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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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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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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花开》连载

第四章 雪夜伤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王丽带回2008年那个特别的冬天。

高考前的柳树沟格外寒冷,连村口那棵百年老榆树都冻得裂开了皮,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树心。王丽发着高烧蜷缩在火炕上,额头烫得能烙饼。张健蹲在灶前烧火,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眉头皱成个"川"字。灶膛里的火苗映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摇晃。

"我去镇上买药。"他突然站起来,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她身上。那件棉袄带着张健特有的气息——松木香混着剪纸用的浆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香。王丽记得,那是他每晚临睡前练字时沾上的。棉袄内衬口袋里还装着半块没吃完的冰糖,那是他专门给她留的。

"外面下大雪...药店早关门了..."王丽迷迷糊糊抓住他的衣角,手指触到他单薄毛衣下突起的肩胛骨。才半个月不见,张健似乎又瘦了一圈,锁骨在毛衣领口处支棱出锋利的弧度。她记得上次见他时,他刚卖了二十幅窗花,换来的钱全给她买了复习资料。

"老陈头住店里,"张健已经套上那双磨破了边的棉鞋,鞋底用麻绳缠了好几圈防滑,"我翻墙叫他。"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没等她再说什么,张健就冲进了风雪中。

王丽强撑着爬起来,透过结冰的窗户往外看。风雪中,张健的身影很快被漫天飞雪吞没,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很快就被掩埋的脚印。她数着那些脚印,一、二、三...到第七步时,脚印突然变得很深,然后是拖行的痕迹——张健摔倒了。但他很快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直到完全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中。

不知过了多久,王丽被剧烈的撞门声惊醒。张健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整个人像个雪人,眉毛和睫毛上结着厚厚的霜花,嘴唇冻得发紫。他的毛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手套不见了,裸露的手指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药...来了...快吃..."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药片,药片被体温焐得温热,包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王丽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手背又添了道新伤,伤口边缘还沾着碎玻璃碴,血已经凝固了,在皮肤上结成暗红的冰晶。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和碎冰,像是徒手扒过什么坚硬的东西。

"药店的玻璃门...冻裂了..."张健喘着粗气解释,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结。他说话时牙齿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王丽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少了半截,伤口已经结痂,显然不是新伤。断指处包扎着一条脏兮兮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

"这又是怎么弄的?"她心疼地捧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发现掌心还有几处烫伤的痕迹,像是被烟头灼出来的。

张健抽回手,轻描淡写地说:"修煤炉时不小心。没事,不耽误剪窗花。"他转身去灶台边倒热水,背影单薄得像张纸。王丽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有些跛,裤管上沾着泥水和...是血迹吗?在屋顶吊着那盏60瓦灯泡的昏黄光线下,那些暗褐色的污渍格外刺眼。

现在回想起来,王丽才发现自己当时有多迟钝。那年冬天过后,她从村里人口中得知,张健消失的那两天是去了县城的医院卖血——为了给她凑高考补习班的费用。而那截断指,是他在回来的路上摔倒在结冰的河面上,被冰棱割断的。至于掌心的烫伤,则是他在县城小旅馆打工时,被喝醉的客人用烟头按的。

火炉里的柴火"噼啪"爆响,将王丽拉回现实。窗外的雪又下大了,风声呜咽如泣。她拾起地上那半幅"鸳鸯戏雪"剪纸——正是那年冬天过后,张健留下的唯一纪念。剪纸上的鸳鸯只有一只完整,另一只缺失了眼睛,就像他们之间未完待续的故事。纸边已经泛黄,但血迹依然清晰可见,是她当年剪伤手腕时留下的。

王丽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出父亲留下的工具箱。这个老旧的木盒子她一直没敢打开,里面装着父亲生前最珍爱的剪纸工具。在最底层,她找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赫然是半片剪好的红纸——正好能补全那只鸳鸯的眼睛。布包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父亲工整的字迹:

"小健去南边找张大夫学新技法,治好手伤就回。勿念。已付学费三千,不够再汇。张氏剪纸第六代传人,苏州桃花坞。"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别告诉丽儿钱的事。——张叔"

王丽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三千元!在2008年的柳树沟,这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两年的收入。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父亲突然卖掉了祖传的银项圈和母亲的玉镯子,说是要给老屋换瓦...

原来张健不是不告而别,而是...她突然想起张健手腕上那些狰狞的疤痕,还有他走路时微跛的右腿。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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