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广元特意嘱咐妻子李巧凤买一条帝豪烟,见人办事少不了用烟酒来沟通。江广元是一个不吸烟不喝酒的人,可家中并不缺少烟和酒,虽然没有高档的但是中低档的还是有的。说起他,小半辈子快过完了,吸的烟总的算起来还没有一盒。在他小的时候由于调皮和好奇,常跟他的小朋友玩耍时偷偷地学吸烟。在小学四年级时,那时小学上晚自习。一天晚自习还没有上课,班里闹哄哄的,他的同桌吸着一支烟,就在他的同桌把烟头扔到地上时,江广元赶忙跑过去弯腰捡起烟头放到嘴里,刚噙住还未来得吸,被他同村的数学老师逮个正着,可谓是偷牛的跑了抓了个拔桩的。结果是被这个老师叫到办公室一顿训斥。这事还没完,有一天这个老师在村里的饭社儿上(方言,人们在大街上围在一块吃饭),碰见江广元的父亲江泰山当着大伙的面当笑话调侃道:“江泰山,看,你的好管教,恁的孩儿这么小可学会抽烟啦!”江广元的父亲只是嘿嘿地笑着,没有说些什么,见到江广元也没有动怒训斥。后来江广元到初中时谁也没强制要求他不准吸烟,出奇的是他自觉地就不吸烟了。高中时,那时学生的年龄大了,吸烟见怪不怪,感觉也平常了。厕所、操场、宿舍都成了烟民们消遣的地方。那时江广元担任着班级的纪律委员、生活委员、寝室长的职务,那些抽烟的家伙为把他拉下水,在宿舍里几个人摁着他,一个人边往他鼻孔里吹烟雾边说“我叫你装清高。”就是这样他仍没有被他们“腐蚀”掉。他不吸烟,当闻到附近人吸烟喷吐出来的烟雾时感到呼吸都是困难的,他对这气味反感而过敏,是不是患上了过敏性鼻炎?有人调侃,江广元,你的肺吃着才干净呢。
他揣了俩盒烟,先把封口撕开,他每次都是这样以免见人递烟时麻烦。大街上有路灯,路面平整,走着轻巧也不费劲。他从家出来时顺手拿着手电灯,晚上光线不比白天,拿着总归有用的。队长甄可伍的家就在村子的东北角,在村里往外盖的两排排房线第二排的最里边。甄可伍的家,江广元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广元顺着村子北边的大路一直走,在快要出村口时看到西边是平整的庄稼地,往东边一拐是一条黑漆漆的过道。这些住户屋里或院子里亮着灯,过道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土路,江广元打开手电灯,一束灯光把土路照亮。有的地方还有小水沟儿,是从住户家里排出的生活污水。走过两家,第三家的空地多年前被队里一户住房困难的村民占着了,以前挡在路中间的机器房也被拆了。手电灯往远处一照,直接看到甄可伍家的大门,由于是最里边的一户,过道也作了院子,朝着大路的方向直接安了个大门。紧临甄可伍的西边一家是个空院,这家人搬进了城里。
还没有走近甄可伍家的大门口,就听到他家院中传来“汪汪”几只狗的叫声。江广元听说他家养了几只狗,因而也提高了警惕。
他边拍大门边喊:“可伍叔。”
随着喊声从屋里传出一个十多岁小女孩的音。
“谁呀?”
伴着开屋门的声音,跟着是拖拉拖拉的走路声,几只狗汪汪不断的叫声,还伴着“狗!狗!别叫啦!”的制止声。
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了。
“你爸呢?”
“没在家。”
“他干啥去了?”
“干活还没回来呢。”
“你爸的电话是多少?”
“在墙上写着呢,”她顺手指着大门旁边的墙。
江广元用手电灯照亮墙,那上面有一行用白色粉笔写的阿拉伯数字,他记下号码后转身回家了。
回到家后,妻子李巧凤还没有睡等着江广元的消息呢。
“咋样?”
