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华德的实际,经过认真地思考,连续一周的埋头苦干,陈昊终于将华德的根本大法——《员工守则》草案稿拿了出来。《员工守则》出手之前,于这天下午,又将孙迎迎和李跃艳叫到接待室,作了一次推心置腹、语重心长地交流谈心,他平视着两位女士,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地说道:“来华德有幸跟二位在一个科室共事,是缘分,既是缘分,就得惜缘。咱们几个年龄悬殊不大,勉强算是同龄人。今天请二位来,只是跟你们说说心里话,目的还是那句话——我陈昊初来乍到,请二位多支持我的工作。”
两位女士各具表情——李跃艳仰着脸蛋,却斜视着窗外;孙迎迎低垂着脑袋,瀑布一般的长发几乎遮挡着整个面部。二人均好像含了满口的黄连,一声不出。
“我觉得二位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要不要抓管理?道理自然不言而喻——拿了老板的工资,就得为老板做事,而且得把事情做好。你们也一样,公司是个职场,每个职场都有每个职场的游戏规则,既然来到了这个职场,就必须遵守这个职场的游戏规则。苏总请我来,就是让我进一步规范这个职场的游戏规则。一句话,职场不是菜场,职场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相信二位不是不懂。我抓管理并不是故意为难谁、跟谁过不去,而是工作职责所在。老板抓管理的决心已定,大事所趋,我陈昊只不过是老板花钱雇来执行这个使命,退一步来说,即便我陈昊不来执行这个使命,还会有王昊或张昊来执行。”陈昊的面上始终洋溢着温暖的笑意,企图以和风细语的话语,来打动他的交流对象。
李跃艳、孙迎迎听了陈昊的一番话,尽管表情依旧,内心却起了波澜。细细回味咀嚼着陈昊的话,均觉不无道理。公司在一天天进步,一天天发展,如果还是以往那种自由散漫,把职场当放牛场,恐怕真的不行了。
“陈主任。”李跃艳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平视着陈昊,“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能理解。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长时间自由散漫惯了,你一上来就往我们头上套紧箍咒,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我们也知道,你今天说了这么多,确实是关心我们,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得给我们时间,适应一个新事物,也是需要时间的。”
“陈主任,我和李跃艳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过,我是真的有特殊情况。我老公在外地工作,家里就我和女儿,我女儿上幼儿园,每天得接送,所以就……”
孙迎迎的目光突然闪烁起来,晶亮的眸子里似乎藏着许多委屈。
看着孙迎迎的目光,陈昊的心似乎软了下来,但管理又是严肃的,于是不得不加重了语气:“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对待,但你自己也要想法子调整作息时间,尽可能的两头兼顾。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到位了。苏总让我制定《员工守则》,作为公司的大法,一旦出台,公司上下就得遵守执行。不管是谁,在制度面前谁也不能特殊。这是苏总的决心,也是我的决心。”
尽管孙迎迎和李跃艳并没有当场做出什么表态,但陈昊看得出,自己的一番话语对她们还是有很大触动和压迫感的。
陈昊将《员工守则》草案稿交给苏德俊审阅。苏德俊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将陈昊叫到办公室,就《员工守则》的修改作了交流。
“总体不错,比较全面。”苏德俊作了概括性地总结后,突然问道,“就是有两点提出讨论,第一,这个‘带薪年休假’是什么意思?”
“哦,‘带薪年休假’就是根据员工在企业工作年限享受带薪休假,员工在休假期间,享受与正常工作期间相同的工资待遇。这一条也只是略提了一下,并没展开规定。今后可订立具体的实施细则。”陈昊解释道。
“这一条暂且去掉。既然是守则,就是规矩,就是制度,定下了就得执行。无法执行的就不要写上去。企业目前还在起步阶段或者叫初级阶段,无法和那些大企业相比。”苏德俊突然板起了面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另外,这个社会保险目前也无法交纳五险一金。民营企业有几家能交五险一金的。据我了解,许多的民营企业还没有普及到为员工交纳社保。你看这一条是否改成只交养老和工伤?而且必须在公司工作一年以上,签订《劳动合同》的才能办理。”
“这些都是《劳动法》规定的。不过,只要可操作,就按苏总的意见修改。”陈昊略显尴尬地说。
苏德俊眉头一拧,似笑非笑地说:“以后不要动不动搬这个法那个法的。国家的法律法规一大堆,就好像和尚敲木鱼,多多多,你执行得过来吗?”
