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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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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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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腔调》连载

第五章 政令突至

汉正街的午后像一口烧干的锅底,空气焦糊,闷得人喘不过气。梧桐树上知了扯着喉咙嘶吼,那声音钻进人耳朵眼里,搅得人心烦意乱。廖小椒那口加了“铜喇叭”罩子的火锅锅气冲天,霸道辛辣的香气混着芝麻酱的浓醇,本是汉正街最硬扎的底气,此刻却被一股莫名的不安压得有些滞重。汗水顺着李香兰的鬓角往下淌,砸在滚烫的炉沿上,“滋啦”一声轻响,瞬间化作一小缕白烟。她眼皮子没来由地跳了几下,手里拌面的铜勺也跟着一顿。

“香兰姐,手抖么斯?怕我把你芝麻酱香抢光了?”廖小椒挥着长勺,声音洪亮,可那勺红油浇下去,油星子似乎比往日溅得更高、更远了些。

李香兰还没搭腔,街口猛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咆哮,盖过了所有市声。一辆刷着白漆、顶上装着大喇叭的吉普车,像头蛮牛般撞开滞重的热浪,卷着漫天黄尘直冲进来,嘎吱一声,嚣张地横在了街心。车门“嘭”地打开,跳下几个穿灰蓝制服的工商所干部,簇拥着一个脸膛黧黑、眼神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人。

那黧黑脸的男人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过挤挤挨挨的摊位和一张张惊愕的面孔,最后钉在周老板那家布店“瑞祥号”的招牌上。他对着身边人微微一点头。

“哗啦——!”一声裂帛般的巨响。一个年轻干部手里的浆糊桶猛地墩在地上,白浆溅出老高。另一个则展开一卷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刷上厚厚的浆糊,不由分说,“啪”地一声,牢牢糊在了“瑞祥号”门旁那根最显眼的电线杆上。白纸黑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镇住了整条街的喧嚣。

“布票管制……即日生效……”

“严禁囤积……限购……”

“严厉打击投机倒把……”

告示上的字,一个比一个硬,一个比一个冷,像冰雹子砸在众人头顶。空气凝固了,先前那股粘稠的燥热瞬间被抽干,只剩下一种刺骨的寒凉。知了仿佛也吓哑了,整条街死寂一片。

“哐当!”一声脆响炸开。是周老板。他手里那个常年不离身的白瓷小茶壶,脱手摔在门口青石板上,碎瓷片和茶叶沫子溅得到处都是。他脸上惯常的精明笑容冻僵了,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告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扒皮!手抖么斯?怕不是裤裆里藏了私货,心虚了吧?”廖小椒的重庆腔调带着快意的尖刻,像把锥子,猛地戳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老板浑身一激灵,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回神。他手忙脚乱地扶正眼镜,脸上肌肉抽搐着,硬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咳……廖家妹子……莫乱讲……政策……政策来了……响应!响应号召!”他声音干涩发飘,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自家店堂深处那几排堆得顶到天花板的布匹垛子上溜。

李香兰没理会廖小椒和周老板的嘴仗。她放下铜勺,几步挤到电线杆下。告示纸被浆糊浸得发亮,墨迹未干,那股子油墨的冷硬气味直冲鼻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裙边缘,粗布的纹理硌着指尖。目光在“限购”、“严查囤积”那几个字上反复刮过,眼神沉得像汉江底的石头。

“凭么事?!我屋里幺儿下个月结婚!被面、床单、新衣裳,哪一样不要布?!现在跟我说限购?!买块布还要看脸色?!”一个胖大婶猛地拍着大腿,带着哭腔嚷起来,唾沫星子喷了旁边人一脸。

“就是啊!我屋老头子的寿衣料子都看好了半年!这临了临了,搞这一出?!”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

恐慌像滴进滚油的水,瞬间炸开。人群“嗡”地一声骚动起来,如同被惊扰的马蜂窝。布票!这两个字像魔咒,唤醒了深藏的恐惧和欲望。人们不再看那些吃食摊子,红油火锅的霸道香气也失去了魔力。所有人的脚,像被无形的线扯着,发疯似的朝街面上仅有的几家布店涌去!

