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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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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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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舞鞋(下卷)》连载

第二十九章 见证这里白酒产业的辉煌

金州的秋老虎正烈,肖路站在“金州诚实民事事务调查所”的玻璃门前,最后看了一眼门楣上那行磨损的铜字。一年了,从陕北来金州找工作到能独当一面的调查骨干,他在这里熬过的夜、翻过的卷宗、追过的线索,足够装满整整一间房子。事务所所长抱着一个纸箱从里面出来,里面是肖路这些年攒下的奖杯和奖状——“年度最佳调查员”“商业欺诈案攻坚能手”“消费者权益卫士”,每一块金属牌上都沾着他的指纹。

“望春酒业的橄榄枝,你想接?”事务所所长把纸箱塞进他怀里,指节叩了叩箱底,“那地方可不是咱们查骗子、追欠款的清水潭。金州白酒江湖,每年倒下的牌子能堆成山,能站着的,哪个不是浑身带刺?”

肖路低头看着纸箱里那枚最旧的奖章,边缘已经氧化发黑。那是他刚入职时破的第一个大案——揭穿某白酒品牌用工业酒精勾兑的骗局,为三百多个经销商挽回了损失。当时望春酒业的老总还特意送来锦旗,上面绣着“明镜高悬”四个金字。“他们说需要一个懂调查、敢较真的人,管督导办。”他摩挲着奖章上的纹路,“我想去看看,那些真正站得住的牌子,到底是怎么立住的。”

事务所所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牛皮本递给他:“这是我早年跑金州酒厂记下的笔记,里面有个人名,叫老周,现在在望春管古法酿造车间。遇到坎儿了,找他聊聊。”肖路接过本子时,指尖触到纸页里夹着的东西——是张泛黄的照片,十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围着蒸馏塔笑……

三个月后,肖路坐在望春酒业督导办的办公室里,窗外的蒸馏塔正喷吐着白茫茫的水汽。他的办公桌比在调查所时大了三倍,抽屉里锁着老所长的牛皮本,桌角摆着新配的电脑,屏幕上滚动着集团近十年的销售数据。助理小陈敲门进来,抱着一摞人事档案:“肖主任,这是城西片区所有业务员的资料,您要的李国富的档案在最上面。”

档案袋上贴着张一寸照,照片里的男人穿着深蓝色工装,领口别着“优秀员工”的徽章,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浅纹。肖路翻开档案,第一页是入职登记表,籍贯栏写着“邻省青山县”,家庭成员那一栏只填了“母亲,务农”。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业绩报表——连续五年超额完成任务,城西片区的市场占有率从32%提到57%,客户反馈表里写满了“踏实”“靠谱”“能吃苦”。

“这人很厉害啊。”小陈在旁边说,递过来一杯热茶,“听说他刚入职时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城西所有小卖部,现在片区里的老商户,提起李哥都竖大拇指。”

肖路的目光停在去年的体检报告上——“高血压”“慢性胃炎”“腰椎间盘突出”,医生建议栏写着“建议减少应酬,注意休息”。他想起昨天审计部送来的报告,那些用红笔圈出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眼:李国富负责的区域,近三个月有七笔货款去向不明,总额虽然不到二十万,却像白蚁蛀进了堤坝。

“冻结他所有未结算的款项。”肖路合上档案,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节奏,“让他现在回来,当面说清楚。”

电话接通的瞬间,肖路听见了背景音里的消毒水味。李国富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喘:“肖主任……我在县医院呢,我妈刚做完透析……”

“我看了你的档案,知道你母亲身体不好。”肖路拿起桌上的业绩报表,“但城西片区的货款,不能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压抑的哭声:“那笔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妈这个月的透析费还差八千,家里的房子抵押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我想着这个月提成下来就补上,真的就这一次……”

肖路的手指悬在“冻结”按钮上方,迟迟没按下去。他想起在调查所时遇到的那个老太太,也是得了尿毒症,儿子为了筹医药费,被骗子忽悠着进了假酒,最后不仅钱没筹到,还蹲了监狱。“你先回来,”他最终松了松领带,“把医院的缴费单、诊断证明都带上。只要情况属实,我们可以商量。”

挂了电话,肖路翻开老所长的牛皮本。“望春酒,贵在真。”老所长的字迹龙飞凤舞,“1953年建厂时,老掌柜定下规矩:少一两酒,罚三个月工钱;掺一滴假,砸十年招牌。”下面画着个简单的蒸馏塔草图,旁边写着“老周,守塔人”。

