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颜清明来到宝庆码头后,在何元仑的要求下,颜清明也加入了宝庆帮,驾船往来于汉口与宝庆府之间。宝庆帮的众船工也在他的带动下,为了安全起见,纷纷建造了许多一次性使用的“毛板船”。当然,往返于长江下流和汉江上的许多乌蓬船,则不在此改造之例。
由于宝庆府与汉口水路距离有二千多里,宝庆帮的船只往返一程动辄数十天,帮内又未留专人看守码头,给了外帮可乘之机。徽帮对这块地觊觎已久,乘虚而入,反客为主,一俟宝庆帮返航,就占领了码头。等到宝庆帮下一个航程的船只到了,不让新到的宝庆帮船只靠岸。宝庆人通过标会,大小船只装满货本地土特产、木材、煤炭后,船工们一路辛苦,流血流汗,好不容易将货运到汉口,在江边,船主好不容易在码头上找有一个空位,刚刚泊上去,当地码头上的人,一竹竿就将你的船撑开。有的货物只好远远的卸货,再找人通过挑夫送至指定地点,因此耽误了出售时间,货卖不上好价钱,或平白增添了较多费用,结果血本无存。个别人只有投河自尽一死了之。正是由于位置的特别重要,码头势必成为各行各帮争夺之地。因此在大都市找一个靠岸的码头成了船主们的大事。对码头的争夺就是对市场的争夺,也是那些商人、船民、脚夫对生存权力的争夺,由此引发两帮激烈的码头争夺战。
宝庆帮固然人多,且能以一当十,但聚散无常。况且徽帮有大阔佬淮盐商人撑腰。宝庆帮在两帮争斗中屡屡失利,自然在争夺码头时也屡屡败北。在经历了几次与徽帮的械斗后,颜清明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每当他们与徽帮发生械斗后,官府都会派人来向帮里施加压力,要嘛收钱,要嘛交粮,总之要从帮里拿点“好处”后回去好“交差”。
又是一次被徽帮抢占码头后不久的一天,颜清明来到位于大夹巷的宝庆帮会里,找到何元仑,问他:“何帮主,我听说你以前在‘宝庆儒堂’上过学?”
何元仑一听,便洋洋得意起来:“那当然!”转而一想,急问:“你怎么晓得的?”
其实,颜清明是在一次何元仑酒后吐真言,自己说出来的,便故意不急不慢地答:“我小时候,也在那里上过学呢?当然晓得您的大名啊!”
何元仑点了点头道:“怪不得的!”转念又一想,急忙说道:“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你还是我的同窗呢,这以后我还真的不能把你当外人呢!”
颜清明想到了当年邓显鹃、邓显鹤的学生,现在朝廷的侍读学士刘光南,便试探着问道:“帮主,我有个主意,想请官府的人出面,一劳永逸地解决宝庆码头上的界定问题。”
何元仑一听,把头摇得像鼓响:“不行,不行,听说太平军马上就要打到汉口来了,官府的人才懒得管这破事呢!”
颜清明不以为然,继续鼓起勇气问:“要是朝廷的大官来呢?”
何元仑一听,眼前一亮:“那当然好啊!可我们不认识朝廷的大官啊!”
颜清明见何元仑心动,便把前一次自己回宝庆府运粮食,在新化遇到侍读学士刘光南回家为母亲办丧事的经过说了出来。末了,趁机说:“我听说,这刘大学士过一些日子要回京城,正好要路过汉口,我们何不请他过来替我们作主呢?”
何元仑眼珠子一转,知道这是个机会,便应道:“这是个好事,我们半路上将他截住。”
颜清明摇摇头道:“不用截,我已经和他讲好了,他说一定要到我们宝庆码头来看看!”
何元仑听了一惊:“你么时候认得他的?”
颜清明这时候才正色道:“你也不想想,我们家那也是宝庆府赫赫有名的首富啊!他还曾经到过我家,给我爷爷上过坟、磕过头呢!”
何元仑一听,这才“哦”了一声,随后便点头道:“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见颜清明半天不说话,何元仑急忙问:“哎,这刘大学士是几品官啊?”
颜清明伏在他的耳朵前说:“比我们汉阳的县太爷的官还要大呢,是四品大员!”
何元仑一听,咋了咋舌,这才放下了先前高高在上的帮主的身份,急忙问道:“那你赶快把刘大学士请来啊!”
颜清明仍然不紧不急地道:“急什么,他可能还有几天才能到汉口呢!”
