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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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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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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连载

第三章 开店

一、 讨薪

一想到回家,就心急火燎起来,我一刻也不想在工地呆了。

第二天早晨,吃了饭,我没随工友们到工地,而是回到宿舍,整理行李。整理好行李,我想到工钱。我不能空手回家。掐指一算,我已在工地干了二十三天,每天十块工钱,共计二百三十块。这些钱,是我的血汗钱啊,不能不要。所以,我就往张经理办公室走。我准备要到工钱,就回家。

我来到张经理的办公室里,老板桌后面没人,只有裂了皮的老板椅。我走到老板桌前。桌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里显露着一只清晰的手印,这一定是张经理的。我把目光从手印上移开,徘徊了几步,就走出去。站在门口,我扫视着工地,想,他会去哪里呢?吃饭时,我还看见过他,他不会去别的地方,应该还在工地上。

离开门口,我往东走。走着走着,我凝眉疑问,这样要工钱,是否贸然呢?如果不要的话,我就要离开工地,到时候专门来要,不是更费事吗?陈大壮活着时,我不用出面,让他代我讨要好了,可陈大壮死了,指望不上了,必须自己亲自去要了。他会给我吗?不给怎么办?

我边想,边走。经过搅拌机前时,老柳看见我,停下手里的铁锨,问:“你干什么?”搅拌机隆隆响着,我没听清他的问话,就问:“你说什么?”他去拉下电闸,搅拌机哑声后,问:“你干什么?”我说:“找张经理。”老柳“哦”一声。我问:“他没在办公室,你看见他没有?”他往南指指说:“刚朝那边走了。”

我说了声“谢谢”,就朝南边走去。隔很远,我望见了张经理,他和两个个子挺高的人站在一栋正在封顶的大楼下。站在那两人中间,他显得又矮又小,他打着手势,说着什么。我犹疑了会儿,停下来。点上一支烟,吸着,我想等他忙完事后,再过去找他。

张经理指指划划地说了会儿后,那两人朝楼里走去,他抬脚刚要往里走,又转头望望我,朝我喊:“你干什么?”我趋步走到他身边,说:“找你有事。”他狐疑地瞧瞧我,问:“有事?”我点点头。他又上下打量我一眼,不满地问:“谁让你工作时间来谈事的?不干活了吗?”我说:“我真的有事。”他说:“你没看见我正忙吗?”我说:“你听我说。”他不耐烦地说:“我回办公室再说。”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张经理斜我一眼,生气地说:“快干你的活去吧,我什么时候回,你管得着吗?”说完,就“哼”了一声,走进楼里。

我被张经理噎得生了气,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不停地骂着。待了会儿,我就往回走,我要到他的办公室去等他。经过搅拌机前时,老柳看见我,拉下电闸,问:“找到没有?”我恨恨地说:“妈的,什么东西呢,不说人话。”老柳嘿嘿笑着说:“你要找他,我就知道你准会挨他的骂呢。”我问:“你怎么知道?”老柳嗐一声说:“我经历过。”我想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他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老柳说:“他以为你工作时找他,浪费了时间,少干了活儿。”我说:“他这个德性,不是和周扒皮一样嘛,半夜都要让鸡叫,催人家起来干活。”老柳说:“天下乌鸦一样黑呢。”我骂:“刚才,我忍了又忍,真想骂他一顿。”老柳说:“你敢那样,除非你不想干了,也不想要工钱了。”我说:“我找他,正是要工钱,不想干了。”老柳说:“我在这干两年了,拖欠了我一年工钱,我不想干了,找他要工钱,他骂我,说想要工钱就继续干;不想要工钱,就滚蛋。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我轻蔑地笑笑说:“我倒不怕,我才干了二十三天,二百多块钱,他不给我的话,我得和他好好理论一下。”老柳说:“好,兄弟,我们都看你的了,但愿你能要到钱,给我们开个好头。”

我掏出一支烟,递给老柳,自己又点上一支。老柳点上烟后,刚吸了一口,就把烟拽了,惶惶地说:“他来了,你快走吧,我要干活。”说完,老柳合上电闸,忙活起来。

我站着没动。一会儿,张经理走到我眼前,乜斜着我问:“你不去干活,在这里磨蹭什么?”我说:“找你有事。”他“哼”一声,前面走了。老柳朝我使眼色,要我跟上他。

我跟在张经理后面,走进他的办公室里。他刚坐到老板椅上,又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朝食堂大喊:“老秦—”老秦“唉”一声,出来了。老秦是个做饭的,是个胖女人,站在食堂门口问:“什么事?”张经理问:“我说你长着眼睛喘气吗?”老秦问:“怎么了?”张经理说:“我的桌子成了什么样,看不见吗?”老秦“呵呵”笑着说:“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说完,就呵呵笑着返回食堂,一会儿手里拿块抹布出来了。老秦将张经理的老板桌椅擦净,走出去后,张经理坐到老板椅上,摇了两下,抬头盯着我问:“说吧,不去干活,找我干什么?”我说:“要工钱。”他疑惑地问:“要工钱?”我说:“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我要回家,你得给我工钱。”他问:“为什么不想干了?”我说:“这里危险,我不想像陈大壮那样。”他没吭声,脸鼓涨起来,半天,阴阴地说:“你提陈大壮,我就来气,这个丧门星,弄得我晦气极了。”我说:“他死得挺惨。”他说:“他又不是干活时跌死的,是自找的。”我说:“虽然不是干活时死的,但他是不是在你这儿死的吧?”听我这么说,他火了,一拍桌子,“嗵”地一声站起来,说:“妈的,你要兴师问罪我吗?”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是话赶话,才这么说的。”他想了想,说:“妈的,到外面你可不许这么说啊。”见我没接腔,他没追问,低头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本没有封皮的学生作业本,翻开,查看着。翻到第三页时,停下不翻了。看了会儿,抬起头,瞪着我问:“你的腰锅着吧?”我问:“腰锅着?没有啊,直着呢。”说完,我有意识地直直腰。他说:“我还以为你是锅腰上山,饭上急呢。才来几天,就想要工钱?”我说:“不管来几天,只要我在这里干了活,就得给我工钱。”他说:“人家干了好多年的,也没急着要钱呢。”我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干了,你就得给我钱。”说完,我就怒视着他。他不再瞪着我了,把目光挪开,低低头,又抬起来,说:“唉,我也想给你钱啊,可甲方没给我钱啊,我也正在跟甲方要呢。”我说:“甲方给不给你钱,我不管,我不跟他们要,跟你要。”他缓口气说:“这样吧,等我向甲方要到钱,马上给你。你不就那么几个钱嘛,怎么样?”我想想说:“你给我个期限吧。”他说:“这我不敢打包票,我不知道甲方什么时候能给我钱。”我想想说:“好吧,我就听你的,到时候我找你,你不就是张家沟人吗?”