他决定去趟酿造车间。穿过弥漫着糟香的厂区,远远就看见那座爬满藤蔓的老蒸馏塔,塔身上“1953”的字样被风雨冲刷得有些模糊。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师傅正用长勺搅动发酵池里的高粱,蒸汽腾起时,肖路认出他就是照片里站在老所长旁边的年轻人——只是现在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

“是小肖吧?”老周转过身,手里的长勺在池沿磕了磕,“老郑前两天还打电话来,说你到望春了。”他指了指发酵池壁上的刻痕,“这是1976年的,那年 drought(干旱),高粱减产,好多厂子都用了代用料,就咱们守着规矩,宁肯少出酒,也不掺假。”

肖路蹲下身,看着池里正在发酵的高粱,颗粒饱满,带着自然的暗红色。“现在市场上那么多勾兑酒,咱们的成本这么高,不怕被挤垮?”

老周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褶:“你去问问金州的老街坊,谁家酒柜里没有瓶望春?前年我孙子结婚,摆的就是春品,来喝喜酒的老爷子们都说,还是这口正经粮食味儿。”他舀起一勺酒醅递过来,“闻闻,这是时间熬出来的香,骗不了人。”

正说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举着手机跑过来:“周师傅,直播间的粉丝想看您勾调原酒呢!”老周摆摆手:“勾调是手艺,不是表演。告诉他们,想喝真东西,就来厂里看,从高粱到酒,每一步都敞亮。”

肖路看着年轻人扫兴地离开,忽然明白望春能站稳脚跟的底气——不是靠花哨的营销,而是这代代相传的“实在”。就像老周说的,粮食不会骗人,时间不会骗人,喝进嘴里的滋味,更不会骗人。

三天后的新品品鉴会,肖路算是见识了望春的“排场”。品鉴厅里铺着猩红的地毯,水晶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望春思雪”四款酒摆在天鹅绒衬垫上,像待嫁的姑娘。林薇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各位请看这雪品的酒花,能挂杯一个小时不消散,这是二十年基酒的证明!”

她举起酒杯的瞬间,肖路注意到第一排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眯着眼打量那瓶雪品。轮到试喝环节,老爷子端起酒杯,先闻了闻,再抿了一小口,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味儿!我结婚那年喝的就是望春,三十多年了,一点没变。”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立刻接话:“张叔,您这是喝情怀呢!现在年轻人都爱喝低度酒,咱们这高度数的,怕是要被淘汰了。”

老爷子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胡扯!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装的!去年我那孙子买了瓶进口洋酒,一千多块,喝着还不如我这几十块的思品顺口。”

林薇笑着打圆场:“张老说得对,咱们望春思雪,靠的就是这口实在。雪品定位高端商务,春品走礼品市场,思品做家庭消费,望品铺大众渠道,总有一款能对上您的胃口。”她话锋一转,指向门口的展示墙,“这是我们今年的销售数据,光是金州市场,月销量就突破了百万瓶,复购率高达68%,这就是消费者用脚投票的结果。”

肖路注意到墙角落着两个经销商,正对着报表窃窃私语。穿皮夹克的男人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灰:“上个月我侄子开超市,想进雪品,光进场费就交了五万,还不算堆头费。”戴金表的男人叹了口气:“现在终端太黑了,我去年在国际酒店投了二十万买断费,结果年底一算,利润还不够给销售提成的。”

“那你们还做?”肖路忍不住插了句嘴。

穿皮夹克的咧嘴一笑:“傻小子,你不懂。望春的牌子硬,消费者认。就像这思品,我爹喝了一辈子,我儿子现在也跟着喝,这叫代代相传。就算费用高,只要能卖动,就有钱赚。那些花里胡哨的新牌子,广告打得再响,喝完头疼,谁还会买第二次?”

