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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宝庆府首富颜守诚时年六十有二，已过花甲之年，娶了两房夫人：大太太张氏生了长子颜清明；二太太刘氏生了次子颜清天。作为宝庆府的首富，本应该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堆的。不是他不想娶，其原因是他的那个大太太实在是太厉害了。让人奇怪的是，年青貌美健康的二太太在生了次子没有五年，便得了一种怪病，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颜守诚虽然知道大太太吃二太太的“醋”，经常找些理由故意刁难她，但他心想，虽说这女人心狠毒，但她总不至于因此把她给“灭”了吧！虽说怀疑大太太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可自己让郎中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在私下里，狠狠地打了大太太一通，让张氏记恨了他一辈子，从此没再让他娶成第三房太太。
当大太太听说颜守诚欲将败坏家风的儿子和有失贞操妇节的二儿媳“沉塘”的消息后，便在地上长跪不起，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颜守诚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将大太太折腾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是对她道：“要饶他也不是不可，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大太太听说儿子不沉塘后，便是答应道：“行，行，只要你不沉塘，我答应你！”
颜守诚便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了我宝庆府的名誉，我要对他进行家法惩戒。”
大太太一听，心想：“也罢，给他一个教训，以免日后再生邪念。”遂答应了下来。
于是，就在那伙黑衣人将二媳妇嘉月沉塘的同时，在宝庆府首富颜守诚的家里，25岁的颜清明跪在自家“忠义厅”的地上，身上已经被颜守诚打得遍体鳞伤了。而按照颜守诚的意思，他是要将鞭仗二百，活活地打死。
手里拿着“家法”的颜守诚，一边打一边骂道：“好你个狗东西，居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让我这张老脸何颜以堪？你让我如何面对我们颜家的列祖列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还非要在巴掌大一块的宝庆府上给我丢人现眼！”
见父亲骂自己是“狗东西”，颜清明尽管身上挨着打，但嘴里却是十二分不愿意，小声地嘟咙了一句：“我不是狗，也不是个东西！”
颜守诚一听，更加生气：“你还敢顶嘴，还反了你了！”手里的“家法”便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边打还边骂道：“你本来就不是个东西！还敢还嘴”
母亲张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一边护着，一边大声地责问道：“老爷，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怎么下这样的死手？”
颜守诚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出了这档子丑事，本应该要沉塘的，看在你的慈悲为怀的份上，我这才对他实施家法。我是一家之主，又是族长，我若不对他处以惩戒，如何向其他族人交待？今后何以服众？”
“那你也不能把他往死里打啊！把他打死了，家里的生意谁来管啊？”
颜守诚还在一个劲地打，边打嘴里还在嚷嚷：“养子不教如养猪！还不都是你宠坏的、惯坏的？”
张氏听了这话，气也上来了，走到儿子面前，伸出手把儿子护住：“我怎么宠他了，怎么惯他了？”
颜守诚见女人硬生生地拦在儿子面前，急了，拿起“家法”准备往女人身上打，但还没有举到头顶，就又放了下来，生气地道：“你起开，不然我就打你了！”
“你打啊？我又不是没有被你打过？当年你不就差点把我打得半死吗？”
颜守诚一听张氏这话，不禁一愣，把“家法”举在了手中没有往下砸，末了，狠狠地对她说道：“你知不知道？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他败坏我们的家风，我怎么能够对得起列祖列宗哟！？”
“那你抽大烟就不是败坏家风了？”张氏忍不住又顶了一句。
