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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灵叶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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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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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之碑》连载

第八章 愤怒的囚徒

我叫李浩然。

如果这名字在你耳朵里听起来像是个麻烦,像个警告,像个迟早要炸的炮仗——

那他妈的没错。你就是对的。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你能看透我似的。好像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似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会撇撇嘴,摇摇头,说:“唉,李浩然啊,没救了。”

没救?

我去你妈没救。

老子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你们来救。也用不着你们来判。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他妈是歪的。我从记事起就知道。

我爸?别跟我提那个男人。他就是个穿着西装的人形冰柜。他妈的我甚至怀疑他血管里流的是不是冰碴子。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他那破公司和他那堆头衔。至于我?我大概是他完美人生简历上一个刺眼的、擦不掉的污点。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看儿子,像看一个次品,一个错误的生产线产物,需要被返厂维修或者直接报废处理。

“李浩然,你的成绩单让我怀疑你的智力水平。”

“李浩然,你的行为举止令人无法理解。”

“李浩然,你为什么不能像XXX一样?”

“李浩然,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呵。他对我有过“望”吗?他望过我是谁吗?他只知道我应该是谁——应该是另一个和他一样冰冷、精确、毫无感情的成功机器。

我妈?哼。她倒是没那么冷。她是真空。是她妈绝对的、毫无意义的真空。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护肤、购物、和她那帮塑料姐妹喝下午茶,关心狗屁的星座运势比我今天死没死还上心。我爸骂我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眼睛盯着她的手机屏幕或者杂志,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有时候她会叹口气,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好了老李,少说两句”,或者“浩然,你也是,听爸爸的话”。

听爸爸的话?听什么?听他怎么用最文明的词汇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听他告诉我我活着就是个错误?

这个家,就是他妈的一个精致的冰窖。没人吵架,没人摔东西(至少以前没有),就是冷。一种能把你血液都冻住的冷。你喊,没人听见。你哭,眼泪没掉下来就结冰了。你他妈就算死在这儿,估计也得等尸体发臭了他们才能发现。

所以老子选择炸。

对,炸。既然温暖不了,那就都别好过。既然你们嫌我是污点,那我就把整张纸都涂黑!既然你们当我是不该存在的错误,那我就错给你们看!错得惊天动地!错得让你们没法无视!

上课睡觉?对啊,老子就睡。你们讲的那些屁话有什么好听的?考上大学然后呢?变成我爸那样?算了吧,那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顶撞老师?必须的。你们他妈的除了会拿分数压人,会告状,会摆你们那点可怜的权威,还会干什么?你们了解过任何一个学生吗?知道他们家里什么样吗?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吗?你们不在乎。你们只在乎你们那点教学业绩,在乎别给你们惹事。

打架?呵。那是他们欠揍。那些傻逼,仗着自己成绩好点,或者家里有点钱,就他妈用那种眼神看人,好像他们多了不起似的。嘴里不干不净,该揍。老子拳头硬,老子就这个道理。简单,直接,痛快。比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虚伪嘴脸强一万倍。

我知道你们背后叫我什么。混混。人渣。害群之马。一颗老鼠屎。

随便。

你们越是这样叫我,我越是要把这名号坐实了。我就混混了,就人渣了,就害群之马了,怎么着吧?有本事开除我啊?反正也没人在乎我念不念这个破书。

我爸每次被叫到学校,那张脸,啧啧,可真他妈精彩。极力维持着体面,但眼神里的冰冷和厌恶能把我当场冻毙。他从来不会问一句“为什么”,不会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为我定罪,向老师道歉,保证严加管教,然后把我带回家,进行另一场冰冷的、单方面的审判。

“李浩然,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除了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你还会什么?”

“我看你以后就是社会的渣滓。”

社会的渣滓?