果然,没过三天,新化籍侍读学士刘光南乘船来到汉口。颜清明带着何元仑在长江上游的白沙洲头上等着刘光南。一阵寒酸后,几个人便进了船舱。何元仑与刘光南此前同出于邓显鹃邓显鹤兄弟门下,何元仑上船拜访刘光南,席间便把这些年来宝庆帮与徽帮的矛盾由来、为争夺码头的械斗,以及死伤的乡亲们的悲惨情景,一一道来。说到乡亲们的屈辱和窘迫时,刘光南也不禁动容,几人便伤心地流泪起来。
颜清明见目的达到,便开始与几个人谋划起来。颜清明知道,新化县王爷山人都爱讲面子、讲名气,在外爱讲义气,爱打抱不平。出门在外,王爷山人既便是在家乡有隔阂,在外面闯江湖时,也会捆在一起,叫做“拳脚向外打,手佛向内掰”。而今,刘光南见家乡人受了外人的“欺负”,自然心里也不好过,便听从颜清明的,依计行事。
颜清明在宝庆府经商,常年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自然也结识了一些武林中人。当时,与刘光南同行的恰巧有两位新化的著名武师伍再先及其弟子游石命,就是颜清明在新化时请来陪同刘光南一起到汉口来的。一路上既可充当刘光南的保镖,保护他的安全,又可担任刘光南的侍者,照顾他的起居。而这两位武林高手,练就的是最具古老而神秘的梅山武功,风格独特,最讲究“神、气、意”三者结合,以意导气,以气发力。暗劲蓄于体内,明劲发于体外,“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融“手眼身法步法”于一体,拳法刚柔相济,灵活多样,威办无比。其招式是“攻中有防,防中有攻,着着催魂,招招夺命”的格杀猛力。无虚招、花架,招招式式讲究攻防技法。
刘光南听说徽商仗着钱财欺凌同乡,当即听从了颜清明的安排。第二天一大早,就请梅山武师伍再先、游石命扮作水手,其余同乡数十人一道,自己安排随从的船只,驶靠徽帮占据的宝庆码头。刘光南身着便服站在船头,他的身边分别站着水手打扮的武师伍再先和游石命。安徽人见了,果然不让他的船只下锚,船到岸边就被码头上的船工用竹竿撑开。
船上的刘光南也不急,他一声招呼,伍再先在船离岸约三丈远的地方时,一手抱起一根2米长、约100多斤重的铁柱,瞬间爬上数丈高的桅颠,轻如飞燕。桅高巅小,不能容足,伍再先一足侧立长呼,借助铁柱做船桩,他纵身一跃,一个纵步跳到岸上,用脚将铁柱往河里一踩,铁柱就进去了一米多。
这一动作,被当地守码头的安徽人看到了,认为这年轻人功夫不浅,不敢上前阻止。
随后,伍再先冲船上喊一声:“徒弟,把船桩打好,停船”。
“要得!”游石命一声大喊,一个纵步跃到岸上,一个扫脚,把钉下去的铁柱拔出来,又另选了一个更结实的地方,用手掌一劈,将铁柱打下去,三尺长的铁柱只剩下四、五寸露在地面了。
码头上一大群人,看到了他们俩的身手,个个惊得吐出了舌头,知道他们身手不凡。这时候,何元仑趁机率众多同乡,当即将船只聚集拢来,占领了码头。
随后,颜清明将刘光南扶回船舱里,将他的四品官服拿来为他穿戴整齐,又将官帽上的顶带花翎理了理,看看打发到官府去通报的官差也差不多该赶回了,这才雄纠纠、气昂昂地从船舱里走出来,而从另一条船上突然又冒出了一队手持弓箭的兵勇。颜清明见一切准备妥当,命何元仑早已准备好的炮仗,在码头上放了起来。还没等那炮仗放完,汉阳知府李光远和汉阳知县张晓光便双双赶到宝庆码头,见了身穿四品官服的刘光南后,便扑下便拜:“下官拜见刘大人!不知刘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刘光南在颜清明的搀扶下,走下船头,快步迈上属于宝庆人的码头,在码头上踱了几十步之后,问汉阳知府李光远和知县张晓光:“这宝庆码头与徽帮的械斗,你们二位可曾听说?”
张晓光因为是个七品芝麻官,不知道刘光南的底细,更不清楚刘光南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不明就里的他迟疑了一下,没敢回答。
汉阳知府李光远因为是五品官员,自然知道从四品官员刘光南新化籍的身份,虽然他与刘光南只隔了半级,但过去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朝廷里来的官,虽然不明白他为何问及此事,但见他在宝庆码头的举止,也便明白了几分,急忙答道:“下官略有所闻。”
刘光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怀好意地问他:“那你们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啊?”