颜守诚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管家，见张氏当着外人的面揭了自己的短处，心中不免有些恼怒，大叫道：“还反了了你？你什么时候学会与我顶嘴了？”说完，又举起“家法”，准备往张氏身上打去，手却禁不住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未能落下家法。
颜守诚见张氏今天铁了心要与自己过不去，索性不理她，又举起“家法”朝儿子颜清明身上揍来。张氏见状，急忙又护在儿子身前。
颜守诚见张氏总是拦在儿子面前，此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嘘嘘了，正准备停手，一旁站着的管家见状也就走过来劝和道：“老爷，你这差不多就算了，毕竟大少爷也不是有意而为之，况且这也不算大事，给他一点教训也就行了！”
颜守诚一听，又火了：“你这说的什么屁话？难道这还是小事不成？圣人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他这是败坏我家门风的头等大事，我岂能等闲视之？”说罢，举起“家法”又要朝颜清明身上砸下来。
张氏见状，急忙护在儿子面前，大喊：“难不成你真的要亲手把儿子打死不成？你把他打死了，谁来给你养老？还指望那像你一样抽大烟抽得像猴子的小儿子？”
颜守诚见张氏这一说，又是一愣，心想：今天算是倒了雪霉了，这女人三番二次当着别人的面顶撞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都不是你调教出来的？”
谁知，张氏却在他面前嘟噜了一句：“他何时听过我的话？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更何况，他又不是我生的，习性自然像他那刁钻刻薄的娘了！”
颜守诚见张氏这一说，心中越发恨起这女人来：“你不说我倒还忘记了，要不是你成心陷害，清天他娘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真不知道这《四书五经》你是怎样读的！”颜守诚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儿子，而且指桑骂槐地点了一句，是想告诉他：老子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之所以打你，是要你记住，做人不能太恶毒，心肠太狠便是恶人！
跪在地上的颜清明听了这话一怔，硬是半晌没敢吱声。但张氏一听，也是如火上浇油：“你凭什么说那贱女人是我害死的？你拿证据来啊？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还不依你呢！”说罢，就是对着颜守诚冲撞过去。
颜守诚不曾防备，差点被她撞倒，一连倒退了三步，幸亏后面的管家扶住，这才定住身子。此时，他已再无心抽打颜清明了，只得扔下手中的“家法”，指着张氏骂道：“你看看你这宝贝儿子，好端端的一个家，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张氏也不甘示弱：“那你也看看你那个乖儿子，现在把家都败成什么样子了？”
颜守诚被她噎住了，半天竟没有吱声，末了，只得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你就惯他吧，总有一天他理工出大事来了，你要后悔的！”说罢，便骂骂咧咧地出了忠义厅。半路上，还回头骂了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等父母亲都睡去之后，颜清明知道父亲颜守诚的脾气，也知道嘉月是不可能活不在这个世上了，急忙把颜长卿叫来，把自己即将要作出的决定对他说了出来，并如此这般进行了一通交待，惊得颜长卿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有放亮，颜清明就悄悄走进母亲张氏的房间，看见母亲睡着了，不忍叫醒她，准备退回来，不料他的脚步声惊醒了张氏，她先是一惊，定眼一看，见是儿子，急忙喝道：“你咯杂哈巴崽，要死咯了啊！不知道人赫人会赫死人的咯！”
颜清明没有理会母亲的埋怨，只是悄声跪拜在她面前，给她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流着眼泪说：“姆妈，我走了！”
张氏一听这话，感觉不妙，急忙问道：“我的哈巴崽啊，你要到何海切啊？”
颜清明跪在地上说：“姆妈，我想自己出去闯一闯！”
张氏一惊，从床上俯下身子，看了儿子一眼道：“我的哈巴崽啊，这墨区区黑的，你要到何海切啊？”
颜清明仍跪在地上说：“姆妈，这个家，我是呆不下切了，我想到汉口去闯一闯！”
张氏一惊，急忙从床上穿衣下来：“么事？你要下汉口？我的崽啊，那切不得的咯！”
颜清明跪在地上，又给母亲拜了三拜后道：“姆妈，恕儿不孝，您老今后多保重！”