行。那我就当渣滓。至少渣滓活得真实,不用像你们一样,戴着他妈的面具活得那么累。

我开始变本加厉。逃课,抽烟,跟校外那些同样“没救”的人混在一起。至少跟他们在一起,没那么假。我们喝酒,骂街,对着马路嗷嗷叫,感觉他妈的真痛快。虽然这痛快底下,总是空落落的,像有个大洞,怎么填也填不满。

但至少,那一刻,我感觉我活着。我感觉到我的愤怒在燃烧,这愤怒让我暖和,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坨冰冷的、任人摆布的垃圾。

我知道林默,那个新来的心理老师。她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害怕,不是鄙视,也不是那种假惺惺的同情。她他妈的在观察我。像看一个奇怪的标本。

她找我谈过。在篮球场边。操,真会挑地方。

她跟我说什么“愤怒是为了保护底下更脆弱的东西”。放屁。老子一点都不脆弱。老子硬得很。她懂个屁。她跟那些人一样,就是想套我的话,然后记下来,打小报告,等着给我下一个更精准的“诊断书”罢了。

让我去她那什么狗屁“心晴小屋”?打沙包?玩玩具?哈哈哈哈!真他妈把我当三岁小孩了?还是当精神病了?

滚蛋。离我远点。

我对着她吼,让她滚。我看到她眼里的惊讶,但没看到害怕。这让我更他妈火大。她凭什么不怕我?她凭什么觉得她能“理解”我?她凭什么以为她那套狗屁理论能用到我身上?

我砸了矿泉水瓶,踹了凳子,用我最凶狠的样子骂她。我想吓跑她。我必须吓跑她。

任何试图靠近的,都是危险的。要么是想伤害我,要么是……他妈的更糟,是想让我产生那种愚蠢的、该死的“希望”。然后呢?然后等我稍微放松一点,再他妈狠狠给我一下?这种当,我上过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了。

孤独?当然孤独。废话。谁他妈喜欢孤独?

但孤独安全。

愤怒安全。

把自己变成一个刺猬,一个炸药包,谁碰炸谁——这样最安全。

这样,就没人能伤害我了。

这样,就没人能看到,那个被层层包裹起来的、连我自己都他妈快忘了的——

那个缩在角落,渴望着一句认可,一个正常的拥抱,一点点真正温暖的——

傻逼小孩。

那个小孩,早就冻死了。

现在活着的,就是愤怒本身。

挺好。

他们搞了个傻逼匿名投票。

“最虚伪人设奖”——陈炜那假模假式的家伙高居榜首。活他妈该。

“最讨厌空气奖”——嘿,老子的名字居然也他妈在上面,票数还不低。旁边还跟着张小雅那个阴森森的哑巴。

我刷着手机屏幕,在网吧脏兮兮的角落里嗤笑出声。真他妈无聊。一群怂货,只敢躲在屏幕后面放屁。但说实话,心里没啥感觉。骂我的人多了,这帮傻逼算老几?老子在乎这个?

但事情很快就变味了。

不知道哪个脑子被门挤了的蠢货开始带节奏,说这投票他妈是我搞的!就因为我看陈炜不爽!

操!

操他妈的!

我当时就炸了。血呼一下全冲到头顶点着了!凭什么?就因为我打架?我逃课?我是你们眼里的坏种,所以什么屎盆子都能往我头上扣?!陈炜算个鸡巴!值得老子费这劲?你们他妈有没有脑子?!

这种毫无逻辑的污蔑,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捅穿了我那身自以为坚硬的刺猬皮,精准地戳到了最里面那个从未愈合的、流脓淌血的伤口上——你们永远不相信我。你们永远觉得坏事就是我干的。

在学校里,我感觉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那种恶心的、自以为是的“果然如此”。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围着我嗡嗡叫。连平时那几个看我有点怵的老师,眼神里都多了点“看看,我没说错吧”的得意。

我试图解释过。在走廊里,对着那几个嚷嚷得最欢的傻逼。

“他妈的不是老子干的!谁再瞎逼逼老子弄死他!”

我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眼睛充血。但他们只是后退一步,脸上带着讥诮和看热闹的表情,根本不信。其中一个高个子,平时就他妈爱装逼,嗤笑着说:“得了吧李浩然,敢做不敢当?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无聊看陈炜不爽?论坛管理员肯定能查IP,你等着退学吧!”

“我草你妈!”

理智那根弦,砰一声就断了。

所有积压的冤屈、愤怒、被全世界针对的绝望,在这一刻全炸开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攻击本能!一拳就砸向了那张令人作呕的逼脸!