张晓光正准备答话,李光远急忙在背后捅了他一下,随后便道:“全凭刘大人作主!”
刘光南又把目光盯向张晓光,问他:“你有什么高见?”
张晓光急忙跪拜在地:“下官谨遵刘大人教诲!”
刘光南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好,我今天就替你们作回主!”说罢,从随从的兵勇身上抽出弓箭,取出箭搭在弦上,道:“那我就以射三箭的形式,划定了宝庆码头的上游、下游和内陆的界限,如何?”
李光远和张晓光俩人同时点头道:“全凭刘大人裁决!”
随后,刘光南三次张弓搭箭,分别射向了汉江上游的大水巷、下游的下河街、北面的板厂巷,由此圈定了宝庆帮的上游、下游戏和内陆的界限。
接着,刘光南又命颜清明取来文房四宝,他亲笔题写了“宝庆码头”四个大字。即刻,何元仑准备了三块界牌,命人拓印其上,当场让石匠凿刻。
刘光南还了解到,那个时候的汉口的码头,一直是徽帮商人的天下。兴盛时期的汉口,徽商从业人数达8万之众(含流动商贩),店、铺、馆、所、庄、厂(场)等8000多家(个),汉正街的商人一半是徽商,他们在汉口主要以经营食盐、粮食、布匹、茶叶、药材、竹木、文房四宝等为主干,丝织、杂货、典当、酒楼、银庄、珠宝、行商坐贾兼而有之。载满淮盐的船只,从长江水路一直向西进入湖广地区,运抵汉口,绵亘数十里,“首尾联络,势若蛇蟠”。各地盐商纷纷集居汉口,形成“十里通津驻盐艘”的盛况。
有了集市,自然就需要码头。早先,徽帮商人在汉口就开辟了新安码头,专供徽商停泊船只。而经过几十年后的发展,那段时期正是淮盐的鼎盛时期,淮盐从汉口运销湖北省九府一州,湖南的运销亦由盐商从汉口领运。盐商们利用淮盐产销地区差价,因此获得暴利,汉口也随之产生了一批极为富有的徽帮盐商,成为商业资本最为雄厚,生活最为奢华的商帮群体。商贸多起来后,码头明显就不够了。正是由于位置的特别重要,划界分疆,就是码头上铁定的行规。码头一旦划定,外帮船只就不能进入了。这样的行规,是以流血为代价加以维护并形成传统的。在码头上,无论是起坡卸货,还是下坡装船,都是各行其道,任何人不得越雷池半步。如要进入码头停泊,就要缴纳停泊费。一旦有外帮船只停靠码头,就被视为来者不善。红白喜事走错码头,都极有可能引起争斗,最后只能破财才能消灾。
长江风浪大,木船都在里河汉水两岸停泊。而集水陆交通方便、工商业云集的汉口正街边上的码头,更是停靠船舶最理想的所在。因此,汉口镇上的长堤街、汉正街一带药材、布匹等行业,星罗棋布,粮行商号,堆栈客房,鳞次栉比……随着发展汉水北岸自上而下,逐年从小硚口到王家巷,地势平坦,江汉汇流,船只可以停港避风,按帮口势力、宗派范围划分区域,形成了老水巷、典茂巷、五显庙、沈家庙等大大小小30多个码头。其时,湖北本帮商船、江西商船,多集中于北岸港口。江浙及徽帮商人,资财雄厚,势力强大,占住了北岸最方便的港口。而川黔等地商船,只有停泊在南岸码头,起了货再送往汉口,或者汉口有货要装船,都得另雇渡船了。由于汉正街占据汉口的天时地利人和,码头便成为了众多商贾和各行各帮争相抢夺的黄金宝地。
因此,临行前,刘光南特意指定何元仑与颜清明等二人看守好码头。并令李光远将界内的非宝庆船只和船民全部赶走。
然而,好景不长,退出码头的徽帮人自然不甘心肥肉落入他人之口。蠢蠢欲动的徽商,在安徽籍豪商巨贾支援下,徽籍白莲教船民和湖北襄阳船民结成联盟,多次诉诸武力,企图夺回码头,都因为宝庆帮拼死护卫而未果。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宝庆帮与徽帮发生的械斗,就是你抢我夺、周而复始,尽管刚开始还有官储出面解调,但次数多了,官府的人也开始烦了,也就仍由他们双方你搏我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