“瑞祥号”门口首当其冲。人流像决堤的洪水,轰然撞向那扇厚重的杉木门板。玻璃橱窗在挤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开门!周老板开门!买布!我们要买布!”拳头、手掌雨点般砸在门板上,砰砰作响,震得门框簌簌掉灰。

门板后面,周老板那张惊魂未定的脸贴在门缝上,煞白。他死死抵着门,回头冲着店里两个吓傻了的伙计嘶吼:“快!快!顶住!顶住门闩!莫让他们冲进来!”他像只被逼到墙角的耗子,金丝眼镜歪斜,额头上全是冷汗,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斯文算计。

“瑞祥号”的杉木门板终究没能顶住外面汹涌的人潮。伴随着一声木头断裂的脆响和无数惊呼,门闩崩开,两扇沉重的门板被外面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得向内拍去!

“轰!”

门板重重砸在门后堆积如山的布匹上,激起漫天灰尘。汹涌的人流像开闸的洪水,瞬间灌满了本就不算宽敞的店堂。

“莫挤!莫挤啊!踩死人了!”

“我要那匹红底金花的!给我!”

“格老子的!哪个摸老子的荷包?!”

哭喊声、叫骂声、布匹被撕裂的“嗤啦”声、货架被撞倒的“哗啦”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柜台瞬间被淹没,伙计的哀求声如同蚊蚋。

混乱的中心,周老板被几个红了眼的顾客死死揪住前襟推搡,崭新的绸衫被扯开了几道口子,金丝眼镜只剩一只镜腿挂在耳朵上,狼狈不堪。“各位街坊!各位街坊!听我说!听我说啊!”他声嘶力竭,嗓子都劈了叉,“店里……店里真冇得几匹布了!新货还在路上!路上啊!”

“放你娘的屁!”一个黑脸汉子,显然是码头上扛活的扁担,臂膀粗壮,他一把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薅住周老板的衣领,几乎将他双脚提离地面。“周扒皮!你当老子们是苕(傻子)?!老子天天打你门口过!你后头库房堆的布,比老子屋里的山墙还高!想囤起来卖黑市价?冇得这门便宜!”唾沫星子喷了周老板一脸。

周老板脸憋得紫红,双脚乱蹬:“李……李扁担……你……你莫血口喷人!库房……库房都是空的!空的啊!”他眼神慌乱地瞟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那扇门此刻紧闭着,门栓插得死死的。

“福源茶馆”的后堂天井,成了临时的避难所和议事厅。空气里残留着刚才混乱的汗味和惊悸。

“狗日的周扒皮!”廖小椒灌了一大口凉茶,把粗瓷碗重重顿在石桌上,茶水溅了一桌,“他库房里头冇得布?老子信了他的邪!他眼珠子往那后门瞟,瞟得跟做贼一样!心里冇得鬼,老子廖字倒过来写!”

张侉子蹲在墙角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个死疙瘩:“囤布……这是要发断子绝孙的财啊!布票一紧,布价肯定飞涨!他周扒皮捂着不卖,等风头过去,再拿出来当金子卖!”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李香兰没坐,背对着众人,面朝着小天井里那丛被晒蔫了的月季。她的手指在粗糙的石桌边缘无意识地来回摩挲,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纹路。

“香兰姐,你倒是说句话啊!”廖小椒急了,“周扒皮这搞法,是想吸干整条街的血!我们未必眼睁睁看着?”

李香兰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着一簇冷火:“周老板囤布,是看准了风头紧,大家冇得门路。他想当这汉正街布匹的'总瓢把子'。”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后头那扇门里锁着的,不只是布,是我们整条街街坊要活命、要过日子的指望。”

“瓢把子?”廖小椒眉毛一竖,“他也配?!香兰姐,你说,么样搞?只要你开口,老娘第一个去把他那狗屁库房砸了!”

“砸?”李香兰轻轻摇头,目光扫过众人焦灼的脸,“砸了,布就烂了。我们落不到好,还要吃官司。周老板正好倒打一耙。”她顿了顿,石桌边缘的指尖停住,“要让他囤的布,变成烫手的山芋,捂不住,也吐不出来。”

“瑞祥号”店堂里一片狼藉,如同刚遭了劫。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踩脏的零碎布头、扯断的线轴和几颗被踩扁的算盘珠子。两个伙计哭丧着脸,正有气无力地收拾着。

通往后院的小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周老板那颗惊魂甫定的脑袋探了出来,金丝眼镜重新架好,但镜片裂了一道细纹。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确认街上汹涌的人潮暂时退去,才像只受惊的老鼠般迅速溜出来,反手又把小门关严实,插上门闩。