肖路端起面前的思品,酒液在杯壁上留下琥珀色的痕迹。入口先是微辣,紧接着就有股甘甜从舌尖冒出来,像小时候外婆煮的玉米粥。他忽然想起老周说的“粮食不会骗人”,这口酒里,藏着的是金州人对“实在”的执念。

品鉴会结束后,小陈拿着一摞费用申请单进来,脸色发白:“肖主任,李国富报的悦来大酒店促销费,八万。”

肖路接过单子,上面写着“LED屏广告投放三万”“礼仪小姐薪酬两万”“客户品鉴酒一万”,明细列得整整齐齐,就是数字看着扎眼。“悦来大酒店的酒水专柜,一个月能卖多少望春?”他问。

小陈翻出销售报表:“上个月才卖了三千多块,还不如街边小卖部。”

肖路的指尖在“LED屏”几个字上停住。他上周刚去过悦来大酒店,门口的LED屏正循环播放着“金樽醉”的广告,穿旗袍的模特举着酒瓶,笑得花枝乱颤。“给老猫打电话。”他拿起手机,拨号的手指有些发凉。

老猫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肖老板,这事儿问我就对了。悦来大酒店的促销是‘金樽醉’搞的,他们老板跟望春的王副总不对付,压根不让望春的酒进大堂。”

“王副总?王海涛?”肖路想起财务部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副总。

“就是他。”老猫压低了声音,“听说王海涛暗地里参股了‘金樽醉’,最近正到处挖望春的经销商呢。李国富那片区,好几个老商户都被他撬走了。”

肖路挂了电话,拉开抽屉翻出李国富的业绩报表。近半年的销售额确实在下滑,尤其是悦来大酒店周边的商户,销量跌了快一半。他忽然明白那些去向不明的货款是怎么回事了——不是被挪用给母亲治病,而是被用来填补销售下滑的窟窿,甚至可能……被用来给竞争对手“上供”。

“通知安保部,”肖路的声音冷得像冰,“李国富一到集团,立刻控制起来。”他顿了顿,补充道,“把王海涛近三年审批的费用单,全部调过来。”

法务部的冻结函发出时,王海涛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热络得像春天的风:“肖主任,听说李国富那点小事,您还在较真?都是老员工了,得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肖路看着电脑屏幕上王海涛侄子的银行账户流水,其中一笔五万的进账,恰好是李国富报的“客户品鉴酒”费用到账的第二天。“王总,”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他在调查所时养成的习惯,“您知道‘金州诚实’四个字,怎么写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阵忙音。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键盘敲击声。肖路把王海涛的审批单和李国富的费用申请一一比对,在第三十七页发现了猫腻——有五笔“市场调研费”,收款方都是同一家文化传播公司,而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正是王海涛的小舅子。

他正准备标记,手机突然像炸雷一样响起来,老猫的声音带着哭腔:“肖老板,出事了!李国富在城西仓库喝农药了!”

肖路赶到医院时,急诊室的红灯正亮得刺眼。警察在给发现者做笔录,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业务员哭得说不出话:“我……我去仓库对账,就看见李哥躺在酒箱子中间,口吐白沫……旁边还有个农药瓶……”

肖路的目光扫过抢救室的玻璃门,里面的医生正戴着口罩忙碌。他忽然想起李国富档案里的那句话——“母亲,务农”。那个在青山县等着儿子寄钱治病的老太太,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儿子在金州白酒江湖的漩涡里,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他最近有没有跟谁联系过?”肖路问小刘。

小刘抽泣着说:“前几天我听见他打电话,跟人吵架,说‘那笔钱我真的凑不齐了’……好像还提到了王副总……”

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肖路靠在墙上,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忽然觉得这医院跟望春的酿造车间很像——都藏着生与死的较量,只不过一个是肉体,一个是人心。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摘下口罩,对着警察摇了摇头。肖路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条匿名短信,只有一张照片:王海涛和几个经销商在酒桌上碰杯,桌上摆的正是“金樽醉”,酒瓶上的标签闪着刺眼的光。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望春酒业的蒸馏塔又开始工作,白色的水汽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像极了老所长照片里的样子。肖路摸出那枚“金州诚实”的徽章,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在这个酒香弥漫的城市里,总有人要守住“实在”这两个字,哪怕要付出代价。

走廊尽头传来扫地的声音,肖路把照片转发给了总裁办,然后点开通讯录里老周的号码。“周师傅,”他对着电话说,“明天我想去看看您的发酵池,再闻闻那口粮食香。”

电话那头传来长勺搅动高粱的声音,老周的声音带着笑意:“随时来,我给你留着新酿的原酒,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望春。”

挂了电话,肖路走出医院。晨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糟香,那是望春的味道,是金州的味道,也是他要守护的味道。这场关于真与假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人认这口实在的酒香,正义就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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