“队长没在家,我留了他的号码。”
江广元随即拨通了甄可伍的电话号码,
“喂,谁呀?”
“可伍叔,是我,广元。刚才去你家,妮儿说你还没回来呢。”
“我们几个才拉完土,这会儿在村西头饭店吃饭呢,有事?”
“是,找你有点事。”
“中,一会儿回去,我绕你家。”
江广元让妻子李巧凤泡些茶,把存放的石榴拿出几个,接着他把柜橱的白酒和啤酒以及方便食品拿出来。准备妥当后,他又让妻子李巧凤收拾几件她多余的衣服,让甄可伍回去时给他的闺女捎回去。甄可伍一个人领着一双儿女过日子,男孩还好说,女孩穿得破烂,大了就不行了。
大门外响起“吞吞”的五征三轮车的响声,看来队长甄可伍来了。江广元夫妻热情地把他迎到屋里递上烟。
“可伍叔,来喝杯吧,”江广元边招呼着边要打开一瓶白酒。
“不啦,才在饭店喝了,喝点茶还中。”
见队长甄可伍执意不让,灵巧的李巧凤赶忙倒了杯茶水双手递过去。
队长甄可伍喝了一口茶问道:“广元有啥事?”
“可伍叔,想找你批块宅基地,你看恁孙子俺的大孩儿也大了……”
“我想着也是这事。”
“这可得让可伍叔多操心了,”李巧凤赶忙说道。
队长甄可伍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慢“噗”的一声吐出茶叶后对江广元说:
“你是你,你伯是你伯,我可不干那坏良心事……你广升哥盖那房是天才(时任五队队长)吃喝广升太多了!我这人不像天才一样搞那吃吃喝喝的名堂。只要大队书记海军愿意,我这儿没问题。”
说完,队长甄可伍站起身就走。
“可伍叔,给,”江广元说着将两盒帝豪烟塞到他手里。
“叔,这有几身我正穿的衣服洗得可干净,拿回去给妮穿,”李巧凤边说边拿起衣服和石榴递了过去。
队长甄可伍倒也没客气,理直气壮接过江广元夫妇给的东西。伴着“吞吞”的五征三轮车的声音一溜烟地走了……
海军,甄海军。顺河湾村的党支部书,兼任村长。一个五十出头的人,经常留着寸头的发型,他的头发粗黑发硬,没有白发。他四方脸,由于吃得胖他的脸向外边翻翻着。他,体态肥胖,属于前突后厥的类型,一个典型的官儿态儿。他是个复员军人,在部队学得一手好厨艺,并且身怀两道绝味菜肴的秘籍。
早年间,他在顺河湾村的老村委会旁边开了一家饭店,虽然门面不大但是生意挺红火,人们都是冲着他的这二道菜的绝活儿去的。平时村里有个婚丧嫁娶,人们都把他请去,每次都少不了他的杀手锏――油焖白菜和油焖豆角。这两道菜原料都是家常菜,佐料简单易找。其制作工序是这样的:先把白菜一层层剥去,只剩下层数不多的白嫩的菜心儿,然后不用刀切,用手先把嫩白菜叶撕成一片一片,白菜帮掰成一瓣一瓣。豆角用手掐成五、六寸那么长。然后把大铁锅放在大灶上,倒入适量的油,用吹风机把火吹旺,利用大的火候,让油迅速升温,把川辣椒、川花椒放进锅里,翻搅几下,闻出二味佐料的油香味,迅速将它们倒到装有白菜和豆角的大盆里,赶忙用锅盖子或大盆倒扣盖严实,接着赶紧再用抹布或手巾把周边围上,最后用砖块或石头压住,以防其油香跑出来。等上五六个小时后,油凉了,川辣椒和川花椒的香味已浸入白菜和豆角里边。等掀开锅盖子或倒扣的盆,一股股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令人垂涎欲滴。制作工序还没有完,再加入适量的食盐、白糖、鸡精、最后撒些黑的白的芝麻和鲜红的干辣椒丝即可装入盘中食用。看那菜色外观油色鲜亮精美,白菜叶或帮晶莹剔透又有红辣椒搭配,而豆角则是碧绿清新,又有黑白相间的芝麻粒点缀更是锦上添花。吃起来香脆可口,麻辣过瘾,油而不腻,令人开胃有食欲。制作这两道菜每次他都不避人,有人偷学,却吃不出他做的味道来。只有其形而没有其神,精髓不存在。凭借着这两道招牌菜在方圆十多里赫赫有名,随后他在邻县葛天市的石固镇开了个大酒店,生意火爆的很。