离开张经理办公室,经过搅拌机那里时,老柳问:“要到工钱了吗?”我说:“他说没有钱,甲方还没给他;等甲方给他,他就给我。”老柳呵呵笑了,说:“他糊弄你。他有钱。他天天下饭店,有时候还去嫖娼,你说他没有钱吗?”我叹口气说:“我就信他这一回吧。”老柳说:“唉,要是陈大壮不死,还活着,看在他的面子上,或许会给你。”不知怎的,听他提起陈大壮,我的心一沉,又一紧,难受起来。我没说什么,阴着脸,离开老柳,往宿舍走去。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陈大壮死的事来。当时我跑过去时,看见陈大壮趴在地上,脑袋就乱了,又惊又怕,就没上楼去查看陈大壮是从哪里掉落的,所以,我要去看看陈大壮是从哪个地方,怎么掉下来的。

我走进那栋楼里,沿着没上护栏的毛坯水泥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走到六楼时,我停下了。当时,我们就是在这里泥墙的,那晚陈大壮一定是来这里寻找钱的。我小心地走着,仔细地查看着。走到管道井口那里时,我停下了。井口上已经覆盖了铁板。我掀起铁板往下俯视,只能看见五楼。五楼的井口也被覆盖死了。我瞧了会儿,想着那晚陈大壮寻找钱时的情景,他一定是只顾寻找,没留心井口,一脚踏了进去,因为当时的井口没有覆盖,裸露着。或许是他找到那五块钱后,只顾看钱,就一脚踏进井口里。想着想着,我的眼就湿润了,唉,就这么一脚,命就没了啊。我擦擦眼睛,走到窗边,朝下望。我望见地上正在干活的老柳,就忍不住喊了一嗓子:“老柳—”听见喊声,老柳抬头望我。突然,他放下手里的铁锨,朝楼下跑来。到了楼下,抬头望着我喊:“你千万要想开啊,不要跳!”听了他的话,我一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怕我要不到工钱,想不开,跳楼啊。我朝老柳哭笑笑。老柳望着我,突然也笑笑,喊:“你等着,不要下来啊。”说完,他就边朝张经理办公室跑,边喊:“不好啦,救人啊,有人要跳楼啦。”我明白老柳的意图了,闭闭眼,狠狠心,想,干脆假戏真做吧。想完,就骑到了窗墙上。

不一会儿,老柳和张经理跑来了。老柳抬头望着我,大喊:“李大海,你可千万别跳啊,张经理给你送钱来啦。”张经理抬头望着我,喊:“妈的,你穷疯了吗?为了这么几个钱,就跳楼?”我吼:“钱虽少,也是我的血汗钱!你凭什么不给我?”说完,我就往外倾倾身体,做出欲跳的样子。老柳朝我摆手,喊:“别跳,千万别跳,跳下就没命了啊!”喊完,他朝张经理喊:“你说,你快对他说。”张经理吼:“妈的,你跳啊!你吓唬谁啊!”老柳喊:“你怎么说话?这是要逼他啊!”我又把身体往外倾了一下。

很快,有好多人围了过来。张经理朝着人群吼:“都来干什么,干活去!”说完,就挥手驱赶他们。人们挪挪脚,却没有走的。张经理又驱赶他们,骂:“你们不想要工钱了,是吧?”仍然没有离开的。张经理不骂了,抬头望着我说:“你等着!”说完,他扯着老柳走到一个我望不见的地方去了。

不久,老柳爬上来,抖着手里的票子,嘿嘿笑着对我说:“成了,把钱给你了。”我从窗上下来。老柳把钱给我说:“你拿着,他让我嘱咐你,不许对外人说他把钱给了你,他怕别人跟你学。”我哭笑着说:“我也没想这样做啊。”老柳“哼”一声,说:“让他等着吧,我跟他要钱,他不给的话,我也这样做。”我想想说:“你可千万别假戏真做啊。”

这时,楼下传来张经理的喊声:“滚!都滚!干活去。”

我跟着老柳走下楼时,围观的人已经离去了,只剩下张经理,见了我,他挥挥手,愤愤地说:“妈的,我真想揍你一顿”。我把头抻给他,说:“你打啊。”老柳扯扯我的衣服说:“别逞能了,快走吧。”我对张经理说:“哼,你敢打,就趟上了!”说完,我转身走了。张经理骂:“妈的,陈大壮,你怎给我找来这样一个无赖呢?”我没理他,来到宿舍,拿着行李走了。

二 、邂逅

我到达公交车站里时,开往我们镇的一百零九路票口正在售票。买票的人排起了“一字长蛇阵”,我排在“蛇尾”。“长蛇”在缓慢地蠕动着。前进了两个人时,在我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突然吵起来。谁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就听前面的那人问:“你为什么挤我?”后面的那人说:“怕挤,出去啊?哪有不挤的?”默然了会儿,后面的那人吼:“妈的,你打谁?”前面的那人说:“你胡说,我怎么打你了?”后面的那人说:“你用肘拐我!”前面的那人说:“你用肚皮贴我,我不拐你?”后面的那人说:“妈的,你欺负人!”两人打起来。

“长蛇阵”乱了,有人躲闪着,离开“长蛇阵”。不过,随着两个打架的人离开“长蛇阵”,离开“长蛇阵”的人马上又回到原位。

这时,我发现打架中的一个人是“鸡屎”,他就是排在前面嫌后面的人挤他的那个人。

“鸡屎”被人打破鼻子,出血了。他摸鼻血时看见我,朝我喊:“大海,快帮我。”我把头转向一边,想想,怕他纠缠我,就离开“长蛇阵”,出了车站。我不想乘坐这班车了,我不想见“鸡屎”。

爹落水后,我曾到边防派出所里告过“鸡屎”。我告他见死不救。派出所传唤了他,可他一口咬定没那回事,说他没看见过我们的船,说我栽赃陷害他,让我拿出证据。他明白我拿不出证据,所以才这样说。后来,派出所只能不了了之。

我不光痛恨“鸡屎”的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和无耻,还痛恨他得意忘形。爹失踪后,“鸡屎”竟对人说他是小岗村最厉害的捕鱼能手,没人赶得上他。就凭这,我也要出海捕鱼,压倒他,别再让他不知天高地厚。

走到车站门口,溜达了会儿,我想起出海捕鱼的事。爹的那艘船沉到海里去了,光剩手续了,把手续过户到我的名下,再重新弄艘船行不行呢?为免得以后再跑腿进城,我决定到水产局去问问。

我打听着路人,往区水产局走去。

到了门口,我抬头望望门垛上的牌子,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行李,嘀咕起来,带着行李进去吗?会不会被人认为是逃荒的,不让进,或是进去又被赶出来呢?不带的话,放哪里呢?犹疑了会儿,我咬咬牙,决定带着进去。

我刚要进门,传达室的老头从窗户里抻出头来,问:“干什么?”我说:“找人。”老头问:“找谁?”我说不上找谁,就说:“办证。”老头问:“办什么证?”我说:“船证。”老头说:“嗷,渔政科啊,进去吧。”我刚要往里走,老头喊:“把东西放下。”我问:“不让带?”老头问:“你提着什么?”我说:“行李。”老头问:“里面有黄金吗?”我说:“没有,是铺盖。”老头呵呵笑着说:“我还以为里面有黄金呢,有黄金你就提着,没黄金就放这里,没人要。”我笑笑,就把行李放传达室门口。老头又说:“别放这里,太碍眼了,放那边吧。”他伸手指指门口右边。我疑惑地问:“放这里安全吗?”老头说:“安全,没人要,你给人家钱,也没要的,这里又不是乡下。”我听出老头话里的意思,乡下人喜欢这些东西,是笑话乡下人呢,所以我不满地瞪了老头一眼,就把行李提到门口右边,走进去。

我找到渔政科,走进去。里面前后排着两张桌子,前面坐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后面坐着一个面容白静、微胖的中年人。年轻人抬头看着我,问:“找谁?”我说:“我想问渔船的事。”年轻人说:“什么事,说吧。”我就把爹那艘船沉在海里,只有手续,想再造一艘新船的事说了。听完我的话,中年人站起来,问:“你爹是不是叫李世民?”我说:“是。”那人说:“我知道他,可惜了,是个好人呐,我们增殖放流时,他无偿给我们船用。”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有了亲近感,马上说:“我爹说过,只要你们放流,他就提供船,不要钱,可谁知……唉。”那人也摇头“唉”了一声。随后,两人把怎样继承手续和怎样建造新船的办法告诉了我,还给了我一张明白纸。

