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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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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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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狸》连载

第七十六章 尾声:我的名字叫索狄波

好奇带来结识:我向妮妮索要到她母亲电话号码,又约定大家周末在母校大门口见面——她娘俩经常逛附近一家书店。

周末清晨因宁静显得格外透亮。我提早到达,立在路旁看车来车往,全然没注意到更早到来坐在街侧花坛圆石上发呆的妮妮母女。如果太过光明,人总会对所见视若无睹,恰似在光线幽暗中的一无所见。“见到”并不依赖“光”的明照。

我却一眼被见:正跟校办门卫商量送货新体系的成群小贩热情的招呼带我穿越记忆,比对出经时空满载后故事的修整。 

贩二哥果真组织摊贩去背巷开了家特色集市,将个性化买卖规范于统一运作。

“毕竟读过书!看得远,虑得深,策划全;铺铺融合又各自为阵,生意好做不少。”

“一体化管理,特色化经营;家家都是店,店店组集团。”被恭称经理的摊贩们说得兴高彩烈,“二哥说,这叫商业艺术!”

贩二哥筹谋开业的“一体集市”命名极其艺术,叫“维纳斯拼格”。“维纳斯”是浪潮泡沫托浮出的最美之神,背巷里那些到黄昏才愿意出门的女人被涛波席卷而去——寻找更适合她们的落脚点。

“新”不一定意味变化,如同我那个总抱怨被割韭菜的同学:自谋到大厂文职,同学群里不再出现他不甘心的抱怨;小贩们却迫不及待告知我他已被关进监狱。

“利用名校光环勾引出纳,跟那个浅薄女人写了很多封深情告白信,那女人迷了——为他挪用公款炒股炒期货。”

“女人蠢,没读过多少书——姓甘。”我一震,忍住没追问,脑海及时浮现那个同学不经意说的一句话——“我就想割一割别人的韭菜。”

当凝视深渊,深渊也正凝视你;不如抬头,看天空偶尔飘过的洁白云朵:它很像贩二哥喜欢手帐本的封面,又像焕老师编辑书册的背图,还像大妮日记本扉页上那只温顺羔羊......

“只有羔羊不会被撒旦控制。”贩二哥这样说。

内容相似又截然不同——全在于执笔的那双手。小贩们说曾在热闹集市训斥幼子的妇人因心梗突发死去:为向抛弃自己的前夫证明自己能活得更好,她接了二份工作和一份钟点工。

“真真自己在妄想!前夫早结婚,根本没空搭理她。”

“让鱼做鱼,任鸟是鸟,把自己还给自己。”贩二哥在医院跟人唏嘘后,不吭声地收养了那个孩子。

“也算又有了家,一盏灯——半套房——两个人,日子充实又和美。”小贩们七嘴八舌絮叨,“年初,他带着孩子和全部家当去了刚建立的‘共同富裕区’。”

“他说想过更好的生活,就要成为最美集体里有价值的一分子。融不进也没关系,还能回这里,重开个格子铺。让日子如水般慢慢流过去就是生活,无论衣锦还乡还是箪食瓢饮——快乐就好。”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贩二哥临走时让孩子给大家表演背诵这首耳熟能详的诗。

“记住,把自己管好——把生意做好,就是对大家好——对市集好。”他反复叮咛。

“有文化的人总归比我们有见识,搬离时听说书都被打包成八大件——他父母留的,那是根。”大家感叹。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贩二哥告别时这样叮咛,“如果实在找不到路,随波逐流就是路。”

“读不懂书没关系,但要相信好日子肯定在前头;只要不泄气,浪会带我们去正确的地方。”其中一个小贩认真回忆。

焕老师说:在一幅画中,空白同等重要——它将各种色彩凸现成画面。

嘈杂突破世界边缘:一个小女孩“哧溜”从矮树丛中钻出,朝这边张望一回便猛力挥手!她穿一套纯白A型极简连衣裙,胸前点缀着银闪闪亮片连缀的英文字母——“SOUL”。

“妮妮!”我呼唤着一个万千女孩都会叫的名字,却唯独令她奔向我——母亲尾随其后。女孩却停步,往也停轨的路边小推车去。掏零币换回一根五彩棒棒糖后,她专注拆去糖纸,轻舔一口——笑了。

看一个肮脏颓废却并不苍老的乞丐游荡过来,她顺手将找回硬币轻轻放入丐人高举的空碗,便有清脆碰击音传入耳蜗,放大成当年母亲手中摇控器落向玻璃茶机的坠撞声。

“别......”我情不自禁劝诫。

“随她!她很任性,想干嘛就干嘛;也好,等待的时间总是太漫长。”女孩母亲走过来。

“好甜!”小女孩在路边旋了好几个圈才过来,睁大眼睛描述她清早体验到的世界,“我躲在林丛里跑圈圈——真好玩!”说完,她又蹦跳着闪开,跑去广场标位的石墩间绕来绕去——如走迷宫......