扭打,叫骂,拉架的人的惊呼,年级组长那张气得扭曲的脸……一切都像一场混乱的噩梦。

而最终的结果,像一盆掺着冰碴的脏水,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处分。记过。留校察看。还要被拎回家“反省”!

“反省”?我反你妈省!

最让我心寒的不是处分,是年级组长和班主任那毫不意外的、甚至带着“终于抓到你了”的眼神。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凶手,一个可以用来杀鸡儆猴、平息事端的替罪羊!而我,李浩然,天生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回家。那场预料之中的审判。

我爸那张万年冰封的脸,难得有了点表情——是极致厌恶和冰冷鄙夷的混合体。

“李浩然,你真是长本事了!打架、旷课、顶撞老师还不够,现在居然搞这种下三滥的网络暴力?!我们李家的脸,真是被你丢尽了!”

我妈呢?坐在旁边,翻着她那本破杂志,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地插了一句:“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生你。浪费资源。”

浪费资源。

我就他妈是浪费资源。

他们的话,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捅进我心窝,还他妈搅了两下。

我试图辩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自己都厌恶的哭腔:“你们问过原因吗?你们相信过我一次吗?!不是我干的!是他们冤枉我!”

“冤枉?”我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步步紧逼,手指头都快戳到我鼻子上,“谁会冤枉你?啊?你自己就是个祸害!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我告诉你,学校要不是看在我和你妈那点面子上,早就把你开除了!你还不知悔改!”

“面子?你们眼里就只有你们那点破面子!你们有没有把我当儿子看过?!有没有问过我一句我好不好?!”我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愤怒、不被看见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声音破碎而绝望。

然后——

“啪!”

世界安静了。

左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麻木的痛感。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爸。他居然……打我耳光?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冰冷、更残酷的神情覆盖了他的脸。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最终判决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天起,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滚出这个家!我就当没生过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滚出这个家。

我就当没生过你。

这三句话,像三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最后一点,对家庭、对亲情那微弱的、不曾熄灭的奢望。

原来,他们真的不要我了。

原来,我在这个家里,连“儿子”这个名分,都是可以随时被剥夺的。

原来,我真的是多余的。

我笑了。嘴角咧开一个无比惨烈和绝望的弧度,混合着血丝,看起来一定很狰狞。

我没有哭,没有闹。

我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客厅那个昂贵的落地花瓶——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我抬起手,猛地一推!

“哗啦——!”巨大的碎裂声,清脆而刺耳,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父亲暴怒地想要冲上来。

但我没有停下。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开始疯狂地砸毁眼前能看到的一切!茶几、玻璃柜、装饰品……所有象征着这个家“体面”、“冰冷”、“毫无温度”的东西,都被我用最暴烈的方式摧毁!

“滚!都他妈的给我碎!碎!”我一边砸,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泪和鼻涕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一片狼藉。

将眼前的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烂后,我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我环顾四周这片狼藉,像是完成了一场血腥的献祭。

然后,我看也没看那对被我称为父母的人一眼,转身,一脚踹开大门,冲进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这一次,我不是负气出走。

我是被驱逐。

我是被彻底地、决绝地,从这个称之为“家”的冰窖里,扔了出来。

我没有目的地。没有希望。只有满腔无处可去、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绝望。

城市很大,灯火通明,但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我开始流浪。像条野狗。

网吧的角落,废弃的建筑工地,公园的长椅……哪里能窝一晚上,就是我的“家”。饿了就去小卖部偷点面包,或者翻垃圾桶找点能吃的。渴了就喝自来水龙头的水。

寒冷和饥饿是真实的,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我的身体。但比这更难受的,是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彻骨的孤独和冰冷。

没人找我。我爸我妈?估计正庆幸我这个“污点”终于自己滚蛋了。学校?巴不得我永远消失。那些所谓的“朋友”?呵呵,落难的时候鬼影都没一个。

我像一颗被扔进宇宙真空的尘埃,没有重力,没有方向,只有绝对的寒冷和死寂。

愤怒还在烧,但烧得越来越虚,越来越空。像一堆没有柴添的篝火,只剩下一点残存的灰烬和灼热,维持着最后的温度。

有时候,我会想起林默。想起她说的那个“心晴小屋”,那个沙包。妈的,当时要是去狠狠揍几下,会不会好点?但这个念头一闪就被我掐灭了。软弱。这他妈就是软弱。不需要。老子不需要任何人的假惺惺。