从渔政科出来,走出大楼,我望见一个拾荒的人从大门口经过。我皱皱眉,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撒腿往外跑。到门口时,那人正提起我的行李要走,我大喊:“放下!这是我的。”那人放下行李,嘿嘿笑着,说:“我以为是丢弃的破烂呢。”我愤愤地说:“什么?破烂?这是老子的行李!”那人摇头,嘿嘿笑着走了。

我提起行李,来到传达室门口,抖抖行李,对老头说:“你还说没人要呢,差点儿被拾荒的当破烂拣去。”老头瞧我一眼,笑着说:“谁会想到还有喜欢这个的呢。”我白瞪老头一眼,就提着行李往车站走。

走着走着,迎面一辆夏利小车跑来,我瞅见张明远坐在副驾上。我朝他摆手,想搭他的车回家。他盯了我一眼。我又朝他摆手,大喊:“张明远,捎着我。”不知他歪头对司机说了什么,那车竟加速驶离了我。我将举起的手落下,先是沮丧,后就后悔了,我不该朝他招手啊,我现在已是落魄的人,提着行李,多像一个逃荒的人啊。如果他停车拉我的话,我这个形象,会给他丢脸的。这样一想,我理解了他,不再恨他。要恨就恨我自己吧。此时,我又想起爹的话,宁让人眼气,也不能让人小看;让人眼气,说明比人强;让人小看,说明不如人。所以,我更不能在建筑工地混了,更应回家捕鱼,发大财,让别人不敢小看我。

我边走,边暗暗发誓。突然,我的右眼皮跳起来。村里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会发生什么呢?我凝眉想着。我想到“鸡屎”,想到张明远,又想到差点儿被人顺手“牵”走的行李。以前,我从不相信这些说法,可自从爹落水后,我迷信起来,相信眼皮跳了,相信梦了……所以我忐忑起来,还会出什么事呢?我想着,疑问着,来到车站,买了票,挤上公交车,往家跑去。

三、找娘

下了公交车,我带着行李往家走。

我边走,边想。想到出海捕鱼时,我皱起眉来,如果娘和海燕不同意怎么办?她们不同意,就不捕了吗?不捕鱼,还能干什么?干什么才能挣到钱呢?爹没了,我成了家里的支柱,一大家子人,要靠我养活,不挣钱,或挣钱少,怎么生活?不行啊,尤其是儿子李飞,将来要上学,要买房子,要娶媳妇,都需要钱呐。钱从哪来?靠我挣啊。爹不是说过嘛,不是为了生活,谁愿拿命赌明天呢?拼吧,为了家人,为了儿子。

想到拼,又想到爹的希望。上学时,爹希望我考上大学。我考上大学,爹就可轻松些,享受些,就不必出海捕鱼,不用累死累活地拼了。我却不争气,让爹失望,爹只好又拼死拼活地干。我娶媳妇后,爹又想享受,不想拼死拼活地干了,可当有了孙子后,为了孙子,又拼命地干起来。结果,把命拼没了。想到这,我心疼起来,要知道,问题都在我身上,如果我考上大学,我相信爹就不会出海捕鱼,就不会落水了。按照爹的设想,或许现在正在享受生活呢。唉,设想美好,现实无情啊。

想完爹的希望,我又想到爹给我的“果实”。我要感恩爹,为我盖房,为我买摩托车,为我娶媳妇……尤其是我大学落榜后,爹给我买了小港村有史以来第一辆摩托车,让我脸上有光,不但没遭到别人的歧视,还让别人羡慕。想到这,我暗下决心,我要以爹为榜样,像爹一样,为儿子李飞拼搏。

想完这些,我又想了很多。当我想到爹要我做个说一不二的男子汉的话时,我有了主心骨,我不怕娘和海燕反对了,我要像爹那样做个男子汉,敢做敢当,说一不二。

我加快脚步,嗵嗵地走。走到村边时,看看行李,我又沮丧起来,又感到自己像个逃荒的,唉,怎就落魄成这个样子呢?想着想着,心里一酸,眼睛就湿润了。

走到村边时,我畏难起来。我这个样子,让村里人看到,会怎么想呢?肯定有人会笑话,会撇嘴,会说三道四,哼,当年骑摩托时那个显摆劲儿哪去了?笑话完,一定会幸灾乐祸呢。想到此,我禁不住浑身一冷,腿肚子打颤,无力向前迈脚了。

我停下,望着小港村,想,该怎么进村呢?我不想碰到村人,不想被村人看见我的形象。我又想起电影《地道战》中鬼子进村时的一句台词:“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于是,我提着行李,边走,边像躲避猫的老鼠一样,时时观察着。

我没有走大街。大街上人多,尤其是走大街得经过大槐树,那里有“等死队”,如果被他们看见,还不知他们会秃噜些什么呢。我走进一条小胡同。走着走着,我望见迎面有人走来,就急转身,往回返。我又走进另一条胡同里。就这样,我左拐右拐,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地走到家门口。

大门合着。推门,推不开,关了。我轻敲,没有回声。又“嗵嗵”地敲,仍没回声。娘和海燕没在家吗?去哪里了?我边想,边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院子里,像隐隐约约地听到乐乐叫唤似地,我条件反射一样地朝乐乐待的地方望,那里没有乐乐,也没有乐乐的窝,已被我拆掉了。我幻听了。我摇摇头,叹口粗气,就朝屋里走。门虚掩着,一推,开了。屋里没人。我放下行李,就去看停在客厅里的幸福125摩托车。上面蒙着一床床单。揭开床单,摩托车新崭崭的,纤尘不染。我叹口气,覆好床单,来到我们的房间。床头放着叠好的被褥。床南边摆放着李飞的尿布。我又来到娘的房间,炕上铺着褥子,被子已叠好,放在炕南边。看样子,娘躺完后,就离开家了。

我又来到我们的房间里。当我看见写字桌上覆盖着白色手帕的红色电话机子时,就后悔提前没往家里打电话,那样,娘和海燕就不会离开家,就会等我。

我在床边坐下,沉思了会儿后,就起身离开,去找娘和海燕。

来到院子里时,我停下了。到哪里去找呢?怎么去找?走着去,还是骑摩托车去?爹活着时,每当出门,我都要骑摩托车,现在,爹不在了,难道就不能骑了吗?不,得骑,我要让别人看看,虽然爹没了,但我还在,我照样会像爹活着时一样,活出个人样来,不会比别人差。所以,我又返回屋里,把摩托车推出去,锁上门,就骑着来到大街上。

我边跑,边思索着娘可能去的地方。我来到西街二婶家。娘和二婶好,常去她家,找她拉呱。到了二婶家大门口,停下摩托车,走进院子里,我喊:“二婶,二婶——”一会儿,二婶出来了。我问:“我娘在不在?”二婶问:“你回来了?”我说:“我娘没在家。”二婶叹口气说:“你娘来俺家扎了一头,就走了。”我问:“她去哪里了?”二婶又叹口气说:“找你爹去了。”我心一紧,问:“找我爹?去哪找?”二婶说:“自从你进城后,你娘说她经常晚上梦到你爹,你爹告诉你娘,说他在龙王爷家里,早晚会回家的。你娘就天天到海边去等你爹。”二婶说完,哀叹一声。我心酸起来,禁不住哽咽了一声。