“游戏就是白忙.....”我总是那么聪明。

“不白忙哪会知道是游戏?”母亲紧盯女儿,回答得散漫。两个陌生人的心意便在这不经易的莫名对答中开始微妙相通。

事实证明我与她本来相通。妮妮母亲告诉我,那些散乱无章的童话来自梦境。彼时,她住在一套并不属于她的房子里——产权证上写着“索狄波”这个名字。

在那里,她天天做怪梦,迫她一点点记下,又发现梦境各自独立又相连——毫无章法。“索狄波”是小女孩的哥哥。

“我一直这样跟人说......”她表情羞赧,“其实不算,他是我男朋友的儿子。”

“算的!”我诚恳回答。她便放松,开始真诚讲述。

“你一定见过瀑布,每滴水珠飞跃形态都来自撞击力度、倾泻角度或溅岩硬度,全由随机地形决定。毫无掌控让它们格外纯粹,聚合起来才不改通透——纯是本质。”女人话说得文艺。

“每滴水珠因局限惶恐不安,便冲、撞、碰、擦、叫,由此形成泡、花、浪、涓、涛......冲破限界的极限拉扯是“珠”的力量,“珠”与“珠”的拼合是瀑的壮观,美因此发生,景致就是价值!

“局限——力量——壮观?!”我若有所思。

“人看不到细微,以为顺流而下就是景,结果,没入没有光照的流中——不明所以。”

“流其实也是瀑布景致的组成部分。”我感受到自已话语透出的格局,开始微笑。

“对,”她点头,“不要对景观、形态、力量产生执念,承认自已是‘珠’就是‘珠’在坠落一世中要学到的功课。”

“哦?”我颇有兴趣往下听。

父亲的女朋友将眼神慢慢放空,停顿一忽后,喃喃道:“贫穷、无助、虚荣、恐惧是我自出生便被限定的真实。我不敢面对,极力想披上美丽、富有、幸运、高贵的外衣。为此,我麻木自已,欺骗他人......”

“吹出来的泡泡骗来骗去骗了自已。”她感叹,远比当年庄教授说的理论易懂却更深刻。

所有人都在愁苦同件事——拼合;途径异常简单——竭尽全力呈现最完整美好的自己!如果每小块拼版都如已所是——“真”,就能等来两个符合意志的贯通——“善”,拼合发生——“美”!

别痴迷色彩,将“像”反过来,观察背后被拆成碎片的“心”。辨析每块形状,将残缺齿轮般参差啮咬,图画自然呈现——如同我小时候能轻易拼成的“仙女图”。

然而,当拼图完成,挂去吴家祖庙正壁,拼版因使命完成不复存在,所有的“我们”、“你们”、“他们”同时消失!只有一直拼,“我们”才一直在——永远在!这才是完美——“不完美造就的完美!”

“我跟索狄波妈妈在培训班结识,她很完美。”妮妮母亲开始谈我母亲,“她从农村进城,想过好日子便开荒养鸡;想赚钱就去了南方;想干事业便在‘砸三铁’时组织下岗人员再建集体;想站高又借‘改制’扩建集团;现在,‘共同富裕’理念刚露头,她便尝试重组,准备完成一个“南庄东庄都是庄”试点......”

“她说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完美!”女人将母亲的话背得熟练,“忘掉不堪——重来;珍惜此刻——聚焦;倾力承担——体悟;了解自已,承能受之力,站能立之位......到那时,一切都好了!”

