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击键盘的声音比屏幕上跳动的文字还要密集。
陈岚第三次删除了刚写的段落,将脸埋进掌心。咖啡已经凉了,在马克杯边缘留下一圈褐色的痕迹。截稿日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而她的灵感却像窗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看似汹涌实则杂乱无章。
"见鬼。"她揉着太阳穴,望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出版社编辑的未读消息在任务栏闪烁,不用点开也知道内容:"岚大,结局写好了吗?印刷厂在催了。"
作为畅销爱情小说作家,"蓝岚"这个笔名在青春文学圈小有名气。但没人知道,此刻蜷缩在公寓飘窗边的女孩,正经历着出道以来最严重的创作危机。
"真命天子系列"最终章,读者期待了三年的收官之作,她却怎么也写不出让主角相遇的完美场景。陈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绳应声而断,黑发如瀑布般散落在她瘦削的肩头。
"也许该出去走走。"她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倒影里的女孩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嘴唇因为紧张被咬得发白。
套上防水风衣,陈岚抓起钥匙冲进雨幕。初夏的雨带着泥土的气息,打湿了她的帆布鞋。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任凭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积水中投下摇曳的光晕。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突然从侧面射来。陈岚下意识抬手遮挡,耳边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不要命了?红灯没看见吗?"
低沉的男声穿透雨幕。陈岚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警用摩托车上跨下。逆光中,他的轮廓被雨水模糊,只有肩章上的反光条格外醒目。
"对不起,我..."陈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当交警摘下头盔的瞬间,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雨水顺着他的短发滴落,划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的眉毛很浓,此刻正因为恼怒而微微蹙起。但最让陈岚震惊的是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那双眼眸竟像是融化的琥珀,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陈岚?"交警突然叫出她的名字,声音里的怒意转为惊讶。
"你认识我?"她扶着路灯杆站起来,膝盖因为刚才的惊吓还在发抖。
交警的表情变得古怪。他伸手似乎想扶她,又在半空停住:"你的作家证从口袋里露出来了。"
陈岚低头,发现风衣内袋确实露出了半截证件。但当她再次抬头时,捕捉到交警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那不是陌生人该有的反应。
"我是陆洋,这片区的交警。"他递来一张纸巾,"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谢谢。"陈岚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接触点蔓延,让她差点丢掉纸巾。这种反应太荒谬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陆洋收回手,动作有些僵硬:"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家就在..."陈岚突然顿住。她从未告诉对方自己的住址。
陆洋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的新书快出版了吧?我妹妹很喜欢你的小说。"
雨势渐小,陈岚却觉得呼吸更加困难。路灯的光晕里,细密的水珠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帷幕。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交警,但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像是认识她很久?
"你妹妹看的是哪本?"陈岚试探性地问。
"《等风也等你》。"陆洋不假思索地回答,"女主角在咖啡馆等男主的那段,我妹妹哭了整整一晚。"
陈岚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她两年前出版的小说,用的笔名是"蓝岚",而她的证件上清清楚楚写着本名"陈岚"。
"你到底是谁?"她后退半步,警觉地盯着对方。
陆洋的表情变得复杂。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在脸颊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是无声的眼泪。他张开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对讲机打断。
"各单元注意,滨江大道发生连环追尾,需要支援。"
陆洋按下对讲键:"收到,马上到。"他转向陈岚,眼神中的情绪让她的心脏再次紧缩,"我送你到前面便利店,你叫车回家。"
陈岚想拒绝,但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跟着他走向摩托车。后座放着折叠式雨衣,陆洋抖开递给她:"穿上。"
就在陈岚接过雨衣的瞬间,她注意到摩托车后箱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鲸鱼贴纸。这个发现让她如遭雷击——那是她小说里描写过的细节,女主角的摩托车上有完全一样的贴纸。
"这贴纸..."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陆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骤变。他迅速跨上摩托车,声音突然变得疏离:"上车吧,雨又大了。"
陈岚机械地穿上雨衣,坐上后座。陆洋的背脊挺得笔直,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但当摩托车启动的瞬间,惯性让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腰。隔着湿透的制服,她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过快的心跳。
雨水拍打在脸上,陈岚却感觉不到冷。她的脑海中全是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和那张不可能存在的贴纸。转过街角时,陆洋突然刹车,陈岚整个人撞上他的后背。
"对不起,有只猫..."陆洋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岚抬头,发现他正死死盯着路边的一家书店。橱窗里陈列着最新畅销书,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她的《等风也等你》,封面是雨中相拥的男女主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雨声、引擎声、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全都退化成模糊的背景音。陈岚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陆洋压抑的呼吸声。
"我们以前见过吗?"她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陆洋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在唇边停留片刻后坠下。当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时,陈岚感到一阵眩晕——那眼神里有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痛苦、犹豫、期待,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到了。"陆洋突然说,指向不远处的便利店,"你在这里等车安全些。"
陈岚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慢慢下车,雨衣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陆洋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
他的话没说完,对讲机再次响起。陆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灵魂。然后他戴上头盔,发动机车消失在雨幕中。
陈岚站在便利店屋檐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低头看手中的名片,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故事需要圆满的结局,但人生不必。"
这行字迹让她浑身战栗——那是她小说男主角的台词,一字不差。而更可怕的是,她确信自己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透露过这句对白。
雨停了,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陈岚攥着那张名片,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苏醒。这个叫陆洋的交警,这个知道她小说细节的陌生人,这个眼神让她灵魂震颤的男人...他们之间的联系,远比一场雨夜邂逅要复杂得多。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陈岚做出了决定。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无论谜底多么不可思议,她都要找到答案。
因为在那短暂的对视中,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就像迷失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