告别二婶,我骑着摩托车往海边跑去。

经过大槐树时,“等死队”又待在那里。听到摩托车声,他们全都抬起头来望着我。我挺胸抬头,直视前方,不理他们,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来到码头上时,“鸡屎”竟在,看来他从城里一回来,就来码头了。他手里抖动着网,抬头瞭我一眼,又低下。我加加油门,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娘没在码头上。我沿着码头东南边的小路朝前跑。跑了会儿,我望见娘了,她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呆呆地望着大海。我想起二婶的话,明白娘在等我爹。我的心酸了,眼里涌出泪来。

来到娘跟前,停下摩托车,我喊:“娘。”娘转头,瞅见我,没有惊喜,只是淡淡地叫了我一声:“是海啊。”

娘变了,不像以前了。我上高中时,每次回家,看见我,娘都会喜笑颜开的。可现在,却一脸漠然的表情,而且,面容苍老,皱纹密布,头发也白了,眼白上爬着一道道血丝。见娘这个样子,我的心揪紧了,带着哭腔说:“您在这干什么?”娘说:“我在等你爹。”我说:“咱回家吧。”娘说:“你爹托梦给我,说他在龙王爷那里,早晚会回家。”

我黯然不语,无言地瞧着娘。我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怎样劝说娘。如果实话实说,说爹落水,回不来了,那会打破娘的幻梦,娘会受到刺激,不知会有多痛苦呢?所以,我只好委婉地劝说:“咱回家等吧。”娘叹口气说:“你爹这个老熊,到了好地方,就不愿回家了。”我说:“走,咱回家。”娘从礁石上站起来。我拍拍摩托车后座,说:“您上来。”娘说:“我不坐。”我想想说:“您不坐,爹会生气的。”娘哀叹一声,说:“你爹这个老熊,就知道显摆。我不坐。”我生气地说:“您必须坐;您不坐,爹知道了,会生气,会说您不会享受呢。再说,别人也会笑话我,说我骑车,让您走。”娘想想,就坐到后座上。

回到家里,娘像突然从梦里醒来一样,仔细地打量着我,脸上露出一点儿笑容,问:“你怎么回来了?”我说:“我不在那里干了。”我本想说回来要出海捕鱼的话,可看见娘那笑容里带着哀伤的样子,就把话咽回去了。娘说:“这些天,海燕一直念叨,你怎么连个电话也不往家打呢?”我说:“附近没有公用电话,就没去打。”娘说:“海燕要给你打电话,又不知往哪里打。”我问:“海燕呢?”娘说:“抱着李飞回娘家了。”我问:“她要给我打电话,有事吗?”娘说:“好像有事的样子。”我像问娘,也像自言自语:“她会有什么事呢?”娘说:“不知道,她没说。”我默然,思索着。娘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地说:“对了,海燕走时告诉我,说你回来的话,让你到李飞他姥娘家。听她的话,好像挺急的。”我问:“她回娘家多长时间了?”娘说:“你走后的第三天就去了。”我问:“再没回来过?”娘说:“前天回来找证,拿着证又走了。”我问:“拿证?什么证?”娘说:“船证。”

我沉默,不再吭声了,想,她拿证干什么?她是为了彻底打消我出海的念想而把证拿走吗?或是有别的想法?会是什么想法呢?当我想到右眼皮跳的事时,我有了答案,难道右眼皮就是为这事跳得吗?这样一想,我心急火燎起来,就对娘说:“我找她去。”娘问:“好吃饭了,吃了饭再去吧。”我说:“不吃了。”

四 、意向

我来到丈母娘家时,丈母娘正抱着李飞在大门口走来走去。望见我时,她抱着李飞转身进了家里。

我心里嘀咕,丈母娘为什么要躲我呢?难道她生我的气吗?她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我怎么得罪她了?难道与林海燕回家拿证有关吗?想着想着,我脑袋大了,莫名其妙起来。

停下摩托车,熄火,我带着疑问和不安进了丈母娘家。

这时,丈母娘从卧室里出来,见了我,笑着说:“好不容易把李飞哄睡了。”我暗舒口气,她没生我的气,是我多虑了。她躲我,是因为李飞正要睡觉,怕摩托车惊动他呢。她说:“李飞这孩子,要睡觉时,就闹。闹够了,才睡,什么脾气呢?”我哭笑笑,没说什么。

我悄悄走进房间里,看着躺在炕上熟睡的李飞,爬上去,端详着他红苹果似的嫩脸蛋,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下了炕,我问丈母娘:“海燕呢?”她说:“上班去了。”我皱眉问:“上班?到哪里上班?”她说:“饭店里。”我问:“到饭店里上班?”她说:“海燕说,有我照料李飞,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挣两个钱,哪怕给李飞挣个买奶粉的钱,也好。”我“哦”一声。她说:“也够海燕操心的,在饭店里的间隙,还要匆忙赶回来,给李飞喂奶,唉,不容易。”

听了丈母娘的话,我心酸起来,要是爹不出事,我和爹还会继续捕鱼,会继续挣钱,哪里用得着她抛头露面去挣钱?她只要待在家里,一心一意哺乳李飞好啦。心酸了会儿后,我问:“在哪个饭店?”丈母娘伸手朝西指指,说:“渔家饭店。”我说:“我看看去。”

渔家饭店在公路北边,是一栋二层小楼。我走进饭店里时,林海燕正端着一盘热乎乎的蛤蜊往一个房间里走。看见我,她对我说:“你到外面等着我。”

我走出饭店,站在门口,四下里观望着。在渔家饭店对面,公路南面有一栋楼,门上张贴着一张粉红色纸。我手打遮棚瞭望,隐隐约约看清上写“吉房出租”四个大字。我没有多想,放下手,移开目光。

过了会儿,林海燕出来了,打量我一眼,说:“我忙,没时间,回家再说吧。”说完,就往饭店里走。走进去又退出来,到了我眼前,警惕地往饭店里瞧瞧,又指指对面那栋楼,说:“你看它。”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进饭店里。

我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了。她让我看那栋楼是什么意思呢?再想想她那诡秘的样子,要干什么呢?难道那栋楼和船证有关吗?驴唇不对马嘴的,它们会有什么关联呢?难道要提醒我,那栋楼不是一般的楼,是栋很特别的楼?那会是一栋什么楼呢?难道里面出了什么事,有什么秘密吗?

