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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像融化的金子，缓缓沉入公园西侧的树梢。陈岚望着长椅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恍惚间觉得这影子比实体更加真实。她悄悄蜷起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在想什么？"陆洋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她熟悉的那种温柔克制。
陈岚转头，看见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她突然想起自己笔下对他的描写——"他的眼睛像是封存了千年阳光的琥珀"，此刻竟分毫不差。
"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椅边缘的木质纹理，"那天你站在马路中央，雨水顺着你的警徽往下流。"
陆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闯红灯。"
"是你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陈岚反驳，却忍不住微笑。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小游戏——争论那次奇遇究竟是谁的错。
笑声很快消散在暮色中。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在陈岚膝头，叶脉在夕照下清晰如血管。她突然攥紧那片叶子，绿色的汁液染上她的指尖。
"时间快到了。"她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
陆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他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记得我们约好的。"这不是疑问句。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湖面上，那里夕阳的倒影正被水波揉碎。
陈岚点点头。她当然记得。三天前，当她在医院病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从这个世界抽离时，他们就立下了那个近乎残酷的约定——在现实世界的陈岚遭遇车祸昏迷的第七天黄昏，她必须回到连接两个世界的公园长椅，完成最后的告别。
"我查过资料了。"陆洋的声音异常冷静，像是在汇报案情，"现实世界里的你已经昏迷六天。医生说如果明天还不醒……"
"会变成植物人。"陈岚接上他的话，喉咙发紧，"我知道。"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陈岚盯着自己鞋尖上的一点泥渍，那是昨天和陆洋去郊外看蒲公英时沾上的。当时他还笑话她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毛茸茸的植物。
"陈岚。"陆洋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郑重得让她心头一颤，"看着我。"
她抬起头，发现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像是把整个黄昏的光都装了进去。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回去。"他一字一顿地说，"哪怕是用跑的、用爬的，哪怕要穿过刀山火海，你都必须回到那个世界。"
陈岚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自己笔下那个总是为别人牺牲的陆警官，此刻才真正明白那种决绝从何而来。
"那你呢？"她抓住他的手腕，感受到脉搏在指尖下跳动，"我走了，你怎么办？"
陆洋嘴角扬起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弧度，带着点痞气，却让她心碎："我会等你啊。不是说好了吗？"
"可那可能是一辈子！"陈岚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附近散步的老夫妇侧目而视，"陆洋，你明明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我回去后可能再也..."
"嘘。"陆洋用拇指按住她的嘴唇，"还记得你写给我的设定吗？'陆洋是个固执到可笑的家伙，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模仿着她小说里的描述，故意拖长声调，"所以，别费力气劝我了。"
陈岚想笑，却尝到咸涩的泪水。她扑进陆洋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着淡淡的警用摩托机油味。这个味道，她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刻进骨髓。
"不公平……"她把脸埋在他肩窝闷声说，"凭什么只有我记得一切？回去后你会变成纸上的几行字，而我...我要带着所有记忆继续生活。"
陆洋的手掌抚过她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因为你是作家啊。作家不就是要承受比别人多一点的痛苦吗？"
暮色渐浓，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陈岚看着两人的影子被拉长、交叠，最终融为一体。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书签。
"给你的。"她把书签塞进陆洋手心，"上面刻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
陆洋展开书签，借着路灯读出声来："'故事需要圆满的结局，但人生不必。'"他苦笑，"你可真会选台词。"
"反面还有。"陈岚提示道。
陆洋翻转书签，眼神突然变得柔软。陈岚不用看也知道他读到了什么——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才想出来的新结局，只为他一个人而写。
"这算什么？"陆洋的声音有些哑，"作家特权？私自改写结局？"
"是承诺。"陈岚纠正他，手指描摹着他掌心的纹路，"等我回去，就把这个结局加印在新版里。这样...至少在那个世界，我们有个像样的告别。"
陆洋突然收紧手指，书签的边缘硌得两人都生疼。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陈岚的，呼吸交错。
"陈岚，答应我三件事。"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
"第一，回去后立刻去医院，别管什么截稿日期了。"
陈岚点头，鼻尖蹭到他的。
"第二，以后过马路一定要看红绿灯。"
她轻笑出声，眼泪却落得更凶："好。"
"第……"陆洋停顿了一下，陈岚感觉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写我们的故事。不要美化，不要省略，就写真实发生的一切。包括……"
"包括什么？"
"包括你可能永远等不到我的事实。"
陈岚猛地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你刚才还说会等我！"
"我会。"陆洋抓住她颤抖的肩膀，"但现实世界里的你不需要为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浪费人生。如果……如果三年后还没有任何迹象，你就……"
"我就怎样？"陈岚挑衅地扬起下巴，"找个老实人嫁了？像你小说里那些悲情男主角一样自我牺牲？"
陆洋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警徽钥匙扣——那是他前几天执勤时特意为她找来的纪念品。
"我是说，"他把钥匙扣放在她掌心，轻轻合上她的手指，"你就把我们的故事出版。让所有人知道，在某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个叫陆洋的傻瓜曾经……"
他的话没能说完。陈岚吻住了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尝到泪水的咸味，分不清是谁的。当两人终于分开时，公园的钟楼正好敲响七下。
"时间到了。"陆洋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陈岚感到一阵眩晕。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穿越，但却是第一次如此抗拒。
"陆洋！"她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他的制服布料，"不，再等等，我还有话……"
"我知道。"陆洋微笑，眼中盛满整个黄昏的温柔，"我都知道。"
陈岚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将她抽离。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陆洋站在漫天霞光中对她做口型。她认出来了，那是她小说最后一章的标题——
《直到世界尽头》。
然后，白光吞噬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