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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达运正去参加学校评委会的路上，被一位老师拦住，塞给他一个信封，把他吓得不轻。等到会场后，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庄达运还是把信封掏出来看了看。原来的确只是一个申诉材料，没有其他贿赂的东西。申诉材料中，主要还是举报另一位教师用钱去买论文发表的事。被举报的老师今年也申报正高级职称，还是同一个教研室的。
这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有时候做出的事来，真让人不可理解。按照普通人的认知，谁评上，那是评委们的事，何必当事人变成仇人呢！而且还是同一个教研室的同事，今天不见明天见，为什么就不能容忍别人先行一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对于花钱发表文章，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人们也逐渐有了认知，虽然在多数知识分子眼中，还是被嗤之以鼻的。但这种事都是心照不宣的，不会组织专门人员审查，不过一旦有人举报，还是要查的，而且还是一票否决，好像花钱发表的论文根本就不配叫论文。
庄达运看完材料，就把信又放回到公文包里了。但当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路过旁边的一位机械学院的评委老师，不经意间发现那位老师低着头在看一份信。庄达运感到那信纸很眼熟，就多瞟了几眼，原来和庄达运包里那封信的内容一样。这样看，那老师把同一份举报信抄了好几份，分发给了其他评委了。多么执着和倔强的老师！都五十多岁了，为了职称，什么都不顾了。如果从育人的角度看，这都是教育人的导师，怎么能做出这种极为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行为呢？人性真的只有荀子主张的“性恶”观吗？
学校评委会一般有二十五人组成，主任委员一般都是大学的校长兼任。九点整，会议正式开始，先由虎校长发表致辞并作具体要求。虎校长今天穿着有所讲究：上身深蓝色西装，紫红色领带，头发梳得特别光亮，虽然五十多岁，但因为皮肤比较白皙，不显老。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学者派头十足，只是说起话来有些短板。可能是口吃的原因，他每说一句话，前面几个字都很有力度，也还比较清晰，但后面的词句就变得慢半拍了。
他先简要叙述了今年学校学科发展和专业规划的整体布局，然后对今年的职称评定提出了几点要求：“现在看啊，我们学校理、工、商、文都可以自己设定岗位了，自己评评审职称，但副高职及及以上职称，还需需要报送省教育厅，那个职称评定委员会，去审审核通过。因此啊，请各位严严格对照标准，宁缺勿滥，实实事求是，评出那个水平。”接着，他还通报了有教师实名举报论文做假等相关事宜。庄达运注意到，好几位老师好像都心领神会似地点了点头，估计都收到了举报信。
接下来，就是个人查阅材料，做好笔记，以便作为投票的依据。副高和正高一共三十多位申请者，从头看到尾，简单一点，也得花上个把小时。稍微认真一点的话，两个小时也不一定搞定。
几次参加评委会，庄达运也基本有了些经验。只要查看一下几样重点材料，就能够说明问题。比如，专业教师副高申请，主要看教学工作量和教学考评，再看科研积分；正高申请者，主要看他的科研积分，项目的含金量以及论文发表。对基础课教师来说，庄达运比较熟悉，简单查看核实一下，就能够做到心中有数了。
因此，一个小时下来，庄达运已经全部搞清，便走出会议室，到休息室轻松一下了。
休息室也早有几位在休息闲聊的，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抽烟。庄达运倒了一杯茶，在商学院金院长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哎，老庄”金院长抽了一口手中的香烟，冲庄达运道，“今年你们怎么样？”
“金院长，我们是小弟，哪有你们那发达啊！”庄达运知道，商院这几年发展迅速，不论是业绩，还是招生规模，那是蹭蹭朝上冒啊！连着几年，还上了几位教授呢！上次饭桌上，还得到他们学院一位副院长的关于搞科研的箴言秘籍呢！他们那的经济效益也是特别的好，那社会培训班一个接一个，收费都不低，年终奖都位列全校前列。据说，还有不少人在外面的企业担任顾问或董事的，年收入都在十万以上，学校的一分也不会少。
“我是问你们今年的职称情况，哈哈！”
“哦，我们今年主要在副高上比较纠结，到时还请老兄给予多多支持呢！”
庄达运与金院长比较熟悉，虽然金院长是最近几年从外面引进来的，可庄达运与他吃过好几次饭了。那是前一年，他的一个同学要进数学教研室，那时庄达运还是基础部主任，金院长找到庄达运，极力推荐他同学，并请庄达运帮忙。本来事情也不是难事，可在试讲过程中，数学教研室的主任和老师都反映，那老师方言太重，怕上课学生听不懂。为此，庄达运还真的花了不少时间做工作，并要求那位老师，尽量说普通话。最后，总算把人给接收了下来。金院长为此，也特别感谢庄达运。
“那还用说，只要老弟开口，一切照办！”