陈昊心里一颤,盯着苏德俊变幻莫测的表情,感觉自己的面上也现出不规则的表情,欲言又止。
苏德俊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重了些,马上缓了缓语气,笑意即刻写在脸上:“你别误会。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另外还有一点:这个处罚条款定得比较轻。既然管理了,那就得严一点、狠一点,不能浮皮蹭痒,停留在表面。”
“好的。”陈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应答道。
“你按我的意见再作调整修改后,发到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手中。把我的意见一并带下去,让所有中层以上人员先认真学习,然后集中开会讨论再提出修改意见,最后颁布实施。”
“还是苏总考虑得周详。”陈昊说了句场面上的话后便退出了苏德俊的办公室。
从苏德俊的办公室出来,不知为什么,陈昊的心里笼上了一种郁郁的感觉。
陈昊与孙迎迎、李跃艳谈过话后,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第二天,二人均按时上班了。
那天,两位女士从接待室出来后,内心均有所触动。孙迎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立即给杜志航发去短信——“他又找我们谈话了。”
“谈什么?”
“老生常谈。”
“不用理他。”
“恐怕顶不住了。”
“为什么?”
“短信里说不清楚。”
“那我晚上过去。”
“来是可以,不过,不能那个。”
“怎么啦?”
“来大姨妈了。”
杜志航下面刚刚勃起的那玩艺儿又迅速垂了下去,其滋味犹如小花狗咬到了猪尿泡,白白欢喜一场。索然无味的杜志航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短信——“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迎迎见杜志航不再回自己的短信,突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这边,李跃艳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悄无声息地遛到舅舅袁伟杰的办公室,诉起苦来:“舅,我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袁伟杰抬眼盯着外甥女,一脸的莫名其妙。
“陈昊又找我们谈话了,这回好像是给我们的最后警告,有那么一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味。”接着,便将陈昊跟她们谈话的大致内容报告给了舅舅。
袁伟杰陷入了沉思,看来,这姓陈的不仅有冲劲,还有韧劲,而且,此人目前正是苏德俊身边的红人,就犹如古时皇帝身边的红人一般,虽然看着不顺眼,却不能明目张胆地与其对着干,否则就是与皇帝对着干。袁伟杰虽然大字不识几个,看上去就像一两笔杆提不动的大老粗,其实是个高山上观风景的角色,不仅站得高,而且看得远,懂得审时度势、见好就收,更懂得迂回战术。表面上看,好像陈昊赢了这一局,但袁伟杰觉得真正的赌局还没开始。于是,不动声色地对外甥女说道:“既是如此,你也见好就收。他毕竟是你的领导,而且目前又深得苏总的器重,除非你真的不想干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懂了,舅。”李跃艳也是个聪明的女孩,见舅舅如是说,好像领会到了什么。
“懂了就好,回去好好做事。”袁伟杰再次告诫道。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孙迎迎见杜志航再没跟她联系,便与李跃艳结伴回家。
孙迎迎整个下午的心情已经不仅仅是失落,还有失望和沮丧。失望和沮丧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陈昊找她和李跃艳谈过话,更因为杜志航。她希望杜志航晚上能去她那儿,跟他合计合计自己的难题如何解决,可这个男人就因为自己的例假在身,便鸦默雀静,没了声息。孙迎迎不由得把她跟杜志航这些年来相处的前前后后、情形经过像放电影似的回放了一遍,这一回放,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杜志航之所以要跟她在一起,就是寻求刺激,满足生理需求做那事,每次做完事,提起裤子后,三分钟都呆不住,就急着离开。要是有什么难事,有什么心里话向他倾诉,也是勉强应付,所以,孙迎迎对这个男人一下子失望了,这一失望,便不由自主地给了这个男人下了寡情少义的评语。
此时,孙迎迎和李跃艳二人骑着电动车,并排行驶在拥挤的下班途中。不时鸣着喇叭从她们身边急驶而过的机动车辆丝毫没影响她们的谈话。孙迎迎无法向杜志航倾诉的话,只好向李跃艳抱怨道:“看来,我得将我妈叫过来带我女儿了。”
“你妈住那么远,要不让你婆婆帮你照看女儿。”
“指望她?简直是白天盼月亮,休想。”孙迎迎没好气地说,“再说,即便她愿意,我也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她,还是自己的妈靠得住。”
“你啊,就是对你婆婆有偏见。”
“自家婆婆什么样人只有自家人知道。”
“要不,干脆让你老公回来找个事做做,你一个人又当娘又当爹的,也够你受的,况且,这夫妻二人要是老这么两地分着,恐怕迟早要出事?”李跃艳不无忧患地替孙迎迎分析道。
“没用的,他要是肯回来,早就回来了。唉——”孙迎迎心里似乎装着无穷的委屈和难言之隐,不由地重重叹息一声道,“两个字——‘认命’!”
李跃艳见自己的话勾起了孙迎迎的伤心事,赶忙换了话题说:“迎迎,依你看,我这班是上还是不上了?”
“你舅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肯定不准我离开。说实在的,每月拿那么点工资,再让姑奶奶受这规矩那规矩的,真他妈的憋屈。”李跃艳骂骂咧咧地抱怨道。
“你还好点,中途还有出去办事的机会,不像我整天闷在办公室里,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都快闷死了。依我看,你还是先将就着干着,一来你舅不让你离开,二来我也不希望你离开,要是你离开的话,我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
“才不是呢。”李跃艳扭头朝孙迎迎扮了个鬼脸,语气怪怪地说,“不是还有他吗?”
