的两腮已经微微发红了。
“现在报纸上都在说什么‘规模效应’,我想一定是说有了规模才会产生效益。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好了,吃鱼的人多起来了,生意一定错不了。”阿英爸天天看报听广播,对一些新名词也能说上几句。
“爹,您的这个想法很好,我一定全力支持您。”阿英说。
“知道阿英肯定会支持的。我们养鱼塘的旁边还有块荒地,我想把这块荒地开垦出来再挖两个鱼塘,这样鱼塘的养殖面积差不多扩大了一倍。在新挖的鱼塘里养上河鳗。”阿红爹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哎哟,你的打算真不错。以后如果人手不够,需要帮忙的话就吱一声哦。”阿英爸听了也很兴奋。
“呵呵,以后要吃鳗就过来。”阿红爹说着,又拿起酒瓶向碗里倒酒。
“爹,别喝了,多吃点菜。”阿英突然发现,阿红爹右边的嘴角像被什么东西牵住了,歪斜着流下了一大串的口水:“爹,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阿红爹已经像喝醉了酒一样,舌头抵着牙床,口齿含糊不清。
“不好,快去叫村里的赤脚医生。”阿英爸感到情况有点不妙,因他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有人类似的情况,也是这样嘴歪流口水,尽管在医院进行了尽力抢救,但因脑部大面积出血病情过于严重,最终还是一命归了天,阿英爸知道这种毛病的凶恶。
“她妈,你在这里看着点,我去找阿三把拖拉机开过来,可得马上要送医院。”阿英爸关照好阿英妈,撒腿就去找阿三了。
这时,阿红爹已经歪倒在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赵英领着赤脚医生飞也似的冲了进来,后面还有村支书和其他几位村干部。赤脚医生察看了阿红爹的症状,量了一下血压,听了一下心律后说可能中风了,得马上送县人民医院。这时,阿三开着拖拉机也赶到了。
“快,大家抬起来,轻点。”村支书指挥大家拆下一块门板,小心翼翼地把阿红爹平放在门板上,慢慢地抬上了拖拉机。并招呼赤脚医生和阿英等人赶快上车。
“快,阿三,开车。”村支书指挥着,让阿三开动拖拉机。
“阿英……”阿英妈摸着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张钞票塞给赵英。
阿三拉着一车人“突突”地开走了……
“他们去哪呀,她爹呢?”阿红娘没弄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有事情到外面去一下,马上就会回来的。”阿英妈对阿红娘说。
“哦,到鱼塘抲鱼去了?”阿红娘说着打着呵欠。阿英妈把她扶进了房间,让她躺下睡觉。
屋里只剩下了阿英爸妈和阿红大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三个人既担心又害怕,但不知所措。
“她妈,要不你先回去睡觉,我留在这里吧。”阿英爸说。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再说她娘俩有什么事,你一个大老爷的也不方便,还是我留在这里吧。”阿英妈说。
“你们别争了,都回去睡觉吧,我会来关照她们的。”这时,一位邻居阿嫂走了进来。
“那太麻烦你了。”阿英妈说。
“都是乡里乡亲,有什么麻烦不麻烦。”阿嫂说:“走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你们的。”
到县城三十来里路,按照拖拉机的正常速度,差不多需要一个多小时时间。可是,村里的路本来就坑坑洼洼,前些日子又一直阴雨绵绵,路面就变得更加湿滑了,加上晚上天暗能见度很低。阿三的拖拉机像老牛拖着破车,开得十分吃力和缓慢。
“阿三,开快点。”村支书不停地催阿三。阿三瞪着双眼咬着牙,一会儿轰油门,一会儿打方向,避让着迎面而来的大洞和小洞。
“这路也太烂了。”阿三头上冒着汗珠。
“唉,这该死的烂路,只怪村里太没钱,否则早就修了。明年一开春就是借了钱,也要把这条路修好。”村支书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爹,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要到医院了。”赵英注视着阿红爹脸孔,不停地安慰着。
“阿三,拖拉机开得稳一点,别太颠簸了。”赤脚医生不时地提醒阿三。
而躺在门板上的阿红爹,不管拖拉机怎么颠簸和晃动,也不管大家说些什么,还是一声不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医生!快,救人。”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拖拉机终于开进了县人民医院大门。赵英第一个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直奔急诊大厅。
村支书、阿三等人与前来接应的医生一起,把阿红爹从门板上抬了下来,放上担架车推着就往急诊室跑去。
赵英挂好号,拿着单子跟着一阵小跑。
值班医生简单询问了情况后,马上进行了测量血压、听心律等一系列诊断。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问。