直到那天下午。

我晃荡到那个脏乱的小卖部门口,想顺点吃的。店里那台破电视在放本地新闻。

“……清河一中一名高三男生于昨日晚不幸坠楼身亡……疑因学习压力过大……该生成绩优异……”

画面闪过陈炜那张假正经的照片。

我愣住了。

陈炜……死了?跳楼?

就因为……学习压力大?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小卖部老板和那几个闲汉的议论。

“啧啧,可惜了,听说学习特别好。”

“现在的小孩啊,心理太脆弱了,一点压力都受不了。”

“唉,估计也是被逼得太狠了。听说他们学校乱得很,肯定也有坏学生带坏……”

“对对对,我听说啊,他们学校有个叫什么浩然的,打架斗殴,无法无天,上次还放火!肯定是他那种人把好学生都带坏了!这种害群之马才该死!”

“肯定是他那种人带坏的他!”

“这种害群之马才该死!”

这些话,像最终判决,像丧钟敲响,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对“公平”和“理解”的微弱期待。

原来,就连他的死,也要算在我的头上。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死了值得同情,而像我这样的坏人,活着是罪过,死了是活该,就连别人的死,也都是我造成的。

一种极度扭曲的、毁灭性的愤怒和绝望,像最后的火山一样在我体内爆发!

既然这个世界认定我是恶魔,认定我该死,认定我只会带来灾难!

那我就——

彻底“成全”你们!

“这种害群之马才该死!”

那句话,像一颗子弹,带着冰冷的回响,彻底击碎了我体内那点残存的、摇摇欲坠的东西。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万念俱灰的冰冷。

他们说得对。

我就是祸害。

我就是该死的那个。

我活着,除了带来麻烦和灾难,没有任何意义。连陈炜那种“完美”的人死了,都能赖到我头上。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持续发酵的错误。

好啊。

既然如此。

那就如你们所愿。

我不是想死。我是想战斗。用我最熟悉、也是唯一会的方式,向这个操蛋的世界发起最后的、同归于尽式的冲锋。既然你们认定我是暴力、是混乱、是毁灭,那我就把这一切,淋漓尽致地还给你们!

我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开始主动寻找毁灭。

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我朝着城市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走去。那里是混混、流氓、社会渣滓的聚集地。以前我跟他们保持距离,不是怕,是嫌脏。但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归宿,我的战场。

我身上最后那点钱,买了几瓶最劣质的白酒。仰头灌下去,辛辣的液体像火一样烧过喉咙,灼烧着空荡荡的胃。酒精没有带来麻木,反而像汽油,浇在了我心中那团将熄的怒火上,轰地一声爆燃起来!

视野开始模糊,身体发热,但大脑却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晃到一个台球厅门口,那里聚着几个叼着烟、纹着花臂、眼神浑浊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正合适。

我走过去,停下。身体微微摇晃,但站得很直。我用一种极度挑衅的、能把死人都气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那个块头最大、看起来最凶的家伙。然后,朝着他脚下,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操你妈!看什么看?废物!”我的声音因为酒精和激动而嘶哑破裂,但却带着一种不要命的疯狂。

那群人愣了一下,随即炸了锅。

“妈的!哪来的小逼崽子!找死是不是?!”为首的混混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满嘴烟臭喷在我脸上。

如果是平时,我可能会计算一下力量对比。但现在,去他妈的计算!

我不仅没退缩,反而疯狂地大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他鼻梁上!

“来啊!打死我啊!操你妈的!来啊!看看谁先死!!”

求死。

我在求死。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他们人多,手里很快就抄起了家伙——钢管、板凳腿。我像疯了一样,完全不防守,也不躲闪,只是拼命地、毫无章法地攻击!拳头、指甲、牙齿……能用上的一切武器。每一次击打落在身上,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感!

对!就是这样!打我!杀了我!证明你们是对的!证明我就是该这么死!证明我李浩然,到最后,也是个只配死在阴沟里的垃圾!