有了名望,乡亲们都抬举他当了村里的党政一把手。江泰山也就是江广元的父亲在大队和生产队任职的时候,甄海军还是开小饭店的小老板呢?江泰山在开车上可是把好手,后来他辞去那些职务专心犁地跑运输,一门心思用在了发家致富上。他虽然不“涉政”了,但是在经济上却独占鳌头。在农村人只要有本事,人家都会抬头着看你,笑脸相迎。否则你多高多大的人就像个小孩儿或是个空气,视你不存在。甄海军和江泰山时有往来,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由于江泰山开车修车是行家里手,甄海军伙同甄彩虹的大哥甄海生和江泰山三人买了台联合收割机,同收盈利共担风险。后来甄海军的裢襟在金州市的烟酒代理生意做大了,让他做钧州市的县级烟酒代理,他撤出了联合收割机的股分。甄海军在外做生意,仍然担任着村里的两个职务。虽然甄海军不和江广元的父亲江泰山不一块合伙了,但还是经常往来。就在江广元的父亲江泰山去世时,甄海军特意从钧州赶回来代表村委会和个人上了礼金。由于甄海军和江泰山的交情,江广元对他也不陌生,常常喊甄海军为“海军叔”。
一天晚上,江广元拨通了甄海军的电话。
“海军叔,我是广元。”
“听出来啦,孩儿。”
“海军叔,我找你有点事。”
“说,啥事?”
“我有俩孩儿,大孩儿大了,我想批块宅基地盖房。”
“中,这是好事,孩子大了应该盖房。”
“我找了俺队的队长可伍,他说只要你愿意,他没意见。”
“他瞎胡说呢!”
“我也没办过事,不知道咋弄,今黑问问你。”
“广元,咱不是旁谁。我给你说批宅子盖房,按政策是农村一个男孩儿一处宅子,另外是小孩儿长到18岁才可以申请,小孩的年龄倒不那么严。审批程序是你写个申请先找队长,队长同意签名后去找大队盖个章,然后到乡里土地所盖章备案后。由大队和队里去人给你方(方言,规划,测量)地方,这你才能盖。条件和程序就这样。回头你还得找你队队长,让他点头同意。啊,孩儿,就是这样。”
千里之行始于起点,突破口还在队长甄可伍那里。
五队队长甄可伍兄弟俩人,且是异父同母。甄可伍是兄长,他的父亲叫什么,由于年代久远被人们所遗忘,不过他的外号――瞌睡,倒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了。在农村从哪一辈有个外号,好像标签一样贴在了脑门上,不会被撕掉,作为家族遗产一辈辈地流传下来。看来民间的口头文学是何等了得。据老一辈人说,甄可伍的父亲解放前在金州的一家大商号里做帐房先生。他的头脑聪明,记忆力惊人,且为人灵活。一般的小帐他不用算盘,口算一挨就行,因此深受掌柜的信赖,他的家境也挺殷实。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有钱人的生活虽然富足但是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一天深夜掌柜的商号突然闯进几个蒙面人,手持刀枪,逼问掌柜和甄可伍的父亲钱在哪里?