“老板……”一个伙计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闭嘴!”周老板低喝,眼神凶狠地剜了伙计一眼。他走到柜台后,弯腰从一堆狼藉中扒拉出他那把油光水滑的红木算盘。算盘珠子冰冷坚硬,熟悉的触感让他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算盘珠子上飞快地拨动起来。噼啪脆响在死寂的店堂里格外刺耳,像在敲打某种隐秘的算盘。

“一尺棉布……涨五成……”

“一尺卡其……翻个倍……”

“那几匹压箱底的苏杭绸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手指停顿片刻,随即猛地将一档算珠狠狠推了上去,“……翻三番!”

算珠碰撞,发出贪婪而冷酷的回响。他脸上那点残存的惊惶彻底褪去,换上一种孤注一掷的亢奋和阴鸷。他凑近那个脸上还带着抓痕的伙计,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去,给我放出风……就说我周某人手里,还有最后一点'救命布'……价钱嘛……”他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手指在算盘上那个令人心惊的数字上重重一点,“按这个来!要快!趁那帮穷鬼走投无路……”

周老板的“风声”像长了翅膀的毒蝇,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速地钻进了汉正街每一条潮湿的巷弄、每一个拥挤的摊位。

“听说了冇?周扒皮手里还有'救命布'!”

“真的?几多钱一尺?”

“呸!翻倍?翻几倍?他周扒皮心肝是墨汁染的吧?!”

“唉……有么办法?屋里娃儿等着做新书包开学……贵死也要扯几尺啊……”

低语声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变味。绝望像藤蔓,缠绕着那些真正等米下锅、等布裁衣的街坊的心。有人唉声叹气,有人破口大骂,也有人眼神闪烁,偷偷摸摸地揣着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汗津津的票子,在“瑞祥号”附近逡巡。

“福源茶馆”后堂,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这个周扒皮!心肠烂透了!”廖小椒气得一脚踹在石凳上,震得粗瓷茶碗叮当响,“趁火打劫!发绝户财!老子恨不得一锅红油泼他脸上!”

张侉子闷头抽烟,烟锅里的火一明一灭,映着他愁苦的脸:“唉……他这是掐住了大家的七寸……明晓得是刀山火海,为了屋里老小,总有人要闭着眼往下跳……”

李香兰一直沉默着,手指在石桌边缘的同一个位置反复摩挲,那块石头似乎都被她磨得光滑了些。她看着天井角落里,一只蜘蛛在破败的蛛网上艰难地修补。

“他掐七寸……”李香兰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凌坠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他不是要当布匹的'总瓢把子'么?我们就让他看看,汉正街这口锅,冇得他这块烂柴,火照样烧得旺!”她目光转向张侉子和廖小椒,眼底那簇冷火跳动着,“张伯,我记得您有个远房侄子,在江对岸青山镇的印染厂跑供销?”

张侉子一愣,烟杆停在了嘴边:“是……是有个远房侄子,叫张强……在那边混个小差事……”

“廖妹子,”李香兰又看向廖小椒,“你老家重庆,山高水远,路子野,认不认得跑长途、走水路,胆子大又靠得住的'扁担'?”

廖小椒眼睛猛地一亮,一拍大腿:“嘿!香兰姐!你算是问对人了!朝天门码头的'水鹞子'刘老五,跟我屋头沾亲!专跑川江到汉口的船!最讲义气!路子野得很!”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墨。汉江的水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哗哗声,掩盖了其他一切细微的响动。

汉口老码头,废弃的三号趸船。锈迹斑斑的铁壳船身浸泡在江水里,随着波浪微微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这里远离灯火,只有远处航标灯在水面投下一点鬼魅般的红光。

李香兰裹紧了身上的旧布衫,江风湿冷,带着浓重的腥气。她身后,跟着身材敦实的张侉子,还有廖小椒和一个精瘦如铁、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的中年汉子——正是“水鹞子”刘老五。

“就是这?”刘老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川音,他像猫一样无声地踏上趸船湿滑的甲板,环视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和哗哗作响的江水。

“嗯。”李香兰只应了一个字,把一个小布包递给张侉子。张侉子接过,手有些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各种面额的钞票,还有一小叠皱巴巴的布票——这是几家真正急需布匹又信得过李香兰的街坊,咬牙凑出的全部“股本”。