“我。”赵英走到医生面前。
“根据你们所诉和病人临床表现,具有典型的出血型中风特征。对于这样的疾病处理方法一般有两种:一是马上手术,把脑部积血进行引流,二是通过药物辅助,由病人大脑自行吸收。”医生说。
“我们不懂。只想知道这两种方法,哪种安全,哪种风险大?”赵英问医生。
“风险都会有。但根据病人目前表现,要不我们先用药,然后根据病情发展再决定是否手术?”医生说。
“你是医生,你帮我们决定吧。”村支书说。
“请在这上面签个字。”医生说完让赵英签了字。
阿红爹紧闭着双眼,左手手臂上挂着药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也没动。
“你们先回去吧。”差不多安排停当了,赵英要村支书他们先回去。
“这样吧,我与阿三先回去,你俩留在这里照顾阿红爹。明天一早我会让人送钱过来,有什么事你们及时带信过来。”村支书对赵英和赤脚医生说。
“你们放心吧,这里有我和阿英在。”赤脚医生对村支书说。
“姐,今天你太累了,靠着眯一会儿眼睛吧,这里由我盯着。”村支书他们走后,赵英和赤脚医生守候在病床边观察阿红爹的情况。赵英中午回到家里时,就听说昨天村里有一小孩不小心落水了,赤脚医生又是抢救又是送医院的忙了整整一天,现在又一起送阿红爹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过。
“没事。”这么多年,赤脚医生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发事情的应对。
“这么大的一个村有这么多人,哪个不有个头痛脑热的。而医务室里只有你一个人,真是难为你了。”
“也习惯了,能为大家做点事挺高兴的。你眯一会吧,今天刚考完试,又帮阿红爹干了大半天的活,累坏了吧。我说呀,你为了阿红她们家,忙前忙后做了那么多事情,你们当过兵的真是与别人不一样。”
为不至于犯困,赵英与赤脚医生强打着精神悄悄地聊着天……
第二天,天才还一片漆黑,走廊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而病房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赵英揉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挂在木架上只剩下小半瓶的药水和还在昏睡中的阿红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挂完这点水后阿红爹能苏醒过来。又看了看陪了一夜,正在一旁打着瞌睡的赤脚医生,心里觉得怪过意不去的。
突然,床上“呃……”的一声。
“什么声音?”正打着瞌睡的赤脚医生,抬起头来:“阿英,阿红爹醒来了。”
“爹!”阿红爹紧闭的眼睛微微一动。
“医生。”赵英向医生办公室跑去。
很快,医生带着他的助理和几个护士赶了过来,他仔细察看了躺在病床上的阿红爹,对赵英说:“病人的情况有所缓和,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说完,嘱咐助理调整了部分药,并要求加强看护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他汇报。
“太好了。”赵英和赤脚医生听了,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坐下不久,赵英忽然看见爸妈手里拿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一清早,阿三就把我们送过来了。”阿英妈说,“昨天晚上阿三对我们说,阿红爹要住好多天院,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我寻思着给你带几件换洗衣裤来,顺便也带点吃的。”阿英妈指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布袋。
“阿红爹情况怎么样了?”阿英爸问赤脚医生。
“医生刚来过。情况有所好转,药物作了调整,让我们加强观察。”赤脚医生说。
“那太好了。你们一晚没睡了都回去吧,今天我来陪好了。”阿英爸对大家说。
“爸妈、姐,你们都回去,还是我在这里吧。”赵英坚持让大家都回去。
“你们都别争了,等一会我就送大家回去。到时候我再来,这几天地里反正也没啥活可干,让我帮阿英一起陪阿红爹吧。”阿三说。
护士推着车进来,给阿红爹量过血压,换上了新的药水……接下来的几天里,阿英整天看护着阿红爹,阿三在医院与村之间来回跑着。在他俩的悉心照料下,阿红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
“爹,来!我扶着你,到走廊去走一下,活动活动身体。”赵英说着,慢慢扶起阿红爹。
医生关照赵英,由于左侧脑中风,病人的右边肢体功能受到了障碍,必须加强锻炼以便促进功能的恢复。因此,每天早上起来后,赵英就扶着阿红爹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好在阿红爹也很配合,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累了也只歇一会儿,就这样天天坚持天天重复。
“阿英,我来扶吧。”赵英扶着阿红爹正走着,阿三也赶到了。
阿三接替阿英,扶着阿红爹继续在走廊走着:“老叔,怎么样?能行吗?”