“我不再稀罕不属于我的东西,从那套房子里搬了出来.......”女人语调轻快。

“那个培训班.......是不是焕老师开办的?”我小心求证。

女人点头:“他是我在乡下处过的男朋友,当年我们最喜欢一起去山坡喂松鼠。”说到这里,她下意识举起手,腕上荡一根纤巧银镯——环刻着一只拖着大大尾巴的“狸”。

“这是他专门定做送我的定情信物。孩子爸爸搬过来时突然看到了,勃然大怒,后来.......”她低目,顿了顿,复抬眼,“其实早过去,我怀念的只是年轻时在山坡上看到的那只松鼠。”

“也好,终于自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上课。”她长吁一口气。

终点总会回到起点——以不同模样。

我静静倾听她的故事,然后细细讲述我的故事:焕老师、大妮、二妮、詹姆、孟阿英,老吴一干人等便在各自路上踉踉跄跄摸索着过来。

“假如将我俩的故事拼合,‘童话’与‘现实’竟成镜像——它们的“一体”呈现仿佛将其中人物赋予意义。”我轻声提醒。

“我明白该如何充实我的当下了。”当想象与事实发生惊人巧合,她邀我共同完成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

“最暗的地方将升起最亮的星——这部作品属于你!”我拒绝。她默许后请求我帮忙取个笔名,以感谢和纪念这次重要相遇。

“仙冰!”我脱口而出。(此处纪念亡夫——名字谐音)

“意义——跟你姓名相关?”她投来探究目光,我含笑不语。我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有些伤害无需找到忆起机缘,更无法尝试弥补。

一年后,我在书店看到她写的书:封面上赫然跃奔着一只火红色的狸;狸的前方是一颗闪耀着清冷光亮的星;灿烂太阳、明朗月亮、浩瀚大海、高耸冰山全部淡化成浅晕背景,仿佛借轮廓的刻意忽略将万事万物无差别包容。

翻开,扉页正中印着几行字:“怀念我死在腹中的胎儿;献给正在成长的妮妮;光在前方——去追!”页的角落是黑笔勾画出的一只洁白羔羊,它温顺趴在几丛开着粉色小花的青草边——青草绿油油的长得很像韭菜。

 我一页页翻过去,宛如翻过自己的人生,翻过苏尔、迪赛尔、柏荻、如尔、老吴、大妮、二妮、孟阿英、焕老师、库莱姆、我母亲、我父亲等等所有人的日子。

纸页在指间虚虚实实滑动,铅印字迹连成一片——目不暇接!真实、虚幻、你、我、他、她全部混沌成明明暗暗的点、线、面、片,终止于最后一页。

那是一幅插图,绘满动漫人物影像。每个角色看起来都独特而可爱,每双眼睛由着位置反射出浓浓淡淡的光。那光来自编排者对整版页面的微妙处理:明与暗似是而非地彼此渗透又在浓郁中起承转合,边界在分离融合中辐射出轮轮光圈。那是艺术之光:经由发现,然后再现,终于表现。

书店门外两侧种满法式梧桐路上的光圈就似这般模样。走在其间,那“光”因穿透连续粒子和分散粒子终于有了形状而被看见—从而一直陪伴,如同“耶稣之光”——指引生命流淌。

那“光”一直在,穿透时间长河,辉投分散空间,映照出生命的斑斑驳驳:泪痕与伤痛恰是光的形状——好让“我们”被看见。

我会心一笑,将本合上,眼帘映入火红标题——灵狸!我终于找到了它——正奔跑于我永远连续的生命之路;“我”从路那边来,正往路那边去。“光”穿透并分标出每站路口、每处停留、每次跌倒又爬起的执着;“我”因此被看见——那就是“美”的标记!

人在,光就在!我们不需要相遇,因为我们从未分离。此刻,每个人——每件物——每颗心,都在;拼凑起来,我们就是整个世界!

单手抱书于胸前,我来到收银台付款。笑容可鞠的店员点头示意;有男孩轻跨过木门槛后谨然收敛奔放......一切正在结束却又刚刚开始。这份永不停止的循环往复提醒我:轨迹就是真实——虽然我们看不到它,可正因为看不到我们才能于其中被清晰呈现。

出门,仰望天空,坦然映向一面真正的镜子—— 因遥远莫测显得博大而包容。只有祂照见了真相——万事万物都被纳入其中!

“你从哪里来?”祂问。

“视线范围最远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

“最远呢?”

“起初那个不曾被看到的完美虚空。”

“你是谁?”我问

“我就是你!”

“那我是谁?”

“你就是他!”

“他是谁——迪赛尔吗?”

“也是苏尔。你们合起来就是天极星——天空的一小块拼版;所有人合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那我们该往哪里去才能相遇?”