张侉子深吸一口气,把布包和一张写满字的纸条,郑重地递给刘老五:“老五兄弟,拜托了!这是地址和要的布种、尺数……钱和票都在里头。青山镇那边,我侄子张强,会在印染厂后门老槐树下等。”

刘老五掂了掂布包,没看里面,直接塞进贴身的油布口袋里,动作干脆利落:“张伯,兰姐,小椒妹子,放心!我刘老五跑船半辈子,水里火里都趟过!这点事,包在我身上!布票紧俏,青山厂有门路搞点计划外的'处理布',颜色可能有点花,但布身扎实,绝对比周扒皮那黑心价便宜一半不止!”他抱了抱拳,“江上风紧,我这就走!三天后,老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完,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敏捷地跳下趸船,解开拴在暗处的一条小舢板。木桨入水,只发出极轻微的“哗啦”一声,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浓墨般的江心,很快被黑暗和涛声吞没。

李香兰伫立船头,望着小舢板消失的方向,江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襟。脚下,锈蚀的船板在江水的冲击下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如同汉正街沉闷的心跳。

三天后的傍晚,夕阳像一枚巨大的、行将燃尽的铜钱,将汉江染成一片浑浊的暗金。

还是三号趸船。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咸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刘老五的小舢板如同鬼魅般靠岸。他跳上趸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精悍的年轻后生。两人合力,从船舱里吃力地搬出两个用厚实帆布裹得严严实实、捆扎结实的长方形大包裹。帆布上还带着水汽和长途跋涉的灰尘。

“兰姐!张伯!幸不辱命!”刘老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江水,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兴奋。他解开一个包裹的绳结,掀开帆布一角。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布匹!颜色确实有些参差,深蓝、靛青、土黄混杂,甚至有几匹带着不均匀的印染水渍。但正如刘老五所言,布身厚实,棉纱紧密,是顶顶耐穿的料子!

张侉子激动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那厚实的棉布上反复摩挲,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质感,嘴唇哆嗦着:“好……好布!扎实!好布啊!”

早已带着几个可靠街坊等在附近的廖小椒,立刻指挥人上前,动作麻利地将两个大包裹抬起。

“快!跟我来!”廖小椒低声道。一行人抬着沉重的布包,借着渐浓的暮色和街巷的掩护,如同运载着希望的火种,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他们的目的地,是“福源茶馆”那个堆满杂物的后院柴房——一个周老板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汉正街刚刚苏醒。“福源茶馆”后院那扇不起眼的角门,却已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没有喧哗,没有拥挤。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个要为儿子结婚备料的胖大婶,那个要给老头子做寿衣的老太婆,还有另外几个真正急需布匹的街坊,安静地、一个接一个地闪身进去。

柴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干草和尘土的气息。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甚至带着点印染瑕疵的布匹,此刻在大家眼中却比苏杭绸缎还要珍贵。

“胖婶,您要的六尺红布,给新媳妇做被面!”廖小椒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明亮的爽利,她麻利地扯开一匹颜色相对鲜亮的枣红布,用黄铜尺仔细量好,“咔哒”一声脆响,剪刀铰开布边,再用力一撕,“嗤啦——!”

布匹撕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打破枷锁的痛快。

“王婆婆,这是您要的八尺厚棉布,寿衣里子,绝对暖和厚实!”张侉子小心地展开一匹深青色的布,递给拄拐的老婆婆。

胖大婶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红布,眼眶瞬间红了,手指颤抖着抚摸布面:“香兰妹子……小椒……张伯……这……这价钱……”

李香兰站在稍暗的角落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摆了摆手:“按青山厂的价,加一点辛苦跑腿钱。街坊邻居,不说两家话。”

胖大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红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嘴唇哆嗦着,想说点感谢的话,却哽咽着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那叠红布,对着李香兰他们,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李香兰的目光越过胖大婶颤抖的肩膀,投向柴房那扇蒙着厚厚灰尘、对着“瑞祥号”后墙的小窗。那堵高墙沉默着,隔绝着两个世界。但李香兰仿佛能穿透砖石,看到周老板在空荡库房里焦躁踱步的身影。她嘴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冰冷而锐利。

这“信”,不是刻在铜器上的死字,是撕开囤积黑幕的那一声“嗤啦”,是街坊手中沉甸甸的布匹,是汉正街骨子里那股百折不弯、总能在绝境里撕出一条活路的——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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