“能……能行。”阿红爹吃力地说着,右腿跟着左腿,一拖一拖的。
“要不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外面空气好。”阿三说。
“好……吧。”阿三搀扶下,阿红爹一步步走向院子。
“啊,外面空气真好。”阿三扶着阿红爹来回走着,让阿红爹活动右臂:“右边的手和腿都要活动开,幅度慢慢加大,情况会越来越好。”
阿红爹心里记挂着家里的鱼塘,急着能早点好起来,所以凡医生说的话他都能听从,阿三让他按照医生的要求活动一下手脚,他就认真地活动开了。
“累了吧,我们坐一会。”阿三看阿红爹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就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阿三,你们真好,太麻烦你们了。”阿三忽然发现阿红爹说话利索了许多。
“没关系。只要你有信心,就会很快好起来的。”阿三鼓励阿红爹。
“你们在这里啊,让我好找。”赵英从病房里走出来:“医生来了,让我们回去检查一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今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啊,太好了。”阿三扶起阿红爹,马上回病房去了。
“大伯,怎么样,还好吧。”医生认真地检查起来:“躺好,这里怎么样?这里呢……情况还不错。昨天的影像反映,你脑部的溢血已经全部吸收,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尽快恢复右边肢体功能,希望你出院后一定要加强锻炼,减少中风后遗症。”
“好的,好的,我们回去一定按照您的意见加强锻炼。”赵英在一旁说着。
“医生,以……后还能喝……喝酒吗?”阿红爹突然问了一句。
“怎么还记得喝酒呀?这要看以后的情况,但最近肯定不能喝了。”医生听着笑了起来。对赵英说:“办出院手续去吧。”
“爹,出院了,我们要回家啦。”赵英挂着一脸的喜悦:“爹、阿三哥,你们等着,我去办出院手续。”
“哎呀,土宝啊,你总算回来了,可吓坏我们了。现在身体怎样了?”在村口,几位年长的村民看见阿三开着拖拉机“突突”地进来,都围了上去。
“阿英真好。当年与阿红一起去当兵,现在回来又这么尽心地照顾她们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阿三这后生也不错,每天在医院与村之间来回跑很辛苦。”
“这次要不是阿英和阿三这两个后生,不知道土宝会怎么样了。”
村民们围在一起,你一句我一言地议论着。
“娘、爸妈,我们回来了。”还没等拖拉机停稳,赵英就喊了起来。
听到拖拉机声音,阿英爸妈搀着阿红娘从屋里走了出来:“啊?阿红她爹回来啦!”
