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陈岚又一次在沙发上惊醒。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右手还保持着向前抓取的姿势,仿佛要抓住梦中那个即将消散的身影。窗外,初夏的雨点敲打着玻璃,节奏杂乱无章,就像她胸腔里那颗失去规律跳动的心脏。
"陆洋……"这个名字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酒精和安眠药混合的苦涩。
茶几上的酒瓶已经空了,旁边散落着几粒白色药片。陈岚伸手去够最后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指尖却在触碰瓶身的瞬间蜷缩回来。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被陆洋握在掌心,他说她的手指像作家该有的样子,修长但不够柔软,中指左侧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该死。"陈岚猛地抓起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瓶内剧烈晃动,倒映出她憔悴的面容。一周没认真打理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眼底布满血丝,嘴角因为长期抿紧而显出一道深深的纹路。
她不需要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但比起外表,更让她恐惧的是清醒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些无孔不入的回忆,那些尖锐如刀的细节,那些让她喘不过气的"如果当初"。
酒液灼烧着喉咙,陈岚闭上眼睛,任由热流在胃里扩散。这是她摸索出的最佳配方:三杯威士忌配两粒安眠药,足以让她昏睡四五个小时,而且有很大概率能梦见陆洋。虽然醒来后的空虚感会变本加厉,但至少在那短暂的梦境里,她能重新感受到被阳光照耀的温暖。
"科学上说,酒精会抑制REM睡眠,影响梦境质量。"她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自言自语,声音嘶哑,"但科学他妈的懂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墙上挂着的那幅海滨油画——那是她出版第一本书后用稿费买的。在虚构世界里,她曾和陆洋去过一个相似的海滩。他穿着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浅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们赤脚走在沙滩上,他为她捡了一个形状奇特的贝壳,说像她写作时微蹙的眉头。
陈岚突然将酒杯砸向那幅画。玻璃碎片和酒液在画布上炸开,顺着海浪的纹路流淌而下。
"假的!都是假的!"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很快变成哽咽,"你根本不存在。"
滑坐在地板上,陈岚摸到了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一张模糊的交警执勤照片——她从新闻网站上保存的,只因为那个背影有几分像陆洋。相册里还有三十七张类似的照片,全部拍摄于她回归现实后的这十七天里。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备忘录,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陆洋的细节:
右肩有一道五厘米的疤痕(处理交通事故时留下的)
喝咖啡不加糖但会放两勺奶粉
摩托车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小鲸鱼挂件
说梦话时会用老家方言叫"阿嬷"
每一条记录后面都标注着来源:有些是她"记得"的,有些是她"梦到"的,还有一些是她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想的内容。这个清单每天都在增加,就像她日益膨胀的痛苦。
陈岚突然注意到备忘录最顶端的一条记录,时间显示是昨晚十一点:
"今晚尝试新方法:伏特加+褪黑素。目标:梦见陆洋生日那天的游乐园。"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个。手指向下滑动,更多陌生的文字映入眼帘:
"重要线索:陆洋的警号可能是021487。为什么这个数字如此熟悉?"
"警告:不要混用酒精和苯二氮卓类药物,昨天差点叫不醒。"
"问题:为什么现实世界的时间只过了七天,而我感觉像是过了七年?"
这些文字像是一个陌生人的日记,陈岚却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写的——在药物和酒精的混沌状态下写的。她开始浑身发抖,手机从指间滑落。茶几上的药瓶标签冷冷地注视着她:氟西汀,每日一片,抗抑郁。
"我疯了吗?"陈岚抱住膝盖,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茶几上,"为了一个虚构的人物..."
但当她闭上眼睛,陆洋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令人心碎:"岚,你比谁都清楚什么是真实。"
雨声渐歇,陈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书房。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一周前新建的文档《穿越之遇见真命天子》。原本空白的位置现在已经有了一万三千字——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
光标停留在最新一段:
"有时候陈岚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陆洋,她现在会不会快乐一些。但这个假设毫无意义,就像问一个人宁愿从未出生还是经历一切后失去所有。有些相遇一旦发生,就会在灵魂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比伤疤更深刻,比记忆更持久。"
陈岚盯着这段话看了很久,突然按下了删除键。文字一个个消失,就像她记忆中那些逐渐模糊的细节。当页面恢复空白时,她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为《临床记录》,然后开始冷静地列出:
"1. 时间感知异常:7天感觉像7年
2. 幻觉与现实的界限模糊
3. 自毁倾向加剧
4. 短期记忆受损
5. ..."
写到第五条时,陈岚停了下来。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书桌一角的那枚警徽钥匙扣上——那是她从虚构世界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品",尽管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她在昏迷期间从医院礼品店买的普通商品。
她伸手触碰那个小小的金属物件,冰凉的触感异常真实。突然,一个画面闪回:陆洋在雨中把这枚钥匙扣放在她手心,说:"这样你每次开门都会想起我。"
"不!"陈岚猛地缩回手,呼吸急促,"这不可能!"
她抓起钥匙扣冲向客厅,从抽屉里找出放大镜。在十倍放大下,警徽边缘的磨损痕迹清晰可见——和她记忆中陆洋使用了三年的钥匙扣一模一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翻转过来后,徽章背面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微小字母:"LY&CL"。
陈岚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是陆洋的习惯,他总喜欢在各种私人物品上刻两人名字的缩写。但在现实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物品,因为这个习惯是她为小说角色设计的,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钥匙扣从她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弹跳几下,最终停在那滩未干的酒液旁。陈岚跪坐在地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有试图区分现实与虚幻的努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要么是我彻底疯了,"她听见自己说,"要么陆洋真的存在。"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作家,您预约的心理咨询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请准时到场。——阳光心理咨询中心"
陈岚不记得自己预约过心理咨询。她点开日历,果然在今天的日程里看到一个标注:"10:00 心理咨询(林医生)"。后面还跟着一个医院地址。
窗外,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夜雨。陈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浴室。镜子里的女人双眼凹陷,嘴唇干裂,脖子上还有一道酒瓶碎片划出的细小伤痕。她机械地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刷着脸庞,却冲不走那个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
如果陆洋真的存在,那么她现在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崩溃的前兆,还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十点整,陈岚站在阳光心理咨询中心门口,手中紧握着那枚警徽钥匙扣。金属棱角陷入掌心,疼痛异常清晰。
"至少这个痛是真实的。"她想,然后推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