“往前走——努力发光;当所有星星闪亮,完美出现。”

“路呢?”

“光会指引!”

“光是什么?”

“爱!”

“爱是什么?”

“完全的责任感!”

我明白了:我要去的地方正是我来的地方,我存在的当下就是爱——完全的责任感!当苏尔、迪赛尔、柏狄彼此看见,“帕比特”和“伊米姬”便无需存在。

“真”成就“善”,“善”创造着“美”,“美”就是那片我们要找回的完整天空。别相信眼睛——都是时空幻影;辨明并担负责任:对生命中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片断、时段、阶段负起完全责任.......摩擦与疼痛将勾画出碎片边缘,那就是小块拼版独特的形状。去拼凑:朝远方的人微笑,与正确的人相遇.......责任就是“爱”,“爱”就是“心”。如同我童年拼合那幅仙女图,反过来——朝内走,沿“心”的边界拼合。终有一天,万事万物都会严丝合缝重回本来的完整——这就是苏尔一直追寻的“仙”!

记住了——去爱!我将珍藏多年的仙女拼图邮寄给远方一个我不知名却叫她妮妮的女孩——她是我妹妹;我没有告诉她拼合秘密,因为努力拼凑却不断拆除再尽力拼凑的过程正是拼版游戏存在的意义——支撑起拼合人的时空。至于其余——忘掉自已就是快乐。

记住——去爱!我想起行动愈发不便的父亲:他正孤零零呆在疗养院等候我定时探望——我是他儿子。

去爱!跟上在公益路上频频回头母亲的步伐,与她并肩前进——她本是我的来路与去路........

也许他们会惊诧我突如其来的改变,如同我一直读不懂他们以往的经历。不要紧,大家本来自一处,如同我的梦被写进别人的童话。时间引领空间,世界与世界碰撞,当完全认出彼此,拼合同时结束。等待即永恒——一切一直在!

那就痛吧,它标记出每个人本来的样子,边界就是形状。如果完全的光不能出现,位置固定的形状代表一切。

余狄波走到这里知道回去了,他必须改回原有的姓名。

我本姓索——那是一个在本地光彩夺目的大姓;我本叫索狄波——那是刚出生时父母给的名字。

苏尔站在冰川上说:“‘爱’是种子,深埋在黑暗的泥土。只有延续千年血脉的体温能将之解冻。种子循着那光发芽、长苗、开花......别碰它——除了花瓣全部有毒;静静等待:花会凋谢,自融泥土,化成新的一枚种子,如同“落花生”。

“别追究种子是否改变,陪伴它,沿必经之路:深埋——发芽——长叶——开花——凋落——化种,一直陪伴——层层上绕,峰顶终会开花!”

“那光很像天极星的光,而沿途满目青绿的干苗就是‘我’。”

我不能完全理解她在说什么,因为我没有走过她走的路。她叫苏尔——会飞;而我叫索狄波——不久前我还改名叫余狄波,但我信她!

我要去找她,必须先找到自己——从生存谷穿过。此刻,我应该经母亲铺设的“非道”步入自己打造的“环道”,在封环圈径中心甘情愿绕行,就像一头埋头推磨的驴。

那个如驴般轮轮转圈的“我”干着平常的工作,拿着平淡的工资,娶个平庸的太太,养两个平凡的孩子,过着平稳的日常,维持平缓的心情,不忘平安的期盼......每一回对“平平”的接纳,都是一次让双膝跪下的攀爬,因了血肉模糊,成就最坚硬种壳——祈望心的发芽!苏尔就在这层层绕环中陪伴着我——只是我看不见。

我会同所有人般漫不经心而又全力以赴地往前去:刷碗、吵架,数钱、骂娘,甚至出轨......幸运的话,也许能摘下某棵树上最高最美的一朵花,趁着新鲜,如母亲般被瞬间聚焦。那时,苏尔也许能从被采花蒂的缺口处探头望我。会心一笑后,伴着花的落凋,我再旋进另一层环道,继续前行,企盼下次重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就是我所能理解的全部的爱。它借螺旋式不易察觉的上升对抗那如同打向沙滩一波又一波海浪般的生活。看那浪周而复始地涌现、平复,化为泡沫,再涌现、再平复、再成泡沫便是人生全部意义:以为正在归去。

 不完美恰恰成全最完美!重要的是:源远流长——永远走在路上!

因此,我唯一能找到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记下这些故事——如是我闻!

     

        2025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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