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了父亲的话,媳妇万利低头不语,脸色阴沉。没有老人照家,在企业上班管理严格,不能迟到早退一分钟。早上送孩子到学校,下午要接女儿,晚上回家煮饭,更加忙碌。赵刚不甘心,进一步劝留:“老汉,您就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再说,即便要回家,也不能这样匆忙,只有到周末,去百货商店,添置足够的生活日用品,米面油肉等主食和绿色蔬果,再送您们回农村老宅。”
儿子说得也有道理,家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收好打包的衣物,确实需要准备好食粮。路途远,又不能走路回去,只有依靠他开车送回家。天空中,春光明媚,却寒意未尽。孙女刚开学不久,赵队长不能像往常那样做三餐,接送孩子。出院后,身体虚弱,医生要求增加营养,不能太劳累,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否则,对刚刚疏通的血管不利。看到儿子媳妇既要照顾生病老人,又要忙孩子的洗漱,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总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赵队长感到最不习惯的是:年轻人都喜欢硬朗的干饭,辛辣咸食品,这些都是他必须忌嘴的,他需要吃柔软清淡的流质食物。每天照顾孙女,得不到很好的休息,与医生要求的静养相违背。妻子周小莉,不能独立操持家务和接送孩子,一切事务都落在他身上。
周末,媳妇要照管孙女学舞蹈,儿子要加班,没有时间满足老人回乡的要求。或许,也是儿子媳妇内心在挽留他们继续住在城里,以便老小一起照顾。赵队长下决心回老家后,他和妻子早就收理好了自己的所有衣物,随时准备出发。
儿子媳妇却始终没有送他回乡的举动,赵队长猜出了他们的心思:想留他们在家里,多少也能承担一些家务。随着他身体的好转,又全部接过了后勤杂活:以孩子们的口味做三餐。又过了一段时间,自己的噩梦越来越多,吃不好,睡不香,白天又有轻微头晕症状,他害怕在儿子家发生意外。
一天,与赵队长一起长大的发小,二哥王毅打来问候电话,得知他生病住院后,需要静养,孩子们的想法和近期征兆,急切想回老家的愿望。他立即决定叫自己的女儿王红,从重庆开车到璧山赵刚家楼下,接送他和妻子周小莉回家,并约定好了时间。
放下二哥的电话,想到马上就能回家,赵队长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心里压着的石头,搬开了,感觉特别轻松。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去学校接回孙女,做好晚餐。全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把王毅叔叔安排王红姐姐,明天开车来接他们回家的事,给儿子媳妇说了。
赵刚夫妇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赵队长,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接下来,只听见碗筷的触碰声。孙女一听说爷爷婆婆要离开,有些不舍地说:“我不读书了,也跟你们一起回去。”
赵队长知道儿孙们舍不得他走的原因:他一走,小两口就要里里外外一手抓。为了让孩子们理解,他就把这段时间总做噩梦,与他们吃饭不适等,各种理由都说了出来,还重点强调:“最主要的是,马上七十,是人生一道坎,最近,又有些晕眩,怕在这里出事。还是那句话:即便死,我也要死在自己的屋里。”
听了父亲内心真实的想法,小两口的面容舒展了。如果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样,因为做家务杂活,累倒在自己家里,确实,也要背上儿孙不孝的骂名。更何况,他们都在上班,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知道了也来不及抢救。
想到父亲为子孙考虑得这么周到,赵刚充满感激:“那明天就麻烦王毅叔叔、婶婶和王红姐姐了。最近,我们确实也走不开,请事假,要扣几百元。以后,我每周买些新鲜蔬菜水果回来,保证你们有充足的食品,每月给您们800元生活费。”
二
听了儿子的话,看见媳妇释然的脸色,赵队长心里非常轻松快乐,然后给小两口做了交接,叮嘱孙女要听话。这晚,他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给孩子们做好早餐,依然把孩子送到了学校,心想:今后,一切就靠你们自己了。
二哥王毅一家准时到达,载着赵队长夫妇出了城,乳白色小轿车在宽大的公路上奔驰,春风呼呼从窗口飞过,太阳照耀着公路两边的田野和山峦,万物蓄势待发,枯枝丫上,已冒出豆粒大的嫩芽。沿途乡野,块块田地像磨盘一样,飞旋而过。赵队长心情愉悦,脸上也有了光彩。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怡然,感叹道:“自从出院后,身体恢复了,也有了精神,就是孙女有点调皮,每天接送,遇到下雨,要人背,有时全身湿透了,她也不下来。好在身体比较强壮,没有感冒。生病后,天天做噩梦,感到自己真的快不行了。”
王毅的妻子唐碧慧安慰道:“你说啥呢?小王比你还大一岁,已经满了七十,你看他,每天到处跑,还精神着呢。你这身体,就该按照医生叮嘱,好好调养。年轻人跟着你吃清淡的,长期这样,他们也受不了。家乡空气清新,加强营养,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不要这么悲观。”