“砰!”

一声闷响。不是拳头,是钢管。

冰冷的、坚硬的金属,狠狠地砸在了我的侧脑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所有的喧嚣——叫骂声、打击声、我自己疯狂的吼声——全都消失了。像有人猛地关掉了音响。

时间变得极慢极慢。

我看到那个打我的混混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看到钢管上沾着的、属于我的血。

我看到灰蒙蒙的、肮脏的天空,在眼前缓缓旋转。

感觉不到疼痛了。

感觉不到愤怒了。

甚至感觉不到冷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平静,像温暖的潮水,包裹了我。

啊……原来……

这就是结局。

挺痛快的。

不是吗?

看吧,如你们所愿。

我终于,成了你们口中的那个“该死”的祸害。

以你们最期望的方式,死在了你们最认为我该死的地方。

视野开始变暗,像老旧电视失去信号,屏幕缩成一个白色的光点,然后彻底熄灭。

最后闪过脑海的,不是一个念头,而是一个感觉。

不是家的冰冷。

不是父亲的鄙夷。

不是母亲的真空。

不是老师的指责。

不是同学的嘲笑。

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午后。阳光好像很暖和(也许并没有)。好像有人……非常非常短暂地……轻轻摸过我的头?(也许只是错觉)。

那触感……好像……

……是暖的。

然后。

什么都没有了。

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或者说,时间感已经彻底混乱了。

意识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闪烁,模糊,偶尔蹦出一些破碎的、毫无意义的画面和声音。刺眼的无影灯,颠簸,消毒水的味道,嘈杂的人声像是从水底传来……

“……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快!”

“……联系上家属了吗?”

“……说是……不管……”

冰冷的东西贴在胸口,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

但这些感觉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膜。真正的“我”,好像漂浮在天花板上,冷漠地俯视着下面那具被各种仪器和管子缠绕的、一动不动的躯体。

那是我吗?

看起来真惨。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和污垢,头发被剃掉了一块,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白得像鬼。真他妈丑。

原来死,是这么难看的一件事。

也好。反正从来没好看过。

思维的碎片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爸……妈……他们来了吗?……大概没有吧……“不管”……真符合他们的风格……也好……省得看见他们那张脸……更恶心……

……学校……那帮傻逼……现在满意了吧……祸害清除了……

……陈炜……你个傻逼……装模作样到最后……不也还是跳了……比我还怂……

……张小雅……那个哑巴……不知道怎么样了……估计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刘悦……假笑得累不累……

……林老师……那个心理老师……啧……好像……好像还试着找过我?……那条河……真他妈冷……她居然跑到那种地方去找……傻不傻……

……可惜……沙包……还没揍过……

一股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恶心感猛地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窒息的感觉强行将我那点飘散的意识拽回了那具破败的躯体!

“呃……哇……”

我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和胃酸,烧得喉咙和鼻腔火辣辣地疼!身体因为这剧烈的反应而抽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抗议!

“醒了!他醒了!”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几双手用力但不算粗暴地按住我的肩膀和手臂。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剧烈的头痛像有电钻在太阳穴里搅动,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倾斜。

我……没死成?

这个认知,像另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刚刚复苏的意识上。

为什么?

为什么连死都死不成?

为什么还要把我拉回这个操蛋的世界?

绝望,比之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这个让我失败透顶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一种半昏半醒、持续的痛苦和麻木中度过的。

我知道自己在医院。知道医生每天来查房,护士来换药、打针。我的情况似乎很严重,但又在缓慢地恢复。生命体征一点点稳定下来。

但我拒绝配合。拒绝说话,拒绝交流。喂到嘴边的流食,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出来。护士帮我清理时,我会故意扭开头。

我不想好起来。

我好起来干什么?

回到那个冰窖一样的家?回到那个把我当瘟神的学校?继续当那个“该死”的李浩然?

