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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过后，天空呈现虚假的澄澈蔚蓝。中午，阳光倾泻。周南走向丽豪酒店前台。
阿萍依旧坐在那里，粉底掩不住青黑，猩红的嘴唇紧抿。她对着小镜子涂抹遮瑕膏。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斜睨了一眼。
“退房。”周南平静地将钥匙放在柜台玻璃上。
阿萍懒洋洋拿起钥匙，拉开抽屉翻找，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伍佰元港币，两根涂着桃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着钱的一角，远远递向周南。
周南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币时，阿萍捏着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往回缩了缩。她的目光落在周南粗糙黝黑、布满划痕茧子、嵌着油污的手上。眉头厌恶地蹙起，手指下意识又往后撤了半分。
这细微的躲避，清晰地落入周南眼中。他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半秒，脸上无表情，平静而稳稳地向前一探，准确地从阿萍涂着桃红指甲的两指之间，抽走了那张港币。纸币边缘刮过她的指甲。
阿萍的手指猛地缩回，脸上掠过愠怒。她狠狠瞪了周南一眼。
周南转身离开。阳光从旋转门斜射进来，照亮了走廊里飞舞的尘埃。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露露那略带沙哑、此刻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职业化甜腻的笑声。
在走廊尽头，一扇房门敞开着。露露已换回那身标志性的行头——一件紧身的、亮片在阳光下有些晃眼的黑色短裙，勾勒出曲线。脸上的妆容重新变得浓艳：眼线飞挑，假睫毛浓密，唇膏是同样饱满的哑光红。她正倚在门框上，巧笑倩兮，玫红色的指甲像有生命般，轻轻搭在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油腻、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肩上，指尖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后颈。
看到周南拿着押金钱走过，露露的目光短暂地移向他，在周南沉默的脸和扶着腰的手上极快地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不忿的笑意。她没有说话，但那涂着刺眼玫红的指尖，却对着周南的方向，带着点漫不经心意味地弹动了一下。随即，她的注意力又迅速回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笑声更加娇嗲起来。
周南面无表情，径直推开了沉重的旋转门，走进了门外刺眼的阳光和喧嚣中。
门外，阳光刺眼。周南将那张带着阿萍指尖冰冷触感和桃红色甲油气味的纸币，仔细对折好，塞进裤袋。他拐进街角的7-Eleven店。
冷气混合着食物气味扑面而来。他走到冷藏柜前，拉开玻璃门，拿起两罐外壳凝满水珠的啤酒。金属罐身刺骨的冰凉穿透掌心。
“50蚊。”收银员面无表情。
周南掏出零钱放在柜台。他拿起啤酒，拉开易拉罐。
“嗤——”
白色泡沫涌出。他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苦涩的液体冲入喉咙，激得眼眶微热。这冰冷的清醒，暂时压下了风雨带来的疲惫、失落和孤寂。他靠在便利店冰冷的玻璃墙上，看着门外行色匆匆的人流。阳光刺眼，道路湿滑。腰背的酸痛依旧，明天的工还要继续，昨晚的经历，只是这座巨大城市森林里微不足道的注脚。
玻璃门“叮咚”一声滑开，浓郁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强势地侵入便利店的廉价空气。高琼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浅灰色羊绒套装，拎着爱马仕的Birkin手袋，姿态优雅，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与这环境的距离。她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冷藏柜的进口饮品区，完全无视靠在墙边、一身工装汗渍、正仰头灌着廉价啤酒的周南。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拿那瓶昂贵的进口矿泉水时，眼角的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极快地扫过了那个倚在墙边的身影。那精壮的轮廓，即使在疲惫和廉价的工装下，依然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感。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迅速拿起水瓶。
经过收银台时，她微微侧身，与周南保持着最大的空间距离，她用戴着闪亮钻戒的手指，精准地捏着一张千元大钞的一角，远远地递给收银员，声音清脆、冷淡得像冰珠落地：“不用找了。” 她甚至没有再看周南第二眼，像一阵昂贵而冰冷的风，刮过便利店，推门而出，坐进门外司机早已等候的黑色奔驰，绝尘而去。留给便利店的，只有那浓烈却冰冷的香水尾调，和收银员手中那张仿佛也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崭新港币。
周南的目光淡淡地掠过那辆消失的豪车，又落回自己手中廉价的啤酒罐。刚才那个女人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他或许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审视，或许没有。
其实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他，周南，家乡人口中的“香港客”，还得在这片没有根的土地上，继续挣扎下去。
他举起啤酒罐，对着门外那片洗刷过却依旧喧嚣的香港天空，无声地，又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泡沫在舌尖炸裂，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