孙迎迎突然沉默了,似乎对李跃艳提的这个他讳莫如深,又似乎对李跃艳的玩笑不以为然。
李跃艳见孙迎迎突然间没了言语,知道自己的玩笑可能冲撞了她,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话茬打圆场,也沉默了。
二人并排行了一段路程后,孙迎迎要去幼儿园接女儿,便与李跃艳分了手。
晚上,孙迎迎在风清苑小区自家的商品房里哄女儿睡下后,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如一堆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当她决定将母亲接到家里照看女儿的同时也涌上了难以消除的过虑,不得不考虑跟杜志航的关系问题。她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跟杜志航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孙迎迎自己都说不清楚,她跟杜志航的这种关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恋人?情人?姘头?二奶?好像都不是。她觉得跟杜志航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两年来,除了满足生理上的一时快感以外,爱情、金钱,等等等,好像什么也没得到,而且自己的声誉却被弄得一落千丈。尽管公司上下人人面上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个个心里如白纸上画黑线,清清楚楚,就连苏德俊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在鄙视着她。孙迎迎知道,苏德俊最反感也最瞧不起生活作风不检点、乱搞男女关系的员工。
既然什么也得不到,何必还要继续把自己弄得满身腥臭无比呢。孙迎迎是个喜欢读书的文静女孩,此时油然想起孟子的“羞恶之心,义之端也”的话,感觉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羞愧、没有了荣辱、没有了自尊。今后,不,眼下就开始知耻,唯有知耻,才能重新找回失去已久的自尊。而找回自尊的唯一手段就是快刀斩乱麻——断绝与杜志航的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她将母亲接到家里来,就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决定——一来可以照顾女儿,自己能按陈昊立的规矩,按时上下班;二来又正好实施与杜志航断绝关系的最佳办法。想到这里,孙迎迎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困意不请自来了……
这天下午,苏德俊主持召开华德公司总部中层以上人员会议,专题研究讨论修订《员工守则》条款。
苏德俊首先作开场白道:“……竞争激烈的建筑市场形势对我们建筑企业的要求越来越高,不仅要求企业按规则办事,更要求企业在经营过程中行走有法、处事有度、规范运营。”苏德俊扫了一眼与会人员,话锋一转,略微提高了声调,继续道,“公司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公司的管理却远远跟不上发展的步伐。因此,华德要想规范运营,就必须要求企业的员工改变过去的那种自由散漫、我行我素的不良作风,加强行为规范,不断提高素质。《员工守则》的出台,正是顺应了这样的形势要求。陈主任起草的《员工守则》我认真看了,也发下去一周了,要求各部门组织员工学习讨论,现在各部门就学习讨论的情况发表意见。”苏德俊结束了开场白,便等待各部门的意见。
会场一片沉寂。大家好像都在等待着别人先发言。
“怎么啦,大家好像都没有意见?”苏德俊目睹寂静的会场,启开他那丰厚微翘的嘴唇,进一步启发道,“大家就《员工守则》条款发表各自的意见,包括有利的和不利的,畅所欲言,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会场依然鸦雀无声。
“袁总谈谈看法。”苏德俊开始点将。
“我没意见。”袁伟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杜主任呢?”苏德俊把目光投向了杜志航。
“没意见。”杜志航的声音不高不低,既让与会人员都能听到,也让人觉得中气不足,好像是脾胃之气虚弱或是中午没吃饱饭似的。
苏德俊心里明白,他们口头上虽说没意见,心里的意见其实大着呢。有意见归有意见,企业规章制度必须推行。当然,他更清楚,华德走到今天,企业的经营机制尚未完全理顺,纪律不严明,管理不规范,存在着山头主义,自由主义。要想改变这一现状,也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情,得有计划、有步骤地慢慢来。先把《员工守则》推出去。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陈主任通知总部所有员工,明天上午召开《员工守则》颁布实施动员大会,各部门负责人要在会上作表态发言。”苏德俊果断地下达指令。
第二天,华德公司总部二十名员工集中在三楼会议室参加会议。苏德俊首先作了讲话,他用缺乏条理性的语言对《员工守则》颁布实施的目的意义作了阐述,然后,由办公室主任陈昊将《员工守则》所有条款作了宣贯,接下来,便是各部门负责人作表态发言。因昨天苏德俊的严格要求,今天各部门负责人不敢怠慢,均作了表态发言,而且大都准备了书面发言材料。尽管发言缺乏实质性的内容,空话套话一大堆,但苏德俊认为《员工守则》的颁布实施把公司抓管理的信息传播给了每一位员工,使他们有一种约束感、紧迫感,最终达到把写在纸上的东西落实到实际行动中去,这是苏德俊的良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