不。

让我烂在这里。让我消失。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最后的反抗。

父母终于还是来了一次。在我情况稍微稳定后的某个下午。

他们站在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来。母亲穿着昂贵的套装,手里拎着名牌包,妆容精致,但眼神躲闪,不敢看我。父亲依旧西装革履,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眉头紧紧锁着,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关切,只有更深重的厌烦、屈辱和……冰冷的经济算计——我甚至能听到他脑子里在计算这场意外会浪费他多少时间和金钱。

他们走进来,站在床尾,离我远远的,仿佛我是什么传染源。

窒息的沉默。

最后还是父亲先开口,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温度:“医生说了,死不了。等你好了,给你办转学,或者送去寄宿制学校。别再给我们惹麻烦了。”

母亲在一旁小声补充,像是念台词:“浩然,你要听话,好好配合治疗……爸爸妈妈也很忙……”

听话?

配合治疗?

很忙?

我听着这些话,突然很想笑。嘴角刚扯动一下,就牵动了头上的伤口,一阵剧痛。

但我还是笑了。发出一种极其难听的、嘶哑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他们两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弄得一愣,脸上露出惊愕和一丝恐惧。

我看着他们,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滚。”

声音不大,却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和意志。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下颌线绷得死死的。母亲则像是被吓到了,往后缩了一步。

“你!”父亲似乎想发作,但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又硬生生忍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孽障!”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母亲慌乱地看了我一眼,也赶紧跟着走了。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干脆。像完成了一项极其厌恶却又不得不做的任务。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看吧。

这就是我的父母。

这就是我的家。

连我差点死了,都换不来一句人话。

心口那个地方,好像被挖空了,又好像被填满了冰冷的、沉重的铅块。连愤怒都燃烧不起来了,只剩下一种彻头彻尾的、死寂的冰凉。

之后的日子,我更沉默了。像一具还有呼吸的尸体。

护士们大概也知道我的情况,不再试图跟我多说话,只是例行公事地完成工作。

偶尔,在深夜被疼痛惊醒,或者因为噩梦而浑身冷汗地睁开眼时,我会听到隔壁床陪护的家属轻微的鼾声,或者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的夜噪声。

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孤独感会像巨兽一样吞噬我。

全世界都在运转,只有我被遗忘在这个充斥着病痛和绝望的角落里。

我好像……给林默发过一条信息?

在哪个意识模糊的瞬间,用那个快要没电的破手机。好像是在河边?之后发生了什么?手机好像掉水里了?

记不清了。也许只是幻觉。

就算发了,又怎么样?她能做什么?她又能改变什么?

没有人能改变什么。

一天下午,护士进来换药时,随口跟另一个护士聊天。

“哎,听说了吗?隔壁一中那个事。”

“哪个?前阵子跳楼那个?”

“不是,那个是之前了。是另一个,叫李浩然的,打架被打成重伤那个,好像就在我们医院呢。”

“哦哦,知道。怎么了?”

“刚听他们班一个老师来说,那个跳楼的学生的家长,好像还在怪学校,说是什么……不良风气带坏了他们孩子……好像还提到了这个李浩然的名字……说要不是有这种坏学生……”

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清晰地扎进我的耳朵里。

看吧。

就连我躺在这里半死不活,都能成为别人推卸责任的借口。

陈炜的死,永远都能怪到我头上。

我活着是错。

我死了是活该。

我半死不活,也是原罪。

真好。

真他妈的好。

最后一点对这个世界的、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彻底熄灭了。

像最后一颗火星,被一脚踩灭,连烟都不再冒。

那天晚上,我异常清醒。

头上的疼痛依旧持续,但意识却格外的清晰。像一块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冰冷,透明,反射出所有残酷的真相。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

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我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将左手腕上埋着的留置针,拔了出来。

很痛。针头划过血管,带来尖锐的刺痛。血珠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消瘦的手腕流下来,染红了床单。

我看着那红色,心里一片平静。

然后,我用手指,蘸着那温热的、属于自己的血,在惨白的床单上,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

“冤枉。”

字迹丑陋,扭曲,像个不会写字的孩子涂鸦。

但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写下的最真实、也是最无用的两个字。

做完这一切,力气仿佛彻底耗尽了。

我重新躺回去,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感觉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像要融化在这片无边的白色里。

黑暗再次温柔地、彻底地包裹上来。

这一次,我没有挣扎。

再见。

这个冤枉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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