“她爹,这几天你跑到哪去了啦?”阿红娘已经好几天没看到阿红爹了,心里不解地问着。
“娘,我们这几天做客去了,这不我们回来了嘛。”赵英哄着阿红娘。
“土宝啊,回来啦。来,慢点。”村支书听说张土宝出院的消息也赶了过来,并帮着一起把他扶下拖拉机。
阿红爹下车后,紧紧握着村支书的双手,眼睛一红,两颗眼泪掉了下来。
“别这样,回来好好休息,多保重身体。”村支书也紧紧地握着张土宝的手。
“这次幸亏有阿英她们家的照顾,阿英天天陪着我,真是比亲生女儿还亲,还有阿三他也天天来。”张土宝念念叨叨地。
“爹,我们进屋吧。”赵英在一旁催着。
“走吧,慢点。”阿三扶着阿红爹。
房间已被赵英妈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温馨舒适,张土宝看着看着又流下了眼泪。
“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阿红爸一旁对阿红爹说。
“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快让阿英回家好好睡个觉,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了。”阿红爹看着赵英消瘦的脸庞,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好的,我马上回去,你也好好睡个觉。”赵英对阿红爹说。
“你走吧,这里有我与你爸呢。”赵英妈催赵英快回家。
赵英确实感到累了。这么多天,跑上跑下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好在阿红爹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心情还算好,否则早就累垮了。这时赵英最想的是,好好洗个澡,再美美睡个觉。
“醒来后饭到这里吃,我们这几天都在这里开伙的,你爸大清早就把菜买来了。”赵英妈说。
“哦。”赵英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往自己家走了。
“呵呵,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整整大半天,睡得好吗?”阿英妈见赵英精神抖擞的样子,笑呵呵地站起来。
“回去洗完头发和澡就睡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来。”赵英见妈高兴的样子,也乐了。
“吃饭啦!”赵英妈叫着大家。
“爹,吃饭了,我扶你起来。”赵英到里屋叫阿红爹吃饭。
“不用扶,我自己能起来。”阿红爹说着,从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拖着一双布鞋,一瘸一拐地走向桌子边,赵英连忙上前扶正了椅子。
“不错,今天又有了进步,自己能下床走路了,”赵英看着阿红爹这个样子,心里也很高兴。
“大家都坐吧。”阿红爹挥着手招呼大家。
“好,今天阿红爹出院了,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赵英妈把烧好的菜都端了上来。菜很丰富,满满一桌,但没有油腻的肥肉,只是一些清淡的蔬菜和鱼。
“爹,好多天没吃自家的菜了,今天稍微多吃点。”赵英把饭送到阿红爹手里。
“阿英说得很对,今天稍微多吃点,这些鱼和菜都是新鲜的。”赵英爸也附和着。
阿红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出现了当年阿红与阿英一起当兵去的场景,出现了烈士陵园看望阿红的场景,出现了在医院阿英像亲生闺女一样悉心照顾他的场景……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好了,爹别多想了,吃饭吧。”赵英把一块挑完刺的鱼肉放在阿红爹碗里。
“是啊,都过去了,慢慢会好起来的。”赵英妈说。
阿红爹却流着眼泪,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们,没有阿英我早就没命了,这辈子真不知怎么还你们。”
“什么救命不救命,还不还的,我们是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了。”赵英爸说。
“是的,别说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好好休息,早日恢复健康,全家人都靠着你呢。”阿英妈也劝着阿红爹。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英又早早赶到阿红家看望两位老人。
“爹,那么早就起来啦,昨晚睡得好吗?”赵英一进院子,就看见阿红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喘气。
“好,好……的。”阿红爹的口齿还有点模糊,但比住院时有了明显好转,他说早上起来已经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了。
“不错,今天的气色很好。休息一会,再活动活动手和腿。”赵英鼓励阿红爹。
“阿英你看,我可以不用拐杖了。”阿红爹说着,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赵英怕他摔倒,连忙赶了过去,但阿红爹甩了一下手,站了起来。
“爹,你真行。”赵英竖着大拇指。
阿红爹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额头上渗着汗珠。
“爹,只要你每天坚持这样锻炼,一定会很快恢复的。”赵英在一旁鼓励着。
“恨不得马上能好起来,那么多天没去鱼塘了,不知那些鱼怎么样了。”阿红爹心里记挂着鱼。
“放心吧,您住院期间,我爸每天去鱼塘喂鱼的,那些鱼听话着呢。”赵英对阿红爹说。
“瞧你,真会说话,鱼还能听懂人的话?”阿红爹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小山坡说:“我原来想把鱼塘再扩大点,这样能增加养殖品种和产量,按你爸说法是形成‘规模效应’,可现在我这样子,只能空想想了。”
“别着急,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再考虑扩大养殖规模,把鱼塘改造成应用现代技术的淡水鱼养殖基地。”赵英说。
“但愿能这样吧。”
“阿英,阿英……”隔壁王大嫂跑了进来。
“大嫂,我在这里,有事?”赵英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
“刚才邮递员来了,有你的一封信,说什么师范学校来的,你爸让我带个信,要你马上回去。”王大嫂说。
难道录取通知书来了?赵英心头一阵高兴,对阿红爹说了一声小心,就撒腿向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