我带着满脑子疑问回到丈母娘家。丈母娘问我:“吃饭没有?”我说:“没有。”她做饭去了。我来到炕上,躺在李飞身边,亲昵地瞧着李飞。瞧了会儿,就来了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是被李飞哭醒的。我睁开眼后,看见李飞又哭,又蹬腿。我刚想伸手抱,丈母娘走进来,说:“飞飞尿了。”我笑着问:“您怎么知道他尿了?”她说:“哭声短,就是尿了;哭声长,声音大,就是拉臭了。”我揭去盖在李飞身上的毛巾被,打开尿布,果然尿了。我从李飞屁股下掏出尿布,又从旁边拿来一块干净的尿布,就要给李飞换时,丈母娘说:“我来,你吃饭去吧。”她给李飞换尿布时,我就逗弄李飞,他朝着我咧嘴笑,两只小腿还不时地踢蹬着。此情此景,一股幸福的暖流涌进我心里,我朝李飞唑唑嘴,就吃饭去了。

我吃完饭时,林海燕回来了。一见我,她就问:“出去这么长时间,怎也不往家打个电话?”我把工地那里没有公用电话的事说了。她抱怨说:“你还是没有心,有心的话,肯定会找到的。”我说:“干活累得贼死,哪还有这个心?”她说:“我就说你没有这个心吗,这不是自己承认了吗?”我没再说什么,叹口粗气。

林海燕去了炕上,奶完李飞,将李飞给了丈母娘后,又走出来,问:“你又叹什么气?”我说:“我不去干了。”她笑笑说:“我就知道你在那里干不长远。”我想起陈大壮,就沮丧地说:“大壮死了。”她吃惊地反问:“谁死了?”我说:“大壮,陈大壮。”她问:“怎会呢?怎么死的?”我说:“从楼梯口掉到地上,跌死的。”我想说陈大壮嫖娼的事,张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唉,人死为大,一了百了,还说他的丑事干什么呢。这时,丈母娘抱着李飞走过来,问:“就是到咱家吃饭的那个同学?”林海燕“嗯”一声。丈母娘说:“多好的一个人,和你们同岁吧?”林海燕又“嗯”一声后,眼圈儿红了,哽咽了几声,问:“他媳妇知道了吗?”我说:“当晚就知道了,她抱着儿子去的工地。”林海燕抹抹眼泪,说:“他媳妇和儿子今后怎么过啊。”我说:“他媳妇还是个瘸子,儿子才三岁啊。”林海燕说:“太惨了。”我黯然了会儿,说:“所以,我回来了,不去干那个活了。”她抬头瞧着我说:“我正想叫你回来,可又不知往哪里打电话。”我问:“叫我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关于船证的事?”林海燕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咱娘告诉我的。你拿船证干什么?”林海燕说:“也不光是为船证,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说:“更重要的事?什么事?”林海燕看看手表,说:“哎呀,超时了,来不及了,饭店里还等着我呢,回来再说吧。”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先是不快,后就自责,如果我能多挣钱,她何必这样呢?所以,我必须出海捕鱼。想到出海捕鱼,我又想到船证,就问丈母娘:“娘,您看见她拿回来的船证吗?”她抱着李飞,朝客厅里的桌子努努嘴,说:“在抽屉里。”我打开抽屉,拿出几本证件,翻看了一下,问:“娘,您知道她拿这个干什么吗?”丈母娘说:“不知道,她没说。”我合上证件,不解地想,她拿这个干什么呢?

因为存疑,所以就焦虑。为缓解焦虑,我逗弄着李飞。直到半下午时,林海燕才回来了。一见到她,我就催问:“你说,你拿证干什么?”她没理我,抱过李飞,奶起来。我又催问:“你快说啊,到底拿证干什么?”她说:“你的事重要,还是孩子吃奶重要?”我泄气了,无奈地说:“好好,你奶吧。”奶完李飞,她嘿嘿笑了,说:“你不是想知道吗?”我说:“快说。”她说:“我想转让出去。”我一听,就炸了,急吼:“什么,要转让出去?你神经了吗?”她白我一眼,说:“你瞎嚷嚷什么?不会小点儿声吗?”我冷静下来,问:“转让给谁?”她说:“我堂哥他连襟。”我问:“他要手续干什么?”她说:“他想买船,出海捕鱼。”我说:“没有我,他能办成手续吗?”她说:“他让我拿手续看看。看了后,说要等你回来,才能办理。”我坚定地说:“不办。”她问:“留着干什么?”我说:“买船。出海捕鱼。”她问:“你还想捕鱼?”我说:“我想好了,为了挣钱,就得捕鱼。”

这时,李飞哭起来。林海燕抱起李飞哄了会儿,不哭后,又把李飞递给丈母娘。丈母娘抱着李飞去了院子里。

林海燕瞧我一眼,柔声问:“不出海,干别的不行吗?”我问:“干别的?干什么?再干建筑活吗?像陈大壮一样,不是照样送命吗?”她剜我一眼,说:“不干那个,我也没说让你干那个啊,干别的不行吗?”我问:“干什么?”她问:“中午,你到饭店找我时,我特意让你看看对面那栋楼,看了没有?”我说:“看了,什么意思?”她说:“那楼要对外出租,咱去租下来,开饭店。”我问:“开饭店?这就是你说的更重要的事吗?”她点头说:“是。”我问:“咱行吗?”她说:“怎么不行?别人能干,咱怎么不能干?”我说:“别人是别人,咱是咱,咱从没干过,又没经验。”她生气了,高声说:“别人就是先天就会的吗?还不是后天学的吗?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不知道进取。”我不吭声了。她缓缓语气,轻声说:“这些日子我在渔家饭店里干,已经观察出门道儿了。”我问:“什么门道?”她说:“只要开出自己的特色,就会顾客盈门,就有钱挣。”我抬头瞧她,问:“什么特色?”她问:“你说咱这里的什么最好?”我说:“海鲜。”她说:“对,我在饭店里听客人说,咱这里的海鲜才是最纯正的海鲜。”我问:“最纯正的海鲜?外地的就不纯正吗?”她说:“他们说咱这里的海鲜有鲜味儿,不像别地方的,变味儿了。”我问:“就靠这,能行吗?”她说:“行,绝对行。我连饭店的名字都想好了,你叫李大海,咱就叫大海饭店吧。到时候,我们要让客人知道,我们的海鲜都是从大海里来的,又鲜又活。嘿,吃着海鲜,喝着啤酒,多惬意啊。咱把这个干好了,又挣钱,又安全,不比你出海捕鱼好吗?”我说:“让我想想吧。”她说:“快想,不然的话,等你想好了,那楼就被人租去了。”

五 、梦醒

傍晚,林海燕去了饭店,我带着船证回家了。

家里锁着门。娘又没在家。我的心揪起来,想,难道娘又去等爹了?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个法子让娘从梦里醒来。怎么办?我没进家,边想,边往海边跑去。

快到码头时,我望见一艘渔船朝码头跑来。我到达码头时,那艘渔船正好靠岸。从船上传来叫喊声。我停下摩托车,观望着渔船。上面有四个人,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开船,一个粗壮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和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押着一个人,那人蹲着,双手被别到背后,用绳子捆绑着。

船停下了。押人的两个人吼:“起来,站起来,上岸!”被押的人坐着,不动。矮个子中年人揪着被押人的肩膀,狠狠地往上提。瘦高的年轻人抬腿踢了被押的人一脚。被押的人大喊:“我要告你们!你们为什么打人?”瘦高的年轻人又踢了一脚,骂:“我让你属鸭子的,肉好吃,嘴硬,你还有理了?还死不认账了?”说完,又踢了一脚。被押的人闭嘴,耷拉下头,不吭声了,被人连推带拉弄到了码头上。

被押的人在码头上骨碌碌滚了滚,抬头瞧见我时,大喊:“大海,快救我!”当我看出他是“鸡屎”时,把脸扭向一边。“鸡屎”喊:“快救我!”瘦高个的年轻人踢他一脚,说:“谁也救不了你!”我想想问:“他怎么了?”瘦高个的年轻人说:“他偷海!”偷海就是偷海里的东西。“鸡屎”喊:“我没有!”那个开船的人说:“我们当场抓住你的手脖子,人赃俱获,还抵赖。”说完,又踢“鸡屎”一脚。我问:“他偷你们什么?”开船的人说:“偷我们的地笼。”这时,矮个粗壮的中年人说:“别和他磨牙了,赶快送他派出所里。”“鸡屎”喊:“别送我进去。咱们私了,好不好?”不知怎的,听了“鸡屎”的话,我心里竟涌出伤痛和怒火,那晚他见死不救的事又浮现出来,我咬牙说:“你们不能私了,要把他送进去,他祸害的人太多了!”“鸡屎”骂:“大海,你个六亲不认的畜生,我是你三爹啊。”我啐一口,说:“我没有你这个三爹。”说完,骑着摩托车跑走了。