张氏一见儿子这架式，也急了，便是好言相劝道：“我的崽啊，你爹他打你，那是希望你能成才，你可不要想不开啊！”
颜清明就认真地说：“姆妈，其实，爹说得对！是该我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了。现在，爹和弟弟清天的烟瘾也都差不多完全戒了，而且家里的生意，我也都交给了表侄长卿，他是我这几年带出来了，而且是表叔的儿子，这个孩子虽然只有十九岁，但他脑子灵活，而且非常能干，是一个经商的好料，我已经对他交待过了，等弟弟好完全起来后，他就会把家里的生意完全交给他。您放心吧，这些年我在外面闯荡，多少经历了一些事情，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急忙道：“姆妈，您还有事？”
张氏一把将他拉住，小声地说：“我的哈巴崽啊，你等会，既然你铁心要走，娘也知道留你不住，我这里还存了一点私房钱，你都拿切咯！”边说边走到床边的大木柜子前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袱，塞给儿子。
正当颜清明迟疑不决的时候，听到动静的颜守诚从另一间厢房走了过来，大声喝斥道：“咯杂狗崽子，还硬是烂泥巴扶不上墙啰！是不是偷偷想跑啊？”
张氏一听，急忙将手中的包袱塞到儿子手里：“快跑，你爹来了！”
颜清明一惊，这才醒悟过来，抓起母亲手中的包袱，边跑边叫道：“爹爹，姆妈，我不闯出个名堂出来，我就不回家！”
佯装追赶儿子的颜守诚见儿子跑出去后，不由自主地大声笑起来。从后面跟上来的张氏一见，便没好气地埋怨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把这哈巴崽给赫跑了，你心里安逸了？！是不是从此以后，你就可以把你那小儿子当成心肝宝贝，捧在手心里了？”
颜守诚听她挖苦自己，不恼还笑：“这是激将法，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
赌气从家里出来，只带了母亲塞给他一包银子的颜清明知道，如果不想办法挣钱，母亲给的那点银子根本经不起他十天半月的花销。此前，颜清明做生意时，在资江上曾经接触过一帮“下汉口”的宝庆商人，见过他们将湖南的大米、茶叶、鞭炮等农副土特产品和手工业品运往汉口。颜清明带着母亲给他的一包银子，来到资江下游的新化县，准备贩运木材和粮油到汉口去卖。于是，他一边积极采购、一边租赁船只。
由于有宝庆首富这块“金字招牌”，没几天功夫，颜清明就采购到了一些反季节的物资，堆在了一处临时的仓库里。有了货物，剩下的就是找船运输了。可偏偏不巧的是，他们在租赁运输物资的货船时，出现了问题。由于不是汛期，江河的水不会太深，沿资水一路而下，除经过八百里洞庭湖外，还要过岳州、穿洪湖、绕赤壁、途中有18处大险滩，72处小险滩才能到达汉口，而且回程属逆水，行船时间更长、安全风险更大，时常船毁人亡。如果放10艘船下河，只有3、5艘船能顺利返回宝庆，船家们都不愿意将货船租给他。
但这些困难却并没有吓倒颜清明。他思来想去，便拿定了主意：既然别人不愿意租，那索性自己做。颜清明只用了半个晚上，就设计出一款简易的、只使用一次的“毛板船”。当第二天颜清明把自己的设计图样拿给老船工看时，老船工李四九问他为什么做成这样的简易船时，颜清明早就打听到了这名老船工是有名的造船师傅，他急忙把自己遇到困难和与家庭中的矛盾一一道来，博取了李四九的同情。随后又解释说，自己这次出来做生意，算是“背水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此，在船的设计上，考虑到从汉口返回宝庆乃逆水，行舟实在吃力，那就索性来个“有去不回”，将船设计成简易的、只使用一次的“毛板船”，也算是给自己立了个“不成功，便成仁”的毒誓。
李四九听了他的一番话后，很受感动，决定帮助他完成这份心愿。其实，说起这建造毛板船的工艺也很简单，就是用大铁钉将木材或木板简易钉合即可。只用了几天时间，十几艘简易的“毛板船”就制造出来了，而且做的是装载量大、可达100多吨的巨船。
那个时候，没有几个渔民见过装载100多吨重的大船，所以颜清明就称之为“巨船”。问李四九为什么要做成如此巨大的货船，李四九告诉他说，是为了抗击洞庭湖和长江里的大风大浪，而且这种船还有一个妙处，当船抵达汉口码头后，把船拆了，还可以卖木材，算是一举两得，拆下来的钢钉码钉还可拿到集市上卖。颜清明大喜过望，当即将所有货物装进这艘大船，一行人乘风破浪，沿资江而下，经过八百里洞庭湖，过岳州、穿洪湖、绕赤壁，虽然途中有18处大险滩，72处小险滩，但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安全地将货物送达了汉口。从此以后，颜清明便开始了他人生艰难困苦的生命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