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颇为欣慰。
但她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冷声说:“喊儿,人,又不是那猴子,怎么能看管得住?一个人做了错事,必须要有担当。给他这个机会,如果他能改的了,他会是一条汉子。如果改不了,那就是他的命。这做人啊,不管你武功有多高,武学造诣有多厉害,首先你要品行端正。没有一个好的人品,将会被社会所唾弃、被人们所不齿。再说了,外面那些人真是因为王恩义做了坏事吗?喊儿读的书多,这些道理其实奶奶不用讲你也知道。”
“喊儿谨记奶奶教诲。都是家族利益惹的事,都眼红咱们家日子过得好,自己不努力,反而借机生事。这个道理孩儿自然明白。你就不看我是谁的孙儿,他日一定干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到时候,给奶奶过大寿……”
“停停停!不许胡说,什么时候学会拍马溜须的了,滚一边去,别惹我戳火!”狐老太太虽这样喝骂,心里却喜得开了花儿似的。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不懂得藏锋。
狐喊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窗外一声炸雷。
狐家院门口,狐高书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从身后叫出王恩义。
众人就要上前,被狐高书出手拦住。
狐高书面向乡邻抱拳施礼,厉声大喝:“恩义,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说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王恩义“扑通”跪在狐高书面前,一头磕在方砖铺的地上,“是我错了,狐老先生饶了我吧!”奇怪的是,他并不辩解,这样显然就承认了所有的指控。
“我孙儿好心救你的时候,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你让我饶了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偷人东西,不再偷看不该看的……”
“你应该向受害的乡亲们道歉,跟我许诺没有用。”狐高书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恩义跪转身来,朝着人群“咚咚咚”直磕头,“各位父老乡亲,都是我的不对,王恩义给大家赔礼道歉了……”
“做了坏事磕个头就算了?不行,你要留在村里我们不答应!”一个壮汉拎着一把锄头,横眉竖眼,像只血脖子公鸡直抢着往前嚷嚷着。
“我们不答应,滚出狐林庄!”
“滚出狐林庄!”
众人义愤填膺,提枪弄棒,就要冲上台阶。
“各位乡邻稍安勿躁,人的一生,谁能没有过错,王恩义他有心悔改,我们就给他个机会,权当给老夫一个薄面。”狐高书声不高,言不重,但有情有理。
“狐老先生,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后生就是个王八蛋,来了没几天就把村里搞得乌烟瘴气,不是张大婶丢了鸡就是李大爷找不见了钱袋。你说我种的一片洋烟是糟他惹他了,一溜道儿给我劈砍了。咱们村里自古没有出过这样的坏人,留他在村里,怕娃们都跟着学坏了,有辱村风。”一个乡绅向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堵了狐高书的嘴,狐高书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恩义,说:“话不多说了,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也爱莫能助。管家,给恩义拿些盘缠!”
“老爷,这……”管家有点不情愿。
“快去!”
不一会儿,管家提着一个钱袋走了过来。
“这些钱足够你回到汾州置办一些田产度日了。从此不要踏足龙山一步,你好自为之吧!”狐高书交待了王恩义几句,然后冲着众人一抱拳,“诸位乡邻,今日之事,全是狐某教诲无方导致,众位乡邻要怪就都怪在老夫身上。这恩义年少不懂事,还望各位乡邻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就不要为难他了,老夫给诸位乡邻有礼了!”
王恩义泪眼涟涟,“狐老先生……”
众人纵有千般不甘万般无奈,但狐高书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只得闭口不言。
那位乡绅扬了扬衣袖,说:“既然狐老先生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大家伙就散了吧,散了吧!”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王恩义跪地不起,狐家大门紧闭,狐喊被爷爷奶奶关在屋子里出不去,眼睁睁看着外面大雨倾盆却无计可施,他喉咙喊破了也没个人搭理。
毕竟狐喊还是孩子脾性,管家每天带着他进山打猎,他就兴高采烈地跟着走了。没想到管家除了会下套子,还是个神枪手,无论是活蹦乱跳的野兔,还是草丛里突然飞出来的野鸡,都逃不过管家的手心,那杆枪真是指哪打哪,一枪不空。狐喊看着手痒痒,就缠着管家教他打枪,管家拗不过,手把手地教。狐喊毕竟还小,他没细想管家食指上的老茧为什么那么厚。在闲暇时,管家也会给他讲一些龙山义军的故事,狐喊对那些草莽英雄如祖辈狐偃一样崇拜,甚至想象着有一天也如他们一样叱咤风云。
过了些时日,狐喊总算能沉下心来,白日里读书练字、站桩打拳,闲了便揣着弓箭进山打些野味,日子渐渐有了章法。
这天夜里,狐老太太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忽然开口:“他爹,步月本就没个自己的孩子,你还总把他拘在县城管生意。眼下家里也没什么事,要不咱去县城住段日子,让他回来歇几天?”
“好!”狐高书没半分犹豫,一口应了。
第二日天刚亮,老两口对着狐喊反复叮咛,从穿衣吃饭到练功读书,絮絮叨叨说了半宿,才牵着驴慢悠悠往县城去。直到天擦黑,村口的羊群伴着铃铛声回来时,狐家老二狐步月才骑着毛驴跟在后面,风尘仆仆地回了狐林庄。
这晚,二娘催着狐喊早早歇下,自己却和二爹在外间屋低声说话,声音透过门缝飘进来,一字不落钻进狐喊耳朵里。
“你说狐喊这孩子,从小没在大哥大嫂跟前长大,咱爹咱娘又把他宠得没边,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往后就多辛苦你,可得好好照看着。再说,过继来的终究不是亲生的,稍有不周到,外头的人指不定怎么嚼舌根。”二爹的声音带着几分顾虑。
“瞧你说的,大哥把孩子过继给亲弟弟,又不是外人,谁爱嚼舌根让他们嚼去!”二娘的声音先硬了几分,随即软下来,“你常年在县城,我一个人住这么大院子,说不害怕是假的,把喊儿接过来也能壮壮胆。说实话,这孩子聪明,文的武的都拿得出手,我疼他还来不及,哪有别的心思。”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热络,多了丝刻意的周全。
隔了会儿,二爹又叹:“大哥一家在省城待了这么多年,过年过节也不回,这孩子怕是连亲爹亲娘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一个大男人家,今儿个怎么这么絮叨?是想你大哥了?”二娘的声音里带了点不耐烦,像是不愿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不是想他,是担心。”二爹的声音沉了下去,还夹杂着一声叹息,“现在世道多乱,要么是洋鬼子进来烧杀,要么是兵匪抢地盘,倒霉的都是咱平头百姓。尤其咱是做买卖的,不管哪拨人上台,都想从咱身上剥层皮。我在家还好,万事能周全,他们在外头,总让人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