我边跑边想,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像“鸡屎”这种人,总会得到报应的,这不,报应不是来了吗?我怀着解恨的心情跑着,当我跑到那块礁石那里,看见娘又在呆呆地望着大海时,心沉下来,忧虑起来,娘这个样子,会不会痴呆呢?万一痴呆了怎么办?我不敢往下想了,停下摩托车,走到娘身边时,娘都没觉察到我,只管呆呆地望着大海。

我叹息一声,小声说:“娘,您怎么又来了?”娘转头,瞧着我说:“我等你爹,他托梦给我,说他会回来的。”我想说爹已经落水,不会回来了,可我怕娘接受不了,反而刺激她,万一……唉,怎么说呢?所以,我不敢这么说了,就说:“回家吧,别等了。”娘望望大海,嗐一声,说:“那就不等了,让他自己回家吧。”

往家跑时,我又想,要不要把娘的这个迷梦给戳破呢?如果戳破的话,娘会怎样?会不会受到刺激,无法接受,精神失常呢?如果不戳破的话,她天天都要到海边等爹,久了,又会怎样呢?会不会精神失常呢?我心里像擩进一团乱麻,纠结起来。回到家里后,我不安地来回走着,想着。怎么办?我反复地问着。不行,我得找林海燕商量个办法。

我跟娘打个招呼,嘱咐娘待家里,哪里也别去。娘嘟嘟囔囔地说:“我瞎不了。”我说:“您万一走瞎怎么办?我再到哪里去找个娘?李飞再到哪里去找个奶奶?”娘“扑哧”一声笑了,说:“放心,我走不瞎,我还要跟我儿子和我孙子享清福呢。”听娘这么说,我放心了,骑上摩托车,来到丈母娘家。

林海燕还在饭店里,快九点钟时,才很疲惫地回到家里。我问:“怎么才回来?”她说:“这算早的,要是碰到酒鬼,喝起酒来会没完没了,半夜回来,也是常事。”我嗐一声。她问:“你没回家?”我说:“回去,又回来了。”她问:“你不在家陪咱娘,又回来干什么?”我说:“回来和你商量事,商量完了,再回去。”她问:“开饭店的事?”我说:“不是,我还没来得及想那事,是咱娘的事。”她问:“咱娘怎么了?”我说:“娘说她梦见咱爹在东海龙宫里,爹让她等他,他会回家的。”她唉一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娘相信?”我“嗯”一声说:“相信,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天天到海边去等爹。”她问:“你没告诉她,爹掉海里,淹死了吗?”我说:“我想这样说,可我怕说了,她受不了,万一受到刺激,精神异常怎么办?”她想想说:“唉,还真不好说啊,万一成了神经病,那就麻烦啦。”我说:“不告诉她,她天天到海边,久了,也会精神失常啊,怎么办?”她皱着眉,想了会儿说:“这样吧,你明天带她到镇卫生院来,找个中医看看,把把脉,让医生开导开导。”我想想说:“也只好这样了,试试吧。”

我爬到炕上,亲了亲熟睡中的李飞,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娘还没睡,房间里亮着灯。知道我回来时,灭了灯。我明白娘在等我。我不回家,娘不会睡觉。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在大脑里闪现,当我想到造船和林海燕要开饭店时,嘀咕起来,选择什么好呢?想着想着,困意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被哭声惊醒。细听,是娘在哭。我慌忙起床,来到娘的房间里。娘坐在炕头,呜呜地哭。我问:“怎么了?”娘说:“梦见你爹了。”我问:“我爹说什么?”娘说:“你爹让我不要再等他了,说他已经被鲨鱼吃掉了。”我黯然神伤了,默然了会儿,我说:“我爹不是早就没了吗?”娘说:“我知道他早就没了,可他老托梦给我啊。”我说:“因为您老想着他,所以就会梦到他。”娘不哭了,恨恨地说:“老熊,再让我梦见你,我就骂你。”我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爹肯定被鱼吃了。”娘说:“他被鲨鱼吃了。”我说:“您老是做梦,对身体不好,我明天带您去医院看看吧。”娘不吭声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娘一见我就说:“我不去医院,我没有病。”

吃完早饭,娘提着纸和香往外走。我问:“您去哪?”娘说:“我到海边去烧烧,告诉你爹,以后不许让我再梦见他。”我想阻拦,想想又放弃了,也好,说不定这样一来,娘的心病就好了呢。

不多久,娘回来了,像卸下包袱一样,轻松地对我说:“这下好了,老熊再也不会让我梦见了。”

六、 反悔

娘稳定下来,我放心了,开始想买船和开饭店的事。

待在家里,感到憋闷,没个头绪,就想到钓鱼。钓鱼时,放松状态下,说不定会理出头绪来呢。我找出鱼竿,骑车来到镇上,在一家店铺里买了鱼食后,就来到丈母娘家,我想把娘做梦的事跟林海燕说说。

林海燕在家里,见了我,问:“你带娘去看完医生了?”我说:“没有,娘不去。”她问:“怎么不去?”我说:“娘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爹被鲨鱼吃了,这才死了心,确信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她说:“娘就是心病。”我摇头说:“真怪,娘梦见爹要回来,她信;梦见爹被鲨鱼吃了,回不来了,她也信。”丈母娘说:“你娘的心情我理解,海燕爹刚死时,我也不相信他会死,那时候,我眼前总是晃动着他的影子,唉—”我和林海燕黯然,都不吭声了。

过了会儿,林海燕问:“你到底想不想开饭店?”我说:“还没想好。”她说:“等你想好,黄花菜早就凉了。”我说:“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好好想想吗?”她生气地说:“那你就想吧。”说完,去了院子里。

我没理她,转身从丈母娘怀里接过李飞,边抱,边逗弄,李飞就咧嘴笑。不知怎的,李飞笑着笑着,又哭起来。我问:“怎么了?”丈母娘说:“你抱疼他了吧?”我把李飞给了丈母娘,果然就不哭了。

这时,林海燕走进来,问:“你要去钓鱼?”我说:“嗯。”她没说什么,从丈母娘怀里接过李飞,喂完奶后,说:“我上班去了。”

林海燕离开家后,我也骑车往小港码头跑去。

来到码头时,海已满潮。我走到码头东边,拿出鱼竿,挂上鱼食,就把鱼钩摔到海里,等待起来。

突然,鱼竿抖动起来。鱼咬钩了。我既紧张,又兴奋。我欲擒故纵,放线,又收线,后来猛地一抖,将竿向上一挑,嘿,一条石岗子鱼摇头摆尾地浮出水面,被我拉到身边时,还活蹦乱跳着。我将鱼摘下,放到盛着海水的塑料桶里,鱼在桶里游起来。

嘿,手气不错,我又接连钓上两条鱼来,一条黑鲷,一条鲈鱼。看着三条活蹦乱跳的鱼,突然想,如果我亲自出海,将捕到的鲜活的鱼拿到饭店里,一定错不了,这就是特色啊。这样一想,我信心十足起来,我要支持林海燕开饭店。同时,我也要让她支持我出海捕鱼,因为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我心情激动起来,无心钓鱼了。我要去找林海燕,把我的想法告诉她。