赵队长笑了笑:“主要还不是这个,都说七十一道坎,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总梦见家乡过世的老人,我给姐夫打电话说了这个情况,他说的与唐姐一样:与年轻人的饮食,应该有区别。”
王毅接过话:“年轻人忙于工作,哪里有时间来照顾到你的需求和身体状况啊。他们的生活负担都那样重,怎么能顾及到你的感受。年轻人体力消耗大,需要大肥大肉,辛辣咸食补充。你脑梗,就不行,会引起三高,加重病情。所以,我们支持你单独吃住,既不给年轻人增加负担,也锻炼他们挑起担子,感受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也是好事。”
赵队长赞同二哥王毅的观点。透过车窗玻璃,欣赏外面一扫而过的春景:宽阔的田野,起伏的山峦,心情格外舒畅。走近家乡的机耕道,便兴奋起来。他急忙打开窗门,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任凭春风吹拂他黝黑,有些打皱的脸庞。
深深吸一口气,嗅着扑鼻而来,夹着花草味的芳香空气。放眼望去,遍地杂草丛生,田边地角的野菜花,露出小巧的身姿,在春光中,轻轻颤动。在乡村碎石公路上,少有车来车往的噪音,两边土地里,村民正在翻耕与春播。
实行土地承包制后,家家户户自主经营。随着改革开放政策不断深入,村里青壮年纷纷到沿海发达城市打工挣钱,有了钱,便在扩建城市购买住房。凡是儿女在城里就业的家庭,大多数老人跟随去照顾孙辈,只有少数中老年人留守,继续耕种。过不惯城里生活,有故乡情结的人,又返回家乡,闲情逸致,轻松愉悦地耕种自己那份庄稼地。
赵队长那一亩六分地,有七八年没有翻耕和播种过了。车子缓缓进入到大门左侧邻居,王伟家的院坝里,他们在外省开餐馆,大门紧锁,显得有些寂静。大家走下车,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接近正午,阳光正好照在房屋上空。门前的书房田杂草丛生,左前方,堰塘清澈的水,沐浴着绚丽的阳光,显得晶亮而安静。堰塘旁边往日的水田,变成了干田,还长满了嫩绿的杂草。几头大小不一的老黄牛,花毛牛,正在里面埋头咀嚼。
三
院坝外,那棵个头小巧的桃树,正开着红色花朵。右边竹林翠绿苍劲,后坡的树木,多年野蛮生长,葱茏茂密。邻居王军家的美人蕉枝叶嫩绿,那一株婆娑的万年青,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下车后,大家都到车后厢,提下衣服和物品。赵队长提着菜油,走到门口,摸出钥匙,打开横挂在两扇木门上的长方形铜锁。推开双扇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屋里铺满了淡淡的灰尘。
房顶的瓦片,有的已经歪斜。作为军官出生的二哥王毅,在部队,就是首长器重的实干家,他把食品放在客厅沙发上。到竹林里,挑了一根笔直的长竹子,砍下剔去枝丫,用它对着瓦片,一片一片地调正,以确保卧室、客厅和厨房不漏雨水。
站在旁边的妻子唐碧慧,帮着寻找需要调整的地方。王红拿出扫帚,打扫客厅卫生。周小莉拿着毛巾,擦洗卧室的床和柜子。赵队长走进厨房,在大铁锅里烧开水,舀几碗放到桌上,让大家解渴。然后熬粥,拿出胶袋子里的蔬菜、卤肉和豆腐干。
一阵忙碌后,总算让灰尘扑扑的屋子,变得整洁起来。二哥王毅身材魁梧,精神抖擞,除了血压偶尔略高一些外,身体硬朗健康。自从退休后,经常回到老家,把书房田边闲置的埝脚方田,打造了一个鱼塘。
他利用老房子前面的竹子,做了围栏,买了各类鱼种,投入塘里,在田边空地种了鱼草,定期回来,割下嫩草投喂。静静坐在田坎上,钓鱼消磨时光。为了减肥,随身带一些小吃当餐。
妻子唐碧慧是南川区小学教师退休,个子高挑,脸型方圆俊美,说话文静,笑起来,两边脸上有美丽的酒窝,尽管上了年纪,却依然端庄,风韵犹存。女儿王红,西南政法大学毕业,中高个子,皮肤白皙,眼睛清澈,秀发漆黑。她是长安汽车销售经理,泼辣干练。在城里出生,在父亲良好的教育下,对家乡也有感情。她喜欢烹饪,在厨房帮助炒菜,周小莉洗碗摆盘放筷子。
赵队长添柴烧火,看王红炒菜,不时起身,打量着这个居住四十多年的老屋。经过二哥王毅的调整,房顶瓦片端正了。破旧房屋经过打理,已是窗明几净。东西放得整整齐齐,让人眼前一亮。
客厅中间的旧木桌,已经变黑发霉,用洗洁剂擦洗后,散发出阵阵香味。这张桌子跟随他四十多年,八十年代初,当队长时,常常与会计和出纳等成员,围坐在桌前,核算、总结和制定来年工作计划。
吃饭时,赵队长发自肺腑地感谢二哥一家的帮助:“在外工作几十年,您从来没有忘记关心家乡人,也没有当官的架子。把女儿教得这么好,能文能武,当了女经理,炒菜也这么好吃。”
二哥王毅方正红润的脸上,露出快乐自豪的笑容:“别说这些客气话,我们穿叉叉裤一起长大,爬坡砍柴,下田摸鱼,参加劳动生产,学习毛选,儿时的点点滴滴哪里能忘记啊。安顿好后,你可以买家禽喂养,给自己补补身体,种植些绿色蔬菜。家里空气清新安静,适合养生。”
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两点半。二哥一家急忙启程往重庆赶,回去洗澡,换下汗水浸湿的衣服。天空阳光明媚,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十分舒服。赵队长拿起锄头,到门前的书房田里翻耕,他要抓住春播好时节,栽种一些利于心脑血管恢复的蔬菜和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