“谢谢！”
于是庄达运就小声地与金院长交流起新学院的一些情况。顺便也提到了原来基础部数学的两位教师为搞正高，相互不服的事。
“是啊！”金院长又抽了口烟，“我也收到一份。这若在我们学院，根本就不是事。”
“此话怎讲？”
“现在搞项目，发论文，哪个不花钱？他们工科到外面企业搞项目，都有30-40%的回扣，我们文科花钱发论文或出版专著，不是理所当然的！”
“是嘛！感觉文科没有钱啊！”庄达运心想，看来上次那位副院长说的是实话。
“自己掏腰包啊！谁掏谁得益嘛！”
“难怪你们这几年发展速度这么快！思想解放啊！”
“一定要解放思想！”
“看来，真得向老兄请教请教呢！”
“你们没有做过？”
“基本没有做过，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呢！”
“我们是这样的，在全院形成规范，列入年度计划。每个教师发表一篇省级刊物，奖励一千；发表一篇重点刊物，即省里明确的国家级重点，奖励五千；申请到纵向课题，学院1:1配套，申请到横向课题，学院配套30%。”
“哎，这个政策好，一下子就把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自己找门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等于自己先把钱垫上，后面学院补助。”
“对呀，这不就解决问题了？”
“关键还是经济基础啊！你们家底殷实，我们没有那个实力啊！”
庄达运和金院长正在讨论的兴头上，人事处的工作人员过来，请大家到会场去，大会的时间到了。
“下次找个时间，单独请老兄指点一二！”庄达运一边说，一边起身，一起出去了。不过，庄达运也清楚，这事在他们那里是无法照搬的，院情不一样！再说，这事应该是一把手去烦神的。他这个三把手，只要搞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哇！
会议再次集中后，虎校长请人事处领导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问各个学院有没有需要特别说明的个案。庄达运原来是基础部的，现在的新学院还有院长在，因此也不需要多言。
有的老资格学院还真的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冶金学院一许老师长期在外面的企业搞合作，美其名曰做横向课题，每年课题费全校都排在前三位，外号许百万，但没有教学工作量，今年申请正高，在学院评审时，他个人提出用横向课题经费折合教学课时费，冲抵教学工作量。学院不能确定，特提到评委会定夺。
这许老师就是虎校长原来学院的老师，科研积分在学院最高，按说给学校的贡献也是不小的。但在学校当时“放水养鱼”政策的关照下，学校只是收取了15%的管理费，其中还包括发票的税费。这样算下来，对学校的贡献很少。但学校的领导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大学除了培养合格人才之外，就是要服务好社会。这横向课题就是服务社会的一个重要路径。学校虽然没有直接收益，但只要老师的积极性得到充分发挥，对反哺教学肯定具有促进作用。
这些理念，在当时还真是有远见。此外，据财务领导反映，那些课题经费都得走学校账户，给学校带来了现金流。
对于这样的情况，评委会主要看校长怎么说。和校长又是一个学院的，虎校长还是一切“从宽”，等于给予通过。
快十一点时，充分议论后，评委会开始无记名投票。二十五票，申请者必须过三分之二，也就是十七票，才为通过。除了正常申报的外，全校还有三名破格申报正高的年轻教师，其中有一名是数理学院的，也就是原来基础部的。根据规定，破格申报，不占总的指标，但今天只是认定资格，不做定论。因为评审职称文件还规定，破格者必须有专家组织现场讲课打分，相当于面试。
评委们经过几次讨论，对三十几位申请者的情况基本掌握，打起勾来，显得十分轻松笃定。倒是统计程序花了不少时间。
这知识分子做事，有时真的比较死板。按说，这没有名额限制，大家抬抬手，基本合格的应该都能够通过。可事实上，真还有不少人，一条一条地抠，差一点的，都给予“枪毙”。
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人事处的领导把结果交给了虎校长，其他人都在做笔记。会场上除了虎校长那拖着长音的报告声，几乎可以听到前后左右的呼吸声。
庄达运除了关注现在学院老师的情况外，还特地记下了数学的那位老师的情况。被他举报的老师还得了七票，其中有庄达运的一票。出奇的是举报别人的那位老师也就得了十五票，没有通过。看来，大家虽然不明说，可心中都是有数的。
这下，如果把结果告诉那位老师，会有什么结果？庄达运犹豫了，本来还打算发个短信告诉他。如果现在发过去，除了违反规定外，说不准他就会冲到现场来，搞个孙悟空大闹评委会，那就麻烦了！报纸上，经常还有为了搞职称闹出人命的案例报道。这种事可不要在这里发生啊！庄达运越想越觉得紧张，好像自己有什么罪似的，好在自己也是投了他一票的，起码心理上还是有一点安慰。
正当庄达运胡思乱想时，忽听楼下有嚷嚷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弄得好几位评委都竖起了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