收好鱼竿,我准备动身回家时,一个秃头陌生人骑着嘉陵70摩托车跑到我身边,停下,熄火,走到桶边,低头看着说:“呀,三条鱼啊,还挺大的呢。”我说:“还行,今天的手气还不错。”“秃头”问:“这么好的手气,怎么不钓了?”我说:“有事。”“秃头”说:“唉,大哥,请问一下,你们村有没有想往外出租渔船的?”我想想,摇头说:“没听说。”“秃头”说:“大哥,帮我打听一下,如果有出租的,告诉我一声,我想租。”我问:“怎么租?”“秃头”说:“和租房子一样,价格面议。”我想想,问:“怎么联系你?”“秃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地址和联系方式都在这。”我扫了一眼,就装进口袋里。“秃头”说:“大哥,谢谢你啊。”说完,就骑着“70”跑走了。

我驮着鱼,来到渔家饭店门口,喊出林海燕,看见桶里的活鱼,她兴奋地问:“你钓的?”我问:“怎么样?”她说:“活的,好啊。”我问:“这样的鱼,饭店要不要?”她说:“你等着。”说完,走进饭店里。一会儿领着一个矮个子女人出来,对我说:“这是我们秦老板。”又指指我,对秦老板说:“俺那口子。”秦老板弯腰看看桶里,说:“还活蹦乱跳啊。”我说:“刚钓上来的。”秦老板说:“以后,不管钓到多少,我都要。”说完,进饭店里去了。

看不见秦老板的身影后,我对林海燕说:“我同意你开饭店。”她像被毛毛虫蛰了一下似地,回头往饭店里瞅了一眼,又朝我使个眼色,说:“回家再说。”我说:“我不想转让手续了。”她瞧瞧我,说:“回家再说吧。”

我来到丈母娘家。李飞躺在炕上,丈母娘正手拿奶瓶,给他喝奶,喝完奶,我抱起他来。他兴奋地不停地将两条腿踢蹬着。

我抱着李飞,一边逗着,一边屋里屋外地走着。李飞被我逗笑时,林海燕回来了。她从我怀里接过李飞,瞧着我,抱怨着说:“你也不看看地方,一见我,就说开饭店的事,被秦老板听到,她会怎么想,能高兴吗?”我疑惑地问:“为什么?”她说:“同行之间是冤家,让她知道咱也想开饭店,而我又在她这里干,你说,她能高兴吗?你呀,就不知道动脑子。”我笑着说:“反正你又不想在那里干了,怕什么?”她说:“我不是还没离开,还在那里干吗?”我说:“我没想这么多。”她说:“以后说话多动动脑子。”我说:“那多累啊。”她问:“同意开饭店啦?”我说:“同意,不过,你得同意我买船出海捕鱼。”她怔怔,连声说:“不行,坚决不行,我不能让你出海捕鱼。”沉默一会儿,我说:“不是光出海捕鱼有危险,陈大壮不出海捕鱼,不是照样没命了吗?所以,干别的活儿照样有危险。”她神情黯然下来,想想说:“开饭店,没危险。”我说:“不一定,开饭店也会有危险,不是有饭店发生过煤气爆炸,炸死人的事吗?”她白我一眼说:“照你的说法,干什么都会有危险啦?”我说:“是,在家里睡大觉,万一地震,震倒房子,也会砸死人的。”她剜我一眼说:“你别吓唬我,反正我不同意你出海捕鱼。”我想想说:“你不是想把饭店开出特色来吗?”她说:“我说过,咱们这里的特色就是海鲜。”我说:“要是饭店里吃我出海捕到的活海鲜,不是更鲜吗?”她说:“那就更好了。”我惊喜地问:“你同意我出海捕鱼了?”她说:“我被你绕来绕去,就上你的当了。”我说:“其实,我叫大海,你叫海燕,咱俩的名字里都有个海字,冥冥中就注定咱们离不开海,要和海打交道,你说是不是?”她笑着说:“歪理邪说。”说完,就给我一个媚眼。我心里一激动,就想上前亲吻她,可这时丈母娘从屋里出来了,我就把嘴吻到了李飞的脸蛋上。她小声说:“丢,差点儿丢了脸。”我朝她扮了个鬼脸。

晚上,我驮着林海燕和李飞回到家里。见到李飞,娘很高兴,抱着李飞走来走去。后来,就抱着李飞睡觉去了。

我和林海燕躺下时,她突然对我说:“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同意你出海捕鱼。”我怔了怔,皱皱眉,问:“你不是同意了嘛,怎么又变卦了?”她抱抱我的胳膊,娇嗔地说:“我不是担心你吗?”我甩甩胳膊,说:“你别刀子勺子的,好不好?”她松开手,说:“我不管了,你问咱娘吧,看她同不同意?”我起身,想到娘的房间里。海燕说:“你干什么,娘已睡了,明天再问。”这时,我突然想起“秃头”想租船的事,就说:“今天钓鱼时,有个秃头的人打听我有没有往外租船的,你刚一说,我有了新想法,不行的话,咱买了新船,往外出租吧,省得可惜了那套手续。”她听了,眼睛一亮,说:“这也是个办法。”我说:“亏你不同意我出海捕鱼,要不然,我还想不起来这个办法呢。”她说:“如果咱把船租给他,他把捕到的鱼卖给咱,这是既娶媳妇,又过年的好事啊。”我说:“就这样办。”说完,我就在她的右脸上亲了一口。

我俩不吭声了。很快,我就来了睡意。就在我要打鼾时,她推推我,问:“钱呢?有那么多的钱买船吗?”我使劲儿睁睁眼,迷糊着问:“你有钱开饭店吗?”她说:“没有。”我清醒了,说:“没钱,还开屁饭店。”她说:“没钱,你买屁船。”

我俩又不吭声了。我没了睡意,忧虑起来。过了会儿,林海燕迟疑地问:“不行的话,跟娘要?”我没有回答,沉思起来。

七 、存折

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跟娘要钱的事。

连续翻了几个身后,我怕搅扰林海燕,就来到客厅里,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看起来。

我的眼睛看似盯着电视,脑子却早已走神,一遍又一遍地问:“该怎么开口跟娘说呢?娘会同意吗?要知道那钱是爹用命换来的,是要给娘养老用的啊。”

那钱是爹和渔船的保险赔偿金。说起保险,我很佩服爹。那年,区渔政人员到我们村动员渔民加入渔业互助保险,没有同意的。有人说,缴这样的保险不是预示着将来自己要出危险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只有爹不信这一套,爹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捕鱼是高危行当,谁也不敢保证谁不出事呢?所以,爹不光入了保险,还多入了两份。有人笑话爹有钱没地方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是咒自己。爹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爹还说,凭他多年的琢磨,只要政府号召的事,赶紧跟上,准没错。以后,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爹出事后,有人就来了马后炮,说都怪爹入了保险,不入保险,不会出事;入了保险,是自己咒自己,这不是灵验了吗?当我们获得五万元赔偿金时,有人眼红了,说爹精着呢,死了也要给老婆孩子弄一笔钱。听了这些话,我生气,要去找说这些话的人,林海燕阻止了我,说舌头长在他们嘴里,就让他们呼哒吧,早晚会呼哒烂的。

我和林海燕没要爹的赔偿金,给了娘,说是给娘的养老钱。话是林海燕跟娘说的。娘很高兴,出去跟外人说了,都夸林海燕是个好媳妇。现在,又要向娘讨要,娘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同意呢?我和林海燕合计过了,买艘像爹那样大的新渔船和开饭店,五万元钱够了,不够的话,林海燕说她把她的私房钱填上。

