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在白色长椅上时,陆洋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右手向前伸着,五指微微张开,仿佛还能触碰到三秒钟前还在这里的那个人。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长椅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其中一块形状像极了陈岚总是忘记别在衣领上的那枚羽毛胸针。
"岚……"这个音节卡在他的喉咙里,变成一声压抑的喘息。他缓缓屈起手指,掌心还残留着陈岚消失前最后一刻的温度。那种触感正在迅速消散,就像她逐渐透明的身体,无论他如何紧握都留不住分毫。
公园的喷泉还在运转,水珠溅到陆洋的制服裤脚上。远处有孩童在追逐嬉戏,他们的笑声尖锐得刺耳。世界运转如常,只有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陈岚消失的那一刻。
"陆警官?您还好吗?"
一个穿橘色马甲的清洁工担忧地看着他。陆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低头看自己的警号牌——021487,陈岚总说这串数字像某种密码。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这确实是密码,是打开两个世界之门的钥匙,而钥匙的主人已经永远离开。
"没事。"最终他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执勤太累了。"
清洁工将信将疑地走开了。陆洋终于允许自己坐倒在长椅上,金属扶手硌着他的大腿,疼痛异常真实。太荒谬了,他想,一个虚构的人物居然能感受到如此真实的痛苦。
陈岚临走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陆洋,你一定要记住,无论我身在何方,我都不会忘记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真切,就像他们初遇那天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模糊了所有边界。
陆洋摸向胸口内袋,那里装着陈岚留下的金属书签。冰凉的边缘割着他的指尖,上面刻着他们初遇时的对话:"故事需要圆满的结局,但人生不必。"这是他在小说原著里的台词,现在却成了最残忍的预言。
书签背面是她亲手写的新结局:"很多年后,当陈岚在旧书摊发现那本《等风也等你》时,她忽然泪流满面。书页间夹着一张交警执勤的照片,背面写着'我永远在等你的世界里,平行相望'。"
陆洋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公园里显得格外突兀。多讽刺啊,一个被创作者遗弃的角色,居然在为她设计的结局里寻找慰藉。他摸出手机,相册里全是偷拍的陈岚——她皱眉审稿时的侧脸,她喝咖啡时在杯沿留下的口红印,她在警局等他下班时睡着的模样...
手指滑到最新的一张,是今早陈岚站在镜子前扎头发的背影。阳光透过她的白衬衫,勾勒出纤细的轮廓。那时她还不知道今天会是分别之日,哼着走调的歌把发绳缠了三圈。陆洋记得自己数过,她总是缠三圈,从不会多也不会少。
"叮"的一声,局里的工作群跳出一条通知:"今日14:37,滨江大道发生连环车祸,请附近警力支援。"
陆洋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职业本能压过了汹涌的情绪。他奔向警用摩托车的脚步依然稳健,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已经碎成了多少片。
发动摩托车时,后视镜上的鲸鱼挂件晃了晃——这是陈岚上周随手在路边摊买的,说和他警徽上的鲸鱼图案很配。陆洋伸手稳住它,塑料表面还留着她的指纹。
滨江大道的混乱远超预期。五车连撞,其中一辆校车侧翻,孩子们的哭声撕心裂肺。陆洋机械地疏导交通,协助救援,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误。同行们没人发现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支配这具躯体的不是意识,而是多年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陆队!小心!"
同事的惊呼声中,陆洋回头看见一辆失控的轿车正朝警戒线冲来。时间突然变得很慢,他清晰地看到挡风玻璃后司机惊恐的脸,看到副驾驶座上那个毛绒玩具的纽扣眼睛,看到自己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那里面的绝望如此赤裸,让他想起陈岚消失前最后一刻的眼神。
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他扑向最近的一个小女孩,在轮胎摩擦声中将孩子护在身下。撞击的瞬间,陆洋奇怪地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警服口袋里的金属书签硌在肋骨上,他忽然明白了陈岚临走时没说完的那句话。
"我会等你。"他对着虚空呢喃,鲜血从嘴角溢出,"无论在哪个世界。"
恍惚间,陆洋看见陈岚站在白光里向他伸手。这次换她穿着交警制服,而他成了那个即将消失的人。
"这不公平..."他想抗议,却发现自己正变得透明。陈岚的笑容悲伤而温柔,就像她每次看着他熬夜工作时那样。
"平行相望,记得吗?"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故事才刚开始……"
陆洋最后看见的,是陈岚胸前那枚永远别不正的羽毛胸针,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然后世界归于纯白,像一本等待书写的新书扉页。
急救车的鸣笛声中,年轻护士翻开伤员警服寻找身份证件。她惊讶地发现内袋里除了一枚金属书签,还有张被血浸透的纸条:
"若你读到这行字,请转告《晨晨晚报》的陈岚编辑——第209页的答案,在平行世界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