他们俩人吓得浑身栗抖,一般人哪见过这阵势,由于惊吓过度甄可伍的父亲变得神志不清,整天癔癔症症的,站在那里也能睡着,好像没睡醒一样。活脱脱变成俩个人,人们因此喊他――瞌睡。他的父亲从金州回到村里没多久就死了。甄可伍的母亲后来改嫁到同村三队也是姓甄的人家,嫁过去又生下一个男孩。没几年这个丈夫也过世了,这就形成了独特的样式,她既种着五队的地又种着三队的地。就像一个国家跨着两个大洲。在农村人们常常会用外号代替一个人的正名正姓,所以大伙叫甄可伍他娘为瞌睡家。她,身村矮小,跟豫剧《朝阳沟》中银环她妈妈的形象差不多。她和人吵架骂嘴,会边吵骂边拍着大腿一蹦多高,由于她常和周边围邻居吵架,显得特别厉害,一副泼妇的样子,人们又叫她“母老虎”。村里有小孩哭着闹人哄不住,大人一说你还哭,一会儿瞌睡家来了,小孩立马就不哭了。
早年间甄可伍曾在邻县葛天市的煤矿当过工人,他探亲回来时总要捎些煤矿上用过雷管的细铜线,俗成炮线。有红的、黄的、黑的、绿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甄可伍的娘把这些炮线接在一起编织个网,罩在鸡笼上防止鸡子出笼。那时农村的小孩都有一个自制的玩具――洋火枪和洋火炮(火柴枪、火柴炮)。洋火枪,用8号铁丝折成手枪的支架,再折个板手、顶针,将自行车的链子铳去它中间的小钢柱。车轮条的帽镶嵌到最前端一个链子的孔内,然后把扳手、顶针安在枪架上,再将七八个链子穿到铁丝枪架上,用架子车车内带铰成半指宽的皮筋把那些链子绷住,洋火手枪自制完成 。用洋火(火柴)上的火药塞进最前端镶嵌着链条帽的链子里,用顶针磨几下,等火药发热,就会发出“叭” 的一声响。洋火炮只是在链帽的前边安装上用过的子弹的弹壳,装入鞭炮里边的火药,这威力和响声大些。有的小伙伴会把洋火枪的手柄缠上花花绿绿的炮线,这炮线从哪里来,淘气的小孩儿都去偷甄
可伍娘编的盖鸡笼的炮线。她发现丢了,会在大街上连蹦带跳的骂,然后再回去编好鸡笼。没心没肺的小孩儿可不管这些,你骂你的我偷我的。
江广元看着小伙伴们的洋火枪上缠着那好看的炮线,心里挺眼馋。他禁不住诱惑,猫着腰偷偷地来到甄可伍娘的鸡笼旁,还未动手,惊动了她。
“谁家的孬种孩儿?”她从屋里出来骂道。
江广元吓得呆呆地愣在那,因为他想到大人们常用“瞌睡家”的厉害吓唬小孩儿。真看着她那凶神恶煞样,江广元吓得裂嘴想哭。
看着江广元欲哭的样子,她赶忙换成了笑脸说道,“我想着是谁呢?是你这龟孙,别哭,别哭,我去屋给你拿一卷儿……”
甄可伍兄弟俩,长得截然不同,看到他俩就想到《水浒传》中武大和武松的形象。甄可伍又矮又黑,头挺大,墩墩实实,身体挺结实。他的兄弟个头高大,皮肤嫩白,相貌出众。甄可伍虽然个头不大但是体力强壮,有股憨力。在他年轻的时经常和人家打架,那时人们法制观念淡薄,在农村凭的是武力和拳头。一次他和同队的龚志成在大街上扭打成一团,俩人都血气方刚谁也不让谁,就像发情的两只公狗一样,俩人滚在地上,弄得一身泥土,最
后俩人打得没力气了,仍然抱着不松手,他趁机咬了龚志成一口。除此之外,甄可伍的胆儿也特别大。他本院的嫂子神经病发作,跳到村外的机井里淹死了,别人不敢下去打捞,可他蛮不在乎的下去了。
这人的胆量不可小觑,一般人可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