我边盯电视,边想。不知什么时候,娘从房间里出来,见了我,问:“你怎么还看电视,不睡觉?”我扫一眼娘,说:“睡不着。”娘到院子上厕所去了。从院子里回来,走进房间后,我想:“要不要现在去跟娘说呢?”想想,怕影响娘睡觉,又作罢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我又看起电视来。不久,林海燕推开房间门,出来了,问:“你不睡觉吗?”我说:“睡不着。”

林海燕去了厕所里。回来后,坐到我身边,侧歪着身体,将两手搭到我的右肩膀上,说:“别多想了,睡吧。”我说:“你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她说:“我想过了,娘同意正好,不同意,咱再想别的法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说完,就进了房间里。

这时,娘出来了,问:“你刚才和谁说话?”我说:“海燕。”刚说完,林海燕推门出来了,问娘:“您没睡?”娘说:“睡不踏实,一有声音就醒。”林海燕对我说:“娘没睡,你跟娘说说吧。”娘问我:“说什么?”我说:“我和海燕想买艘新船,还想开饭店。”说完,我就盯着娘的脸,想从表情来判断娘的态度。娘先是漠然,接着惊诧,后就阴郁起来。娘没吭声,盯我一眼,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和林海燕对视一眼,默默地回到我们的房间里。林海燕说:“没戏了,咱们刚说买船和开饭店的事,娘就不高兴了。”我摇头。她说:“别说买船,光说开饭店就好了。”我问:“这话怎说?”她说:“听说买船,娘肯定想起咱爹。”我“嗯”一声。她说:“都怪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叹息一声,说:“没法,为了生活,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她说:“跟娘要钱的事,我看就别提了,别惹娘伤心。”我说:“别说了,睡吧。”

第二天,天还没明,我又去上厕所。娘房间的门敞着。娘不在房间里。李飞熟睡着。我喊醒林海燕,让她到娘的房间里看着李飞。我来到院子里。大门虚掩着。我急回房间,问林海燕:“娘去哪里了?”她问:“没在家?”我说:“没有,到外面去了。”她抱怨说:“娘也真是,出去也不说一声,把李飞一人扔炕上。”我问:“会去哪里呢?”她说:“你去找找吧。”

我走出去,站在大门口,想,娘会去哪里?难道又去海边了?没有,我到海边时,没找到娘。

我回到村里,又到别的地方寻找,都没有。我回到家里时,李飞醒了,林海燕已把他抱到我们的房间里,正在哄着玩呢。

林海燕见了我,问:“没找到娘?”我摇头说:“没有。”她问:“会去哪里呢?”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娘回来了。我问:“您去哪来?”娘说:“去看了看你爹的坟。”我心里一紧,没说什么。娘问:“你说你要买船出海捕鱼?”我说:“不是我出海,我要把船租出去,挣钱。”娘说:“我把你要出海捕鱼的事对你爹说了说,心里才好受些了。我明白你的脾性像你爹一样,认准的事儿,八头老牛也拉不回。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林海燕说:“他买船,不出海,要租给别人。”娘想想说:“这也是个法子,你爹活着时,就有这个想法,却又不舍得让别人挣大钱,自己挣小钱。”林海燕说:“出海捕鱼的话,我也不会同意。”娘问:“你想开饭店?”海燕说:“嗯。”娘没说什么,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我和林海燕都怔了,娘的举动挺唐突的,不知要干什么。一会儿,娘手里拿着一个存折出来了,说:“这是你爹的赔偿金,我留着也没用,你们拿去用吧。”说完,就递给林海燕。林海燕接过存折,叫一声娘,说:“等我们挣到钱,就还给您。”娘说:“给不给我,将来都是你们的。只要你们能挣到钱,我就知足了,村里有人就不敢小看我们了,就会像你爹在时一样高看我们。”

我和林海燕不知该跟娘说什么好了,眼睛都湿润了。

八、 租房

林海燕到饭店辞工和租房去了。我来到区渔政科,办了手续,带着材料来到一家造船厂,缴了定金。回到家里时,林海燕已经回家。

我问:“把房子租好了?”她说:“没有,你得和我一块儿去租。”我想想说:“好吧。”她问:“什么时候去?”我问:“你把工辞了?”她说:“辞了。”我问:“老板说什么?”她说:“老板挽留我,问我要干什么,我没说实话,只说要回家哄孩子。”

我骑摩托车驮着林海燕往镇上跑去。

杨主任家在镇上。工具厂早已倒闭,不知杨主任在干什么。林海燕说她够本了,鲁厂长对得起她了,她家里住着别墅,还有好几栋楼,我们要租的只是其中一栋。

跑了会儿,林海燕说:“听说姜友和她离婚啦。”见我没回声,她戳戳我的后背问:“我和你说话,听见没有?”我说:“听见了。”她问:“听见,怎不回答?”我说:“离就离呗,她那个样子,姜友不和她离婚就说不过去了。”她说:“姜友跟她沾了多少光啊。”我说:“她给姜友戴上绿帽子,能叫沾光吗?”她说:“工具厂没倒闭,她还红火时,他为什么不离?”我说:“那时候还要依靠她挣钱呢。”她说:“不红火,不挣钱了,就不要了。”我说:“不能挣钱,还要她这个破货干什么呢?”她说:“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我说:“听听,你怎把所有男人都扯上呢?难道我也不是东西吗?”她又戳戳我的后背,说:“不包括你。”说完,就把脸贴到我的背上。

到了镇上,我转头问:“你知道她家吗?”她说:“有个大概其吧。”

她给我指着方向。跑到镇小学校园后面时,她说:“就在这里,是哪家,打听一下吧。”

那里有一排二层小楼。林海燕下了摩托车后,碰到一个熟人,熟人指指中间贴着大理石板的楼说:“那就是。”

我和林海燕来到门口。停好摩托车,刚要离开,我想想,又打开链子锁,锁到摩托车上,说:“这些日子,有小偷。”

门关着。林海燕推门,推不开。我看见门铃,按了按。一会儿,门开了,杨主任穿着睡衣和拖鞋出来了。她变了,不像当主任时那样讲究穿戴了,也老了,脸上的鱼尾纹很深,也很密,法令纹凸现着,但仍纹着眼眉。林海燕亲热地叫:“杨主任。”她怔怔,说:“嗷,是海燕啊,你怎就来了?”我也叫一声杨主任。林海燕说:“我们看见您的房子要出租,就来找您。”她瞧瞧海燕,又瞧瞧我说:“进来说吧。”

我们跟随杨主任进了楼里。客厅很大,大理石地面,软包墙壁,虽然墙壁已经老旧,有的地方长了霉斑,但仍可看出当年的新潮和奢华。在客厅的南墙角,摆放着五盆花,有一棵君子兰,也不知是缺水,还是别的原因,叶子蔫蔫着,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和林海燕在沙发上坐下。杨主任在我们对面坐下后,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租出去。”我说:“房子抗住,不抗闲。”林海燕说:“我们想开饭店,看见您的房门张贴了出租启示,就找您来了。”杨主任说:“有若干人来找我,想租,我觉那些人不地道,就没租。咱们好说,都是熟人。”我问:“不知什么价位?”杨主任说:“价钱好说。”林海燕说:“放心,杨主任不会亏待咱们。”我说:“只看见外表,最好到里面看看。”杨主任说:“没